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低头沉吟。
没错,是他占了大便宜。
或者可以说,陈长弓真的是个君子,与他的交集中,从没让他这个晚辈吃过亏当。
可是想了许久,宝玉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陈长弓十分诧异。
宝玉抓着小金麒麟不放,摇头道:“既然前辈开口,我当然应该双手奉上,但是这篇《长相思》是我见白霞仙子有感,写给林妹妹的,却是不能送您。”
宝玉站起来,弯下腰,深深的作揖道:“若有一日,晚辈愿意给前辈量身打造一篇上好篇章,只是此篇《长相思》,以及小金麒麟,还望前辈割爱。”
“若有一日?你这是空口白牙!”
“没错,正是空口白牙。”
宝玉起身,轻声笑问道:“只是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意相信我的空口白牙了。”
陈长弓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宝玉。
或许是觉得宝玉不会说谎,也或许觉得不该把别人的情诗,硬是抢来玷污自己对白狐娘娘的思念。
总之,陈长弓选择了相信。
只是嘴里说了一字曰‘去’,言出法随之后,陈长弓看着朝着远方天际飙射而去的信笺和小金麒麟,总是觉得哪里不是个味道。
等等!
陈长弓突然啐了口唾沫,转身朝着自己府邸的方向行去。
十分不雅,完全不符合破城进士的威风。
但是,陈长弓觉得要是不啐宝玉一次,浑身都不会舒坦。
因为……
宝玉最后的那句话……
其音调……
完全和自己考校宝玉时的那句话,一模一样。
“以咱们两家将来的交情,贤侄呐,你就不妨,那个,小小的牺牲一下……”
“只是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意相信我的空口白牙了。”
这两句话虽然连个相同的词汇都没,但是不管是话里的意思,还是更深更深的一层,都他么的一模一样呐!
他和贾宝玉的处境,那是真真的,调了个个……
大河涛涛,携着刻骨的寒冷,向着更北处无比的湿润涌去。
周围都是沼泽,散发枯枝烂叶**的臭味,可这臭味还没传出半寸,就被更加古怪的沼泽吞了进去。
“姑娘,咱们还要飞多远,这都三十里了?”
白石头驾驭紫纱香车,飞行在大河的上方。
而在一旁的车粱上,白南烟摆弄从袭人那学来的刺绣。
“呀,”
白石头问了一句,惹得白南烟分神扎了手,雪白的指肚沁出血珠。
一缕子血液的香气沁了出去,片刻之间,两岸的沼泽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无比恐怖。
白南烟把手指放在最里面吮了,四处看看,问道:“追出去三十里了?”
“没错,已经是三十里了,可还是没见着柯良策的小船。”
“有趣,”
白南烟朝着河水深处看了一眼,突然化出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在河面掀起狂暴的波澜。
波澜之中,一块破碎的木板悠然浮起,木板上面,还有铁索勒断的痕迹。
“有趣,真是有趣,宝哥儿算是遇见对手了。”
面对白石头疑惑的眼神,白南烟轻声笑道:“柯良策早就跑掉了,要么潜伏在水底游了过去,要么是有能够躲避瘴气之类的宝物,能够上岸逃走。”
逃走?
小石头看看脚下混杂着冰块的河流,还有两岸阴森恐怖的影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从河底潜游过去?那得多冷啊,那得多久啊?
可要是从沼泽里趟行,就算有宝贝护身,也得丢掉半条命,受尽各种凄苦。
那个柯良策,真的能这样跑了?
白南烟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笑道:“要不怎么说宝哥儿遇见对手了呢?这个柯良策果然名不虚传,是个毒士,不仅对别人狠,对他自己,也是狠心得很呢。”
说着,白南烟接过紫纱香车的控制权,向着更远处飞了二十里地。
在这二十里的飞行中,白南烟的十指宛如幻影魔梭,飞快在思白玉的琴弦上弹奏出一首杀气凛然的长歌。
而那香车下方的河水,河底宛如闷雷滚滚,硬是炸出了二十里地的疯狂。
直到才气、妖气全部耗尽,白南烟才香喘吁吁,终于停了下来。
“看样子柯良策是沉了小舟,上岸跑掉了。”
白南烟不甘心的盯了眼两岸阴郁如同恶鬼的丛林影子,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让小石头操纵香车折返回去。
天地间很快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两岸的沼泽地里,不停传出濒死的哀吼,以及嗜血的咆哮。
可是这个时候,紫纱香车突然垂直下落。
白南烟站在车厢上,双眸如同雪白电光,横扫整条大河。
“没有?极北处的沼泽何等恐怖,柯良策真的有胆子进去?”
白南烟又顺着大河找了一轮,这才恨恨咬牙,让小石头真个折返。
没办法,两边恐怖的沼泽,就算她有紫纱香车,也不敢擅自进入。
三五十丈的飞行高度,绝对躲不过沼泽里的妖族大蚺!
