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阮志南才注意到这位老者满头白发,颧骨高耸,额头凹凸,干瘪的脸上一抬头就是皱纹。他膝盖以下的裤管空荡荡的,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只得坐在轮椅上发号施令、耀武扬威。
老者轻蔑的朝着阮志南大声骂道:“哪里来的混小子,是嫌自己命长吗!”说罢,老者一甩长鞭便将阮志南震翻在地。
乌仁图雅急忙将阮志南从地上扶起,“你快进去,这不关你的事!”
阮志南大臂一挥将其护到了身后,“你是我和连戟世妹的恩人,他打我的恩人就和我有关。”
老者扬起手中长鞭狠狠的抽打在阮志南身上,“小子,这是你自找的!我平生最讨厌多管闲事之人,今天我就打死你!”
继而,更多的鞭子陆续落在阮志南身上,啪啪作响。他本就残旧的衣衫很快便出现了更多的裂痕,被长鞭抽打过的身体留下道道血痕。尽管如此,他依旧顽强的站在乌仁图雅面前不肯移动半步。
乌仁图雅推他不动,劝说他又不肯听,向师父求情又无用。再这么下去,阮志南非死不可。
一时情急,她竟拔出阮志南背后的长剑横在脖颈之上,“师父,您再不住手……徒儿就只能死在您面前了!”
这招果然好使,当老者手中长鞭再次扬起抽出、收回时,乌仁图雅手中的剑已然被长鞭卷到了老者手里。
但很快,阮志南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那老者青筋暴起的手因为手握宝剑而突然颤抖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大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若非他没有双腿,只怕此时早已站起来呐喊了。
老者目不转睛的望着手里的剑,半指宽的银白剑身上清晰的映衬着一条红色的纹路贯穿全剑。那纹路的样式好似是一片片枫叶整齐的排了一排,很是好看,炫目的阳光下颇为闪烁。
棕色的剑柄上则篆刻着两个古朴晦涩的字枫染。
老者望着那柄剑忽而竟热冷盈眶,露出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
在无比剧烈的伤痛折磨下,阮志南每动一下都痛的呲牙,他只得一点点迈着很小的步子前行,企图要回自己的剑。好不容易走到老者面前时,却被老者用长鞭缠住手腕,“说!云初杭的枫染剑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你是他什么人?”
“师父……”乌仁图雅欲要求情却被老者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恰巧此时睡饱了的蒋连戟从小屋走出来散心,见到一身是伤又被擒住的阮志南,吓得她当即魂不附体。
她小跑着上前攥住阮志南另一只手,“世兄,你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是不是这个老不死的?”
阮志南只是瞪着老者却不发话,老者显然被他的眼神触怒到了,他扬起长鞭将阮志南甩了出去。当阮志南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时,老者又挟持了蒋连戟为人质,“小子,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这没教养的丫头!”
阮志南再次走到老者面前指着乌仁图雅问道:“我可以说实话,但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对待你徒儿?”
老者慢慢松开蒋连戟,又解开了乌仁图雅的穴道才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我这双腿是怎么断的吗?当年云初杭就是用这把剑斩断了我的双腿,害得我这一生只能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中。
我日夜督促她练剑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我已经整整九十岁了……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可我不甘心一辈子屈居在云初杭之下,奈何他死的早,我无法亲自战胜他!
于是,我便花费数十年培养了四个徒弟替我出站他的后人,我要让世人知道我穆道人的剑法才是天下第一剑!
可叹他们全都铩羽而归,只有大徒弟春江海侥幸活命,却也自刎在我面前。我身边再没有旁人可以信任,乌仁图雅是我唯一的希望。”
阮志南惊讶的望着他说道:“原来你就是穆道人!当初你派你四个徒弟去云家堡屡次闹事,如今是想让你的小徒弟替你打败云堡主吗?”
穆道人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又十分沉着冷静的说道:“她必须要替我打败云树,否则我将死不瞑目!我坚信以我现在的武学修为和剑术上的造诣绝对不亚于云初杭,只要她肯用心学,替我达成心愿是早晚的事!”
此刻,阮志南竟然有些同情穆道人,他摇了摇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放过你的小徒弟吧。云堡主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亡故了,这柄枫染剑就是他死前亲自传给我的。”
“什么?你说云初杭他儿子死了?”闻听此言,穆道人一时情难自禁仰天长啸了两声,“为什么会这样?当年我一时大意才会败在云初杭手上,我穷尽后半生苦研剑术,为的就是一雪前耻!为的就是证明我穆道人的剑法高于他云初杭的天云剑法!
