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武坟雾彻底平静下来之前,一道人影兀的从雾气中钻出,站在门前,抬头看着这座阁楼,拳师的圣地,武人的坟墓。
寇立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甚至由于双臂和腹背的伤势,面色还有些苍白,之前那有我无敌的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更深沉,更内敛。
寇立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借着先天阁的便利环境,越过雾气,向外眺望,天上并无日月,却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锅,昏黄色的云气覆盖了整座天空,云层滚滚荡荡,透着一种沉默而有力的压迫,像是一尊无比巨大,却又衰老将亡的巨人。
不知怎么,寇立心中莫名的多了种感伤,而两座石人也默默的收起了金剑,驻立在大门两侧,似乎是从天地开辟之始,直到时间的尽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寇立感叹了声,走入殿中,辟邪兽和石人像都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先天阁面积比武人阁还要大上七八倍,但却空空荡荡,无有器具,四面墙壁上,像是用石锥和凿子雕刻出的粗犷图像,有三头八臂的巨人、百头百尾的巨龙、独眼独足的石人、人面马身、虎纹鸟翼的神兽。
这些图像虽然雕刻简陋,但却极得神髓,恍惚之间,仿佛身处荒蛮世界,那些身高万丈、十万丈的巨人神兽,正在仰天怒吼、移山搬岳、厮杀斗法。
寇立浑身一颤,原来不知何时,无字图的特殊触感被激发开来,心中一动,触感顿消,画还是画,并无什么奇异。
按理说,自打寇立重演八卦,开辟新丹道后,这没有先天印记的先天丹卷,就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而且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他也要迅速回到人间。
但不知是不是身为拳师的原因,或是体内无字图的牵引,他总觉的若是不看一眼这丹道之源,心底里就会不踏实。
在楼阁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石碑,石碑上平铺开一卷文字,像是一卷金色卷轴镶嵌在石面上,这就是先天丹卷?
卷上并没有文字,而是一个个鬼画符的图案,似鬼笔,又像是天文。
寇立手指触摸在上面,不知怎的,身体忽然一阵发热,内视之中,血液、脏腑的运转,都像是被加速了般,这不是外力所致,而是受鬼画符的某名气息激发,身体开始自动调整。
“运先天固有之真,培后天有形之体。”
随着手指划过,一股热流渐生,从尾闾,上升透脊骨,过玉枕,入泥丸,而至下鹊桥,至丹田,为一周天。
而这一周天渐渐扩散,心、肝、脾、肺、肾为小周天,再往外,头、双手、双足,又是大周天。
而在这过程中,人体本身的奥妙精华一闪而过,就连八卦都无法涵盖的奥秘,魂魄、穴道、筋骨皮肉,营卫之气、血液形质、后天三宝(交感精、呼吸气、思虑神),以及其它有形无形的存在,合而为一,共同化作的那一扇门。
以鱼龙虫象为表,血肉筋骨为里,魂魄精气为闩,人仙之门。
“原来如此,叩仙门,其实叩的也是人门,人仙,人仙,果然还是人在先。”
直到此刻,寇立才真正意识到,丹道的含义,人仙的含义。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真正的走到了这条道的尽头,就差这迎门一叩了。
心中一阵强烈的冲动暴出,但随即,这份渴望就被强压下来,新丹道演化还要完善,而身体受伤,远远未有到达四大炼的巅峰。
他在武人楼上看到的那位前辈,可是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才积累完成,他虽然未必要消耗这么多的时间,但肯定不是现在。
寇立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离开,丹田一凉,无字图化作一道流光,落于这石卷之上,字图张开,乳白色的光芒普照在先天丹卷上,鬼画符开始分解合并,妙气演化,八角垂芒,凝空云篆,一分为五。
天仙、地仙、人仙、鬼仙、神仙。
莫名的,他能看懂这些文字的含义。
阴中超脱,鬼关无姓,三山无名。不入轮回,难返蓬瀛,阴神至灵而无形者,鬼仙也。
飞空走雾、饥渴不扰、寒暑无侵、厌居尘世,遨游海岛、天人合一,长生不死者,地仙也。
功大者为天官,功小者或五六百年、二三千年,再来人世上积功累行。布施供养,结缘造福,有为功德,乃得人天之果,神仙也。
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水火不焚溺、变化无穷、隐现莫测、若存若亡、著龟莫能测、鬼神莫能知,长生不死,逍遥自在,天仙也。
纯阳而无阴,处世无疾劳而寿久者,人仙也。
无字图照在这云篆字中,忽然猛的一收,五字被吸入其中,酝酿分化,不知过了多久,似一刹那,又像是一年半载,最后一行字从先天丹卷中浮出。
妙道不离自家身,岂在千山并万水,人仙为基,性命双休,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先天金仙大道可期也。
先天金仙大道!!!
