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清晨的时候,你可见到太清教那些道人在乘云观做些什么?”
路上,程昱看似随意地询问起早上乘云观的异样,那种巨响在他听来与神武炮的炸响极其相似,如果太清教的人当真得到了神武炮,那么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场噩耗。
徐言坐在老人身边,对面坐着一位白发的妇人,那是程昱的老妻,妇人身旁坐着程林菀与两个程家的丫鬟。
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徐言想了一想,细细数来:“早上啊,那个疤脸道人在漱口,胖道人在吃面,还有几个在打拳,更多的还没睡醒,他们昨晚喝了不少酒,弄得大殿一股酒气……”
耐心地听完小道士的诉说,程昱的眉峰不着痕迹地动了动,问道:“有没有看到他们使用过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比如说,碗口大小,半丈长短的……管子?”
程昱所说的管子,其实是神武炮的炮管,徐言愣了愣,回想了许久终于肯定地摇了摇头。
“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刀剑倒是有,我很早就出去了。”
徐言的解答普普通通,而这种普通的回答,才显得最为真实,一个与朝堂毫无关联的小道士不会撒谎,只要不是神武炮所致,即便整个临山镇消失,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掌家者,为妻儿奔波,掌朝者,为天下奔波。
眼界与心境的不同,徐言身旁的老人所看到的注定不是一家一户的安康,而是整整一国百姓的生死,一个朝代的未来。
徐言的解答,无法让老者翻涌的心绪彻底安静,神武炮没有出现在太清教之人的手里,对于程昱来说才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如今看来,乘云观被炸成齑粉的异象,却很难与地龙翻身联系在一处。
究竟是什么力量将乘云观炸成了飞灰?
闭目假寐,老者仍旧在思索着乘云观的事件,至于身边的小道士,程昱倒是从未怀疑。
临山镇隐居六载,徐言不到十岁的时候程昱就认得,他可不认为一个在临山镇土生土长的小道士,会与消失的乘云观和那百十多个太清教弟子有关。
“猪为什么没死?”
冷不丁的,一旁传来少女的质问,在这句本是随意的质问下,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咋一听还以为程林菀暗指徐言这头猪为什么没被埋在乘云观里,可是下一刻,车厢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徐言早早离开道观,躲过一劫,可是,他刚才还抱着那头小黑猪呢。
乘云观事件之后,不但徐言毫发无损,那头小黑猪为何一样毫发无伤?
眼底的深处有一丝危险的神色闪过,徐言眨了眨眼,挠头说道:“早上喂完猪,猪圈门忘关了,小黑跑得太快,好半天才追了回来,猪找到了,道观却没了。”
“猪救你一命,哼。”程林菀明显还没从气愤中恢复过来,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倒是只幸运的猪。”程昱笑道:“动物的直觉要比我们人类强大太多,预知危险的时间也比人类早很多,多亏了你的猪,徐言,能不杀生,还是不要杀生为好。”
少见的为一头猪说话,程昱的举动在家人看来都有些不解。
“老爷子放心。”徐言拍着心口说道:“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吃小黑的!”
“饿死都不吃猪,那才是笨人。”白发的程老夫人和蔼地笑着插话:“徐言呐,你这位程家爷爷是在告诫你不要忘记恩情,可是啊,那毕竟是一头家禽,如果真有快饿死的那天,该吃,还是要吃的。”
老夫人的话说得没错,她也是最为理解程昱的人,如果真要饿死了还留着一头猪,那这个人也就真成为另一头猪了。
听到老夫人的教诲,徐言仍旧用力地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吃他的小黑猪,笨笨的模样惹得这对老夫妻无奈地笑了起来,就连两个丫鬟都掩嘴偷笑,唯独程林菀仍旧噘着小嘴,一副再也不与徐言说话的架势。
漫漫长路,两架马车渐行渐远,远离了临山镇,也远离了人烟,这段漫长的旅途对于徐言来说,本该通往一场平静安逸的生活,然而命运的轨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向着未知的方向扭转。
第19章 天降横祸
颠簸的马车内,旅人们已经昏昏欲睡,山路蜿蜒,官道变成了山道。
两架马车已经奔波了整整两天,只要走过这片山脉,就能从返官道,随后一路通畅的直抵普国京都。
祁元山,马车所经之地的名字。
想要从普国边陲的临山镇赶往京都,祁元山是必经之地,在这片山脉的另一侧,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峡谷,那座峡谷,是分割普国与齐国的一份天然屏障。
祁元山是万恒山脉的分支,一些走生意的人家每当经过祁元山,都会战战兢兢,这几年来,据说经常有山匪出没,路经此地的富贵人家,因此消失了不知多少。
程家在六年前经过祁元山来到临山镇的时候,这里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荒山野岭,而六年后的今天,幽深的山岭深处,出现了无数双充满暴戾的眼睛。
唏律律!
