“来……啦……”
答应得迅速,声音却明显在几十步外。真不知那人是怎么反应的。
盏茶不到,门外噔噔噔跑进一人。
歪帽皂衣、三角眼滴溜溜转着,喇叭嘴上、两撇八字胡乱翘。
“老大,啥事……呦,崔执事来了。”
那崔执事嫌恶地一扭头,似不愿搭理这货儿,旁边那司药阁管事早识趣地接过话茬。
“速速引着这位新来的去废丹房,给他安排个地儿,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快滚!麻利点。”
“瞧……好呗您!”
拉着长音,得知来活儿的八字胡一脸兴奋,一拍朱珏肩膀,“跟我来!”
出得屋外,来至一僻静处,那八字胡脚步却微微一缓。
扭头道,“小子,什么路数?”
“你刚不听到了?我就一新来的啊。”眨了眨眼睛,朱珏一脸懵懂道。
“少废话,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就这……我还想问你呢……”朱珏促狭笑笑,“就我一新来的,我若说睡了丹华派宗主的千金,你信么?”
“那倒是不可能……”八字胡居然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才摇了摇头,歪着嘴道,“上面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兄弟你既然来了咱司药阁,有些规矩就得说说。不知你是想听详细的、还是简单的呢?”
朱珏会意,悄悄塞过一张金票,“当然是越详细越好。”
“上道儿!”
偷偷瞟了眼被朱珏塞入怀中的金票面额,八字胡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够兄弟!实话对你说,你去的废丹房就一瘸子老头在那里看着,眼瞅着快死了……我估摸着没准是有人随便安排一个接他的班呢,偏赶着你倒霉……”
那八字胡吐沫星飞溅,犹自滔滔不绝。
“废丹都有丹毒。在那里干的久了,难免伤身……原来都是那些犯了错的杂役被安排去给那老头打下手,不到三两个月就托关系找门路换人了。”
“兼且待在那里没机会弄门贡……门贡?就是门派贡献,好东西那……”
见朱珏目露探询,八字胡知无不言。
“换功法,换丹药……总之就是没它不行!像那些负责采集药草、砍伐收割、进山狩猎的,总能混到些门贡。而那废丹房就难了,自然没人愿意去。所以那块经常就那老头一个人在。”
说着一拍朱珏肩膀。
“兄弟也别灰心,先干上几个月。到时候使点银子就尥蹶子了……”
八字胡还不知道朱珏是于长老专门安排的,还以为只是个入门不逢时的倒霉鬼。
“而且咱司药阁别的没有,药草、药饵、药膳什么的有的是。至于什么是药渣药沫,还不是咱说了算?只要兄弟舍得金子,炼体期专门用的药膳我这里管够!”
一边笑眯眯地说着,那两撇八字胡竟随着嘴角飞了起来,如同翅膀在扇动。
第十一章 金子亦足威
第七峰峰顶,一处风格简约阴暗的斗室内。
这里常常是峰主私下待客密议之地。
“哦?”
一个三缕细髯、目光如漆的中年文士于打坐中忽然睁开了眼。
“你是说,一个刚入门的杂役,以炼体初期都不是的凡人境,在炼心路上走了一个来回么……有趣!”
“没错,都是我亲眼所见。”
虽然面前背对自己打坐的中年没有回头,长老于宽却丝毫不失恭敬,躬身俯首道:
“其实若不是他的来历,我是很想收他为弟子的……后来本想将他随便打发个地方,可想到此子太过惊才绝艳,日后难免是个隐患,便发他去了废丹房……这样纵使以后宗主大人过问,我们也好说辞。”
“嗯……”
那中年点了点头。
“你做的不错。外门九峰之中我第七峰形势早大不如前,谨慎些是对的……总好过其它几峰以后拿此事做文章。”
想了想又道:
“安排个人亲近亲近那陈默。”
“是,属下早有安排。”
“嗯,若是那朱珏真的和陈长老没什么关系,倒也不必过分打压,不虐不纵即可……倘他以后真能勇猛精进、鹤立其它几峰新秀之上,也算我丹华第七峰的幸事。”
“属下明白。”
又交代了几句,那于长老便告退。
斗室中,中年文士眉头微皱,犹在喃喃思索。
“凡人能复心路者,际丹华之兴绝……”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莫非谶中人终于出现,灾劫已不远了么……也好,也好……”
说罢眼已阖上,复又陷入了打坐沉定之中……
……
同一时间,司药阁一处僻静的檐廊下。八字胡还在对着朱珏滔滔不绝。
“炼体境?就是相对于凡间的说法……炼体初期就相当于凡间的三流武林高手,当然不是说招式、而是体韧强度了……后期自然就是相当于一流高手啦……其实我辈修士也可不炼体而直入凝气的,只不过那样筋脉经络太弱,根基浮躁,多数人所不取的啦……”
吐沫横飞中一拍朱珏肩膀。
“放心!兄弟当然是内部价了……药膳分甲乙丙三个档次。若一日分量,分别是黄金千两百两十两不等……以兄弟的出手阔气,自然是甲等的啦,量多还能优惠。不知兄弟打算先买几天的分量啊?”