如今,我的小徒儿还未来的及替我雪耻……他儿子居然就这样死了?”
蒋连戟躲到阮志南身后悻悻的说道:“死了也好,光看他教出来的那个女儿就知道……他们云家堡没什么好人!连他女儿一起死了才最好!”
阮志南当即将蒋连戟甩到了一旁,“你给我住嘴!我不许你这么说!”
蒋连戟依旧不服气的继续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云秋梦很肯能就是杀你爹的凶手,她害的你家破人亡……难道她不该死吗?”
停顿了一会儿,蒋连戟又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你已经被她迷惑的失去了理智……”
阮信究竟死在谁手里没有比阮志南更清楚的了,只是他不想伤将连戟的心,也不想让她愧疚才一直隐瞒实情。如今毫不知情的蒋连戟却一再往云秋梦身上泼脏水,阮志南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忍了。
就在他欲要说出蒋连君才是真凶之时,穆道人忽而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云初杭还有个孙女?并且有可能是你的杀父仇人?”
阮志南刚要解释,蒋连戟便率先说道:“没错!那个妖女自小便跟随他爹学习天云剑法。后来她爱上了我阮世兄,仅因为阮世兄的父亲不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她就下狠手杀了人。”
阮志南用食指指向蒋连戟,无比愤怒的吼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梦儿才不是什么妖女!”
这一吼连一旁的乌仁图雅都被惊住了,蒋连戟亦是头一次听阮志南这么大声跟他讲话,她后退了两步小声嘟囔道:“如果她不是妖女,那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找不到她?还不是因为她杀了你爹以后愧对于你……所以躲了起来。”
阮志南瞪了蒋连戟一眼向穆道人伸出了手,“还往前辈将枫染剑还回,晚辈自当感激不尽。”
穆道人将枫染高高举起,“还给你也行,但你要答应替我办一件事!”
踌躇了许久,阮志南才点了个头,“虽然前辈与云堡主的父亲有过节,但看在前辈上了年纪又行动不便的份上,只要是晚辈力所能及之事,我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穆道人很是满意的看了阮志南一眼,“想不到你小子还挺善良的。方才听那位姑娘说云初杭的孙女是你杀父仇人,那你想不想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阮志南淡淡的说道:“此仇我一定会报!但梦儿是被冤枉的,她不是杀我爹的凶手!”
闻此,穆道人轻轻转动轮椅绕到阮志南身后向他打去一掌,阮志南躲闪不及一个趔趄便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站起来时也是摇摇晃晃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若是没有蒋连戟和乌仁图雅的搀扶想必连走一步都难。
穆道人这才将枫染扔到了他面前,极为不屑一顾的瞥了他一眼,“你觉得你现在这幅样子配得上这柄剑吗?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住还想替你爹报仇,要知道我那一招只出了两成力而已。
我的小徒弟受了我的鞭子却能相安无事,而你才区区几鞭子就要了你半条命!因为你完全不懂得用你的内力抵挡袭击你的力量,或者说是因为你内功低微无法保护自己。”
阮志南俯身将剑拾起来抱在怀里淡淡的说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替我爹报仇之事我自有打算,不劳前辈操心。”
穆道人苦笑道:“云初杭若是知道他驰骋江湖的佩剑落到你这小子手里,只怕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阮志南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枫染深深的叹了口气,“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无能,但我自会勤加习武。”
穆道人捋了捋白胡须严肃的说道:“如果你肯拜入我门下,我亲传武功与你,你可愿意?届时你要为你爹报仇可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第二七二章 拜师(二)
阮志南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他对于拜师一事十分无所谓,倒是他身旁那两个女人兴奋的不成样子。
尤其是那个乌仁图雅,她不断推搡着阮志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还不快快磕头拜师!”
阮志南却不以为然的问道:“难道前辈要我答应的就是拜您为师?”
穆道人摇了摇头,“我的确是说让你拜入我门下,但我要你拜的师父是我的小徒弟乌仁图雅!”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的问出这句话。
乌仁图雅当即会意,“师父是想让他以您徒孙的身份去和云初杭的孙女比剑吗?”