第三十一章 大白鹅
一桥春色在江南,杨柳初展意犹寒。燕飞夕阳里,迭荡暮色,留连青萍,万里河山。无语莺啼度芳栏,还看,绿水又东去,眼帘极处洄环。
两岸一片碧色,乌篷船,浣衣女,小桥流水,船头立着一位俊公子,引得踏青的小娘们不时偷看,有些胆大的还吆喝一声,连唤玉郎君。
“寇兄,江南风光如何?”一位模样普通,体型有些微胖的公子哥儿挤眉弄眼。
“风光甚好,美人更胜美景,”寇立轻笑道。
“豕公子,你倒也不知羞,寇公子潘安的貌儿,你也好意思跟人家肩并肩。”
豕,就是猪的意思,读书人骂人都不说脏字的。
“嘿,你这芝麻公子还好意思说我,也对,你这脸蛋,的确能能引的美人们口水流三尺。”
若说这豕公子一副猪相,那么这烧饼公子就是一脸麻子,活像一张芝麻烧饼,这二人都是乡试赶考的秀才,一个祖籍徽州,一个则是临安人,三人凑在一起,算是机缘巧合,脾气相应。
水波平静,但寇立的身子却微微一个踉跄,苦笑道:“二位,你们可别忘了寇某的病。”
“对对对,寇兄这病可真是古怪的很,经的住骂,经不起夸,世上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这倒是真的”芝麻公子深以为然,这寇兄气质谈吐,可都是无懈可击,唯独这一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唇枪舌剑,防不胜防啊,”寇立由衷的道。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猴子般的‘叽叽’奸笑声。
在先天阁中,无字图吸收了那五仙云篆后,似乎是彻底觉醒了某种能力,以往只能靠恐怖幻境来扰人,如今更恐怖,与人交谈,能借助他人的情绪变化幻化种种杀机。
这才是真正的心猿啊。
豕公子突然嘿嘿一笑,“江宁百花诗会,可谓江南一大盛事,两位兄台,你们懂的。”
“乡试在即,你这黑豕居然还有这想法,还真是、还真是我道中人啊!”
二人互视一眼,怪笑练练。
“寇兄你呢?”
“我,我想先回乡看看,毕竟也是数年未归了,”寇立有些唏嘘,乡音未变,人已不同。
“那好,你我在江宁府再聚吧。”
三人上了岸后,告辞分离,寇立并不进城,而是让船户顺着河道向南行,江宁府白马县清水乡,算是当地一个大乡了,船户自是认得。
两岸垂柳,人烟不断,不时可见附近乡县赶考的读书人,寇立有些感慨,果然是民风不同,他在粤地和赣地,若是没有护卫镖师,这些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肥羊。
心思忽转,先天阁中,那五仙之外,先天金仙大道,就像是烙铁般烙在他的心中,其它五仙他都能读字明义,唯独这六个字,只透着跟那先天阁、乃至阁外的天地,一模一样的气势,浑天通地、无上无大、却又衰老深沉。
先天丹卷、丹道、人仙、先天金仙大道,总感觉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线连着这一切。
拳术融合丹道,化作武道,最早的记载可追随到汉朝,这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但跟神仙道与天地同始同终相比,那又差的远了。
那在武道之前,又是用什么手段练成人仙的?
为什么五仙之外,还有一条先天金仙大道?
不过寇立可以肯定,这五仙之中,没有一条是比的上先天金仙的,毕竟,一个是两个字,另一个是四个字。
四个字肯定要比两个字要强。
“公子,到了。”两个时辰后,乌蓬停在了岸边。
寇立付了钱后,下船走了十来里,脚下泥土混杂着青草,良田陌陌,正是播种的好时节,入眼处,尽是农家繁忙的身影。
“那个读书人,似乎有些眼熟。”
“谁,我们白马乡可是走出了好些个读书人呢。”另一人骄傲的道。
“嗨,最聪明那个,也是最淘气的。”
“他不是死了嘛,对了,外面都在传,他得罪了大官,连功名都保不住了”
乡间的闲言碎语,向来夸张,寇立没理这些人,径直往镇中走去。
白马非马,溪也,周围有一条溪水绕乡一圈,正呈马形,马头的部位正好坐落着一座乡塾,这正是他授业恩师,贾夫子的住所。
当初他名义上的娘亲在被赶出家门后,跟一外地富商跑了,临走之前,将他前身用木盆装好,顺流淌下,正好被汲水的贾夫子看到,一时良心发现,收养了下来。
陌生的记忆在脑中回荡,寇立甩了甩头,走入其中。
“夫子,我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私塾里除了十几个垂髫孩童外,印象中的贾夫子却不知所踪。
“贾夫子呢?”