马儿被死死勒住之后发出了惨鸣,车厢剧烈地前后一耸,巨大的惯性将车厢里的人们掀了起来,睡得香甜的徐言只觉得脑袋一疼,对面,程林菀更是被撞得尖叫了一声。
他们坐在对面,正好撞在了一起。
急停的马车,代表着情况的危机,程昱一边搀扶起老伴一边低声喝问:“何事?”
“大人,山贼劫路。”
驾车的马夫刚刚说了一句,利箭的破空声已经到了。
嗖!嗖!嗖!
车外没有惊呼,程家的下人不多,可全都是十分稳重,这些人跟着程昱多年了,是当初左相府的忠仆。
徐言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羽箭尾部颤动的声响。
那些箭没有杀人,而是全部插在了马车前的地上。
“万恒山,祁元岭!”
“元山寨,大王令!”
“人可过,财莫行!”
窗外的高呼并非什么童谣,而是匪人们的黑语,很显然,劫路的匪人不少,而且气势汹汹。
老人的眉峰紧紧蹙起,程昱的心里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在思索着对策,片刻而已,他的脸色开始越发阴沉了起来。
因为两架马车的后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程昱一家,竟是被山匪彻底围住了。
叹了口气,程昱狠狠地捏了捏双手,随后走下马车。
此时的马车周围已经聚拢起不下三五百人,一个个手提钢刀面色不善,队伍前为首的,是一位身高八尺的大汉,脸上遍布着十几道刀疤,看起来扭曲狰狞,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程家的下人只有六七个,加上程昱夫妻与程林菀才将近十人,面对着数百山匪,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看了眼前后的匪人,程昱一指第二驾马车,道:“财物都在这里,归你们了,第一驾马车上都是老夫的家人,放行吧。”
老人一开口,第二驾马车的车夫与几个下人立刻跳下车来,护在第一驾马车周围。
财物不算什么,对于程昱来说,万金不过云烟而已,而且回到京城,左相又会缺钱么,能保得家人平安才最为重要。
“倒是个痛快的。”
为首的匪人狞笑了一声,一挥手,十多个山匪立刻奔向第二驾马车,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同毒蛇般的眼神盯住了车门里的女孩儿。
“既然今天遇到了痛快人,我飞天蜈蚣也给你个痛快。”
冰冷的钢刀徒然抬起,指向车厢中的程林菀,外号飞天蜈蚣的山匪冷语道:“把她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老人的眼中有愤怒的火焰,程昱被气得浑身一颤,车厢里的老妇人死死地搂住自己的孙女,苍老的脸庞惨白一片。
劫财程家不怕,可对方要劫人,那就是天降横祸了。
“休想!”
仿佛从牙缝里吼出的声音,带着六年来的压抑,老人的目光开始平静了下来,笔直的腰背宛如苍松。
年过六旬的宰相,已经不会再惧怕生死了,他可以为了万千黎民的未来背上奸相的名声,他也可以任凭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甚至可以去赴死,却唯独不能抛弃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女。
锵!
钢刀出窍,程家的下人纷纷取出武器,亮出架势,一个个面色决然,有人暴喝:“我家主人乃是当朝左相,你等宵小胆敢妄为!”
这些仆人是程家的下人,也是左相府的忠仆,早将自己的命卖给了左相一家,一个个临危不惧。
“左相?”
一脸刀疤的匪首笑了起来,掂了掂手中的钢刀,喝道:“这年头什么名号都比不过手里的刀,有刀在手,你就是皇帝老儿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我们可是匪,既然你们是官,那就都给我去死吧!官家小姐的味道,我们兄弟今天尝定了!”
笑容猛地一冷,飞天蜈蚣廖九鸣怒吼道:“凡是亮刀的,给我统统杀掉!”
杀!!!