一个呼吸,
一盏茶工夫,
一个时辰……
直到过了两个多时辰,汹涌的河水中,突然冒起来一个脑袋。
柯良策被冻得脸色黑紫,哆嗦着身子,却在咧着嘴巴大笑。
“冷啊,累啊,憋死我了啊,可是……真特么爽!”
“白南烟,白狐娘娘的第六女;贾宝玉,有本事坑了贾雨村的文人新秀,唔,老子脑筋不减当年,仍然灵光得狠呢。”
柯良策优哉游哉的用出口成章化出一条冰舟,向着远处飘然远去。
可是柯良策完全没有发觉,在沼泽暗林里,有一双百无聊赖的眸子,很随意的盯着他。
那是一个穿着黑狐大氅,内里的外袍镶金嵌玉,极为华贵的男子。
男子样貌俊朗,坚毅的脸部线条里,偏偏有一双宛如星辰,却是惫懒无比的眸子。
“滋味好美的鲜血,而且特别漂亮。”
“哦,那个小侍女竟然是个半妖,好可爱,真想抱怀里疼她。”
“我佘化,要不要帮她们杀了这个挺有意思的举人,博取点好感呢?”
男子手里掐着一条通体赤金色,头上长了角的怪异蟒蛇,一片片的把蛇鳞拔了下来。
“杀,”
“不杀,”
“杀,”
“不杀……”
把整个怪蛇左侧的蛇鳞全都拔掉,最后是‘不杀’,佘化叹了口气,觉得美人的好感真的是不怎么好刷。
随后,佘化在怪蛇凄惨的嘶鸣声中,不怀好意的盯上了另外一边的鳞片。
怪蛇打了个哆嗦,竟然口出人声,怒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你你,你厉害,老子认怂,可你得给老子一个痛快,再怎么说,老子也是堂堂的一个顶级妖王!”
要是旁人听了,铁定会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被人随便拔掉鳞片的怪蛇,竟然是一个顶级妖王!
何为顶级妖王?
与学士同等级别,就是顶尖的儒家学士实力!
可是这等强悍妖怪,竟然被佘化捏着拔鳞,做那无聊的恶趣味!
只见佘化把怪蛇翻了个身子,轻笑问道:“你是地狼一族的顶级妖王吗?”
“虽然不是,可……”
“那就是了,地狼一族的妖王我还给点面子,嗯,杀了了事。你这种没后台的,也就这样玩玩。”
于是,一片片鳞片拔了下来,随着鳞片拔下,佘化也在小声嘟囔。
“勾搭,”
“不勾搭,”
“勾搭,”
“不……”
最后一片蛇鳞,佘化说的是‘不勾搭’。
可是这时候,佘化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倒是个仁慈的妖王,人不让我杀,美人也不让我勾搭一下!”
说着,佘化一手扭断怪蛇的脑袋,十分满足的吐出一口青蒙蒙的烟气出来。
“勾搭!”
“哈哈太好了,还是数脑袋觉得舒坦,美人呐,佘化来啦!”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玫瑰如血
佘化一展黑狐大氅,整个人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可是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定’字,佘化的身影,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显现。
“咦?这还没过蛮夷地带呢,怎么会有如此大能?”
佘化用惫懒的音调笑了一阵,嗤笑道:“来来来,跟你家佘化大爷玩玩,你这个老头子,好像不怎么容易干掉呢。”
“老夫没有和您作对的意思。”
“不管,总之,你挡道,你就出来。我干掉你,这就完了。”
闻言,苍老的声音沉默了阵,突然怒吼道:“混账东西,堂堂的瘟神大能,把整个大周折腾到鸡飞狗跳的强悍存在,怎么会是你这种轻佻货色?”
“咦?你认得我?那就太好了!”
佘化把手指头竖起来,来回晃悠的道:“老子干掉了你们大周一千万子民,你快点生气,快点出来,快点跟我打架!老子很弱的,很容易被干掉的……
这可是大把的文名,大把的功劳呐!”
“没错,真的是大把的功劳。”
苍老的声音好像特别心动,可是想了一阵,又疑惑道:“一千万子民?少了点吧,怕是十倍不止。”
“二十倍都不止!”
佘化吊儿郎当的笑道:“但是这个锅,老子不背!老子就是弄了个化身出去,把那碎嘴子的娘们,标榜贞洁牌坊的迂腐之徒,弄过猪笼的混蛋们全都干掉,哪知道你们大周的狗屁妖族啦,文人啦,竟然把老子的化身打散了,这瘟毒荡开,又关老子屁事?”
“等等,这锅老子背了,快出来,干掉我,大把的功劳呐!”
啧啧~~
好像嘴馋的小孩吧嗒嘴巴的声音传出一阵,那个虚空中的大能犹豫半晌,发出苍老的苦笑。
“老夫现在,还要功劳何用?只希望瘟神大人