穆道人道:“正是如此!既然我徒弟不是他儿子的对手,我就培养个徒孙替我打败他孙女。”
阮志南连忙拒绝道:“不、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帮你害梦儿的!”
说着他便向远处跑去,却被穆道人用鞭子擒了回来,“以你现在这副德行想要给你爹报仇基本是无望了,你没有本事就得一辈子受制于人,就像现在这样!”
阮志南无奈的撇了撇嘴,“那又怎样!梦儿又不是我爹的杀父仇人。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为了学武就和梦儿作对的。”
穆道人大笑了两声道:“我可没说让你和她作对,更没让你害她。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学习我的剑术然后以我徒孙的身份打败她,仅此而已!这就是我要你答应我的事,绝对在你力所能及之内。”
阮志南有些犹豫了,他试探性的问道:“真的只是这样吗?”
穆道人再次点头确认,“就是这样!”
这时,乌仁图雅却突然不乐意了,只见她跪在穆道人跟前言辞恳切的说道:“请师父收回成命,徒儿自己的武功都练不好,如何能教授徒弟呢!”
其实,她是打了另一番心思,从阮志南挺身而出为她挡鞭子开始,她就对其高看了一眼。
这么多年来,除了春江海以外,阮志南是第一个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她的人。这样的人,几乎快被自己歌颂成英雄豪杰了,又怎么可以做自己的徒弟呢。
不过有一句话,她说的确实没错,以她目前的武功实在不适合收徒弟。
穆道人却满不在乎的说道:“那有什么,你们顶多是挂个师徒之名而已,他所有的武功皆由我亲自来教。”
乌仁图雅仍旧不肯起身,但她知道自己要是不说出个让他信服的理由,饶是磨破嘴皮子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因为他时间不多了,那些想赢的心却越发强烈。如今连阮志南这等不入流之辈都能入他的眼,可想而知,他当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乌仁图雅的脑筋飞快的旋转着,终于让她想出一计策,“师父……图雅自恃资质平平,实在不能担此重任。不如、不如……就让志南转投在大师兄春江海门下!
大师兄是您最为得意的弟子,若非受到其他三位师兄师姐的牵连,大师兄也不会选择自尽……总之,我支持志南做大师兄的弟子。何况,大师兄一生都对您忠心不二,临终却无传人……志南的到来正是天意呀!
如此一来,大师兄有了弟子,您也有了徒孙,岂非一举两得!”
乌仁图雅这一番话着实戳到了穆道人的痛处,当年他为了一己之私强迫春江海丢弃自己的亲儿。
初时不以为意,上了年岁以后每每忆及此事,心中都甚为后悔。虽然春江海与夏瑞竹一直没有埋怨过他,但他经常会问自己,那孩子现在何处,过的可好……
所幸,曲宗荣除了身体异于常人不能练武外,一切都很好。
而乌仁图雅的提议正中阮志南下怀,他也不想认一个小丫头做师父。加上穆道人内心深处的愧疚,三人一拍即合,就这样替已故的春江海收了个徒弟。
虽然师父已死,这拜师礼却是一样都不缺。
阮志南很是恭敬的在其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又撒了一杯酒水,“师父在上,徒儿阮志南在这里向你磕头行礼了。”
拜完了春江海,阮志南又跪到了穆道人面前向他递了一杯茶,“徒孙志南,见过师祖。”
望着他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睛,穆道人轻声问道:“怎么,不愿意做我的徒孙还是不愿意做春江海的徒弟?”
阮志南耿直的说道:“都有点不愿意!毕竟你们和梦儿一家结了很深的仇怨。可是如果我不做你徒孙的话,你就会继续虐待图雅。而且……我身兼父仇,只有学会了你的武功,我才能为我爹报仇雪恨。”
“所以……”穆道人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你是不得以才做我徒孙的咯?”
阮志南十分爽朗的点了个头,“就是这样!虽然我拜师之心不诚,但我想和你学功夫却是真的!”
听完这话,一旁的乌仁图雅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志南,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还不快和师父认错道歉!”
阮志南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我只是把我心中实实在在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
乌仁图雅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甚至不敢去看穆道人的眼睛,她很怕阮志南会因此而死。
以往,不管是她的四位师兄师姐还是自己,一味地奉承讨好还来不及,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和他说话。
出人意料的,穆道人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反而用赞许的眼神冲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来,你还蛮有骨气的。好,好的很!拿上你的枫染,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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