朱珏暗自盘算了一下,一路下来,身上该还剩下八十六张千两金票。但总不能全用在这儿。
咬了咬牙,装作一脸肉痛地从怀中珍重掏出一沓金票。
“师兄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倾家荡产才凑了这么五十几张,路上又花费了不少……如今就剩下这五十张了,不知可否能买下两个月的甲等份额?”
“哇……”
金票甫一暴露在空气中,八字胡便立刻两眼放光,一把抢在手心:“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形态毕露后却有一丝后悔……这凯子别瞧出了破绽。连忙补救道,“哥哥我这是一条龙服务,每天保证给你送到门上,绝对童叟无欺,吃完你还想要……”
一路说着,走走停停,已是来到一处二层阁楼。
阁楼倚着一座大山而起,大半嵌在山腹之中。底层有两道前后门廊,直通后山一个巨大的山洞。
“这里就是废丹房了。”
八字胡于前方引路说道,朱珏在后面微微点头。
进入阁楼,八字胡指着左首一间小屋道,“兄弟就委屈下先住在这儿,被褥用什稍后我着人送来……至于山洞中那老疯子,有不懂的问他就行。他若乱说什么、可以不必理会,他其实就一犯人,不能出这阁楼外面的……”
虽有些不明所以,朱珏还是点点头。
见八字胡已现不耐着急之状,似乎对传说中的丹毒很是畏惧。朱珏便识趣地拱手道:
“有劳师兄相送,师兄若有事,不妨径自去忙吧。”
“哈哈,那兄弟我可走啦啊,有事药膳房找我就行,一打听俺八字胡,没人不知道……”
原来他的外号就叫八字胡,竟连本名也不用了么。
朱珏笑着拱手送别那八字胡后,想了想,先奔着自己这间屋子而来。
门未锁,一推便入。
屋内没有霉味,只是颇为干燥,显然长时间没人住了。
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光板板的单人木床、屋当中一个蒲团,除此外别无一物。
“还不错……”
虽然简陋,却远比想象的要好。单人独屋、还没人打扰。
因为显得空旷,所以不满两丈空间的小屋内并不局促。
朱珏抖了抖那蒲团,便敷座而坐。
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天的紧张完全放松了下来。
伸手入怀中,掏出身上仅剩的几样东西来。
一沓金票,三十六张;一个刚领的杂役身牌;此外,还有一个锦囊。
金票自然轻易不能再动了,想了想,便珍重收好,重新贴身揣入怀中。
方才那五十张金票虽然花的肉痛,朱珏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因为值!
价格虽高,朱珏却并不只为买那药膳。
自己甫入宗门,就一派波谲云诡。周围似都是群不怀好意的叵测之徒。难得有个能说上话的,明显还是个消息灵通、见钱眼开之人,怎能不刻意结纳?
总比自己两眼一抹黑,被人害了还不知是谁要强得多。
收回思绪,目光投向那锦囊。
这是之前假意搂着那赵胜时顺来的。
反正无凭无据,当时场中还有数百人,谁也不能断言就是自己!
做了便做了,没什么后悔的。
谁让他当时一副趾高气扬的鄙夷嘴脸……现在的自己,最见不得那些高高在上、欺压平庸的纨绔了。
这些豪门公子们撇撇嘴,就有人累死累活;稍稍颐指气使,就有人奴颜婢膝;花场间恣意狎弄,总还有无数粉蝶倒贴;随意伤人死命,常常能逍遥法外,纵有人管,也只是奴才来抵罪……
在别处我不管,在我眼前……就是要踩!
略微有些激动,轻轻撕开那个锦囊。
好歹是个赵国太子,总不会贴身揣个垃圾货吧……
怀着忐忑,锦囊已经翻开。却只有三张纸片。
这是什么?