几十名悍匪在一位铁塔般的壮汉带领之下狂呼着扑了上去,对面只有十来个人,有武器的六七个,根本用不着所有的山匪齐出,五六十人就能将对手轻易解决了。
程家的下人们没有惊呼,也没有后退,面对潮水般扑来的匪徒,他们甚至连大喊声都没有,一个个只是在沉默中出刀,躲避,再出刀,每个人的身后,都在刻意地护住马车一角。
程昱已经被仆人们推回了车上,老人的脸色很不好,老夫人和程林菀更是面色惨白,十五岁的女孩儿小小的身体都在不停的颤抖。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变故,这种事关自己的名节与生死的变故。
车厢一侧,听着车外喊杀声的徐言始终默不作声,清秀的眉峰始终紧蹙。
很快,钢刀入肉的闷响开始出现,有受伤的匪人在喝骂大叫,有殷红的血水侵洒满了车窗,不久之后,车外的动静逐渐小了起来,徐言也随之站了起来。
在程家一家人诧异不解的目光里,小道士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车外,一地鲜红!
七名程家下人被砍死了六个,还剩下一个捂着伤口倒在血泊里,正脸色狰狞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再战。
这些程家下人都有些身手,怎奈敌人的数量太多了,他们倒也砍死了十多个山匪,最后依旧被人山与刀海淹没。
从车厢中走出的小道士,惹得那些杀红眼的山匪举起钢刀再次冲了过来,不等他们接近,徐言跳着脚大叫:“我是个过路的!我不认得这家人!施主们手下留情呀!”
过路的?
冲杀而来的山匪们顿时脚步一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哄堂大笑。
“坐一辆马车,还是过路的,你骗鬼呢!”
“卖得好!哈哈哈哈,小子,你有前途啊!”
“这孙子太怕死了,尿裤子没,哈哈!”
面对着周围的嘲笑,徐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慌乱地说道:“我、我是个游方道士,搭、搭段顺风路而已。”
说着,徐言好像想起了什么,指着身上的道袍,十分认真的说道:“真的,我真是个道士!”
“祁元山没有道观。”飞天蜈蚣撇了眼小道士,道:“这里只有元山寨。”
“道观山寨都一样,能吃饱肚子就成。”徐言嘿嘿傻笑了两声。
“想活命?不难!”飞天蜈蚣狞笑了起来,抬手扔出钢刀,指着那个还没死透,正在血泊里挣扎的程家下人说道:“杀了他,你就是我元山寨的人了。”
第20章 无声的提示
徐言的出面,并没有缓解程家面临的危机,他这种不顾颜面的自保,听得车厢中的程林菀几乎咬碎银牙。
程林菀恨徐言胆小如鼠,与狼为伍,可程昱的心里并没有丝毫怪罪小道士。
因为他不久前才告诫过徐言,杀一头救过自己的猪不好,能留则留,而那番告诫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即将饿死,猪,还是要用来吃的。
程老妇人的讲解,没想到两天之后当真成为了事实,只不过临死之际,徐言没有吃猪,而是要吃掉他们程家。
两位老人的目光互相望去,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无奈,却没有丝毫的恨意。
他们程家已经必死无疑了,可是徐言当真只是个路人啊,没有程昱的相邀,人家这时候还在山林外烤着打来的野味,吃得香甜呢。
借着程家这头将死的猪,如果能保住一命,也算一场造化了。
“杀人?”
车外传来了小道士惊恐的声音:“我、我没杀过人啊!”
车中的两位老人缓缓闭起了双眼,程昱正襟危坐,腰背笔直,老妇人死死地搂着孙女,他们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了。
人生自古,唯死而终。
有低低的抽泣声响起,两个年幼的丫鬟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不敢哭出声来,一边死命地捂着嘴,一边留着眼泪,主人家一旦遇难,她们也是活不成的。
“没杀过?刀扎下去就成,简单得很!”
“杀了他,你就杀过人了,想要跟着我们元山寨好酒好肉,没有投名状可不行啊,小子,下手吧!”
“杀了他!杀了他!”
窗外的喧嚣仿佛越来越远,程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六年前的往事渐渐浮现在眼前。
当年的朝堂之上,也是如此喧嚣,喊叫着杀了他这位左相的御史言官更是如同蚊蝇,驱不散,也赶不尽。
只因为挑起一场两国****,兵戎相戈,他程昱是罪魁祸首。
奸相误国的名声,他背了整整六年,可是先皇的承诺,其实只有三年而已。
三年前,他就该恢复左相之位了,不知为何,那道晚了三年的圣旨,随着先皇的驾崩被埋没在尘埃当中,如今,才被送到他的手中。
已经晚了。
这六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蛮族铁骑踏遍了天南十六国中的半数河山,早已开始休养生息,齐普两国兵戎相见,原本的练兵目的变成了应付差事,扔下些军兵尸体了事,渺无人烟的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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