“夫子和友人上山踏青了,让我们自己先看书,”一个年龄稍长的孩童解释道。
寇立嘴角抽了抽,这还真是符合贾夫子不着调的风格,居然自己翘课,有师若此,前身那个脑袋一拍,就丢下科举,去寻仙问道的读书人就可以理解了。
“寻真,是你么?”
寇立回头一看,只见一伙读书人从后门走入,其中一个正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己,而寻真,正是当初夫子给自己取的表字。
“你是……李改之?”寇立回忆了下,道。
记忆之中,这人似乎是自己当年的同窗。
“真的是你,太好了,你不是、不是求仙问道去了吗?”对方一把握住寇立手臂,惊喜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食烟火之辈,还跑回来做什么。”
“你是,大白鹅?”
那人面色一黑,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还是跟小时一样,好取口舌之利。”
寇立楞了楞,道:“抱歉,我忘了你本名了。”
“放开我,我要教训他!”
上学时,很多人都有一个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眼前这位便是如此;虽然在各种意义上,对方都是那种老师眼中的好好学生。
寇立跟夫子钓鱼,对方在温书。
寇立在泥道里抓蛤蟆玩,对方在温书。
寇立在村子里调皮捣蛋,对方依旧在温书。
寇立在私塾中到处传播小人书,对方……报告夫子。
但无论是大考小考,只要是考试,这大白鹅总是万年的第二,而寇立前身无论怎么调皮捣蛋,第一,就是第一,还是第一。
所以,死敌就这么产生了。
又由于对方额骨比常人要大上一圈,加上皮肤白净,这大白鹅的称号,在寇某人的偷偷传播下,从下追随到大,简直是童年阴影,就连相亲时,亲家都指名道姓的要找白鹅公子。
一想到这里,寇立反倒开始同情起对方来,这些年,大白鹅过的也不容易啊。
看到寇立这古怪的眼光,白鹅公子直感到心中火苗在‘噌噌’上涨,也不管有不有辱斯文了,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不过这里到底不是民风剽悍的地方,其他读书人连忙又劝又拉,只剩下白鹅依旧在怒吼,“放开我,我要和他决一死战。”
白鹅不知道的是,真要决一死战,他死的绝对是要多快有多快。
“好了好了,寻真你也不要再刺激白鹅,不对,是白辽他了,要知道他可是娶了三华书院的山长爱女,这次乡试,可说是志在必得,”李改之小声道。
“哦,原来他上次乡试没过啊,”寇立恍然。
“……”
“咳咳,这位兄台,何必徒逞口舌之力,科举一道,机缘和实力缺一不可,一次登山者毕竟是少数,况且我也听说过兄台你的事迹,兄台你被革去功名,科举一道被堵,怕是日后也无机会了吧。”
‘还有这回事?’寇立前身的记忆中,倒是没记这一点,正欲开口发问,却听那些孩童同时叫喊。
“夫子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寇解元
贾夫子,在当地也是著名人物,综其一生,可说是少年神童、青年风流、中年风雅、晚年还没到呢。
按照夫子自己的说法,当年他全盛时的战绩,江南的青楼妓馆,十家有九家是不收钱,剩下一家的花魁,他没看上眼。
当然,这都是当年的故事了,自古神童如名妓,老了就不值钱了,所以才在这乡下私塾厮混度日。
寇立打量着眼前的贾夫子,蜡黄脸、八字胡、半驼背,心中微微叹气,又是一个靠才华吃饭的。
不过真要没有才华,以对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这私塾也待不下去了。
既然夫子回来,这冲突自然是不了了之,大白鹅他们拜会夫子后,便就离开,只有寇立私塾为家,留了下来。
茶香四溢,师徒二人对桌而坐,饮茶叙旧。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寇公子你数年未归,私塾的鸡倒是一只没少,看来这仙是没修成啊,”贾夫子冷嘲热讽,不过看的出来,没多少生气,反倒是为对方的归来感到喜悦。
“快了,快了,还差迎门一叩,”寇立认真道。
贾夫子自然不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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