朱珏小心地抽出一张,摊在手心。
只见青色符纸上龙飞凤舞三个篆文朱字:
金刚符……
第十二章 废丹房的老头
符上图案怪异奇奥,隐隐似有光华流转。
饶是朱珏智计过人,对此薄薄纸片却束手无策。
既然叫金刚符,想必是防御类的法宝。
可这玩意怎么触发,莫不是要注入什么修士的灵气?
哥没有啊!
摇了摇头,朱珏唯有小心地将三张符纸重新装入锦囊中,妥妥贴身藏好。这才站起身来。
该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的……老疯子了。
走出自己这间小屋,转过两处楼梯拐角,朱珏来到了楼下那处直通山洞的门廊。缓缓步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空间。
方才远瞧看不真切,走近才知这洞口是如此巨大,竟有五六丈宽,内中深邃,不知能透入此山中多深。
洞中没有火把,前行十数丈,犹不见昏暗。抬头一看,原来山尖处竟有天井,能透天光。
复行了数十丈,豁然开朗。
山腹洞中,竟盖有一间茅草屋。
屋外门口不远一平缓处,正席地坐着一衣衫破烂、暮气沉沉的花发老头,发未尽白、形容却似耄耋,正双目茫然、自顾喃喃低语。
“你怎么不死,还不死……我倒是快死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听到洞中回音放大后的脚步声,蓦然抬头,“什么人!”
朱珏忙止步欠身,从怀中掏出了身份木牌。
“我是今日新来的杂役,被派来帮前辈的。”
“什么?竟还能来人!太好,太好啦。临死还给我找个做伴的……”
朱珏无语。怪不得别人说他疯子,这种咒人的疯言疯语谁能爱听。
想了想,还是拱了拱手,欠身问道:“前辈,不知这废丹房每日间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注意的?”
虽然对方明显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但那头发花白、龙钟毕现的样子,朱珏觉得叫一声前辈也不吃亏。
“也没什么事儿,整个司药阁、乃至整个外门第七峰,最闲的就是这里了……”
老者此时已站了起来,不复之前的癫狂之状。
招了招手示意道,“随我来。”
说着老头一瘸一拐、当先而行。
朱珏连忙身后跟上。
没几十步,已走到一支洞洞口前。
只见里面幽幽深邃,竟有数十丈容扩。
似乎好日子没人来、终于有个能说话的了,老头颇有些絮叨。
“为了不污染第七峰的周遭生灵,平日间外门弟子炼废的丹药全积在这里了……小心里面的丹毒。洞口左边的篮子里有几张避毒符,进去时别忘揣上一张,出来时记得放回原处,绝不能带出外面,很值钱的……更要小心莫弄坏了,否则自己花门贡去买。”
说着,又指着不远处旁边一个支洞洞口,“那里是废炉废物洞。第七峰几百年的破烂儿全堆在那儿了……什么烧爆烧裂的丹炉、烧废烧烂的药芝、女弟子坐烂的蒲团,想到想不到的都有……”
“你若有那闲心精力,不妨在里面淘一淘,没准真能找到一个半个凑合能用的,总好过花门贡去买。”
“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每日里巳时都有人来送废丹和其它报废之物,你帮着分类码放。以前他们看我腿脚不便,倒不用我怎么出力,你也不用太上心……”
朱珏在旁边听的是连连点头,丝毫不觉得对方嗦,悄悄都用心记下。
待那老者说累了、喘气的当儿,才趁便说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老者却一愣。
“我的名字么……”
目光中精芒一闪,旋而又变得迷茫。
“早便忘了……那些来送废丹的都喊我老头儿。几十年了,从来都是如此。你也这么叫吧。”
见他如此说,朱珏也不矫情,便也这么叫了。
之后又稍稍聊了下自己,当然该省的都省了。见天色已不早,朱珏便告辞,回到了洞外阁楼中的小屋。
重新推门而入,屋内床上竟铺好了崭新的被褥。想是那八字胡着人送来的,看来这就是大客户的额外好处了。
插好门闩,倒在铺子上的那一刻,方感到无比疲倦。
这一天来无比匆忙,感觉竟不太真实,经历如梦似幻。
距离家乡,已不知隔了多少万里。
早年间那些连中三元、跨马游街的梦想已是更加遥远,看来只能复又进梦中去寻了……
回味感慨间眼皮已沉,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早,朱珏洋洋起身,只觉得这一觉无比香甜。
径去见那老头,夜间那老头竟是睡在洞内茅屋之中。此刻早已起身。
简单聊了几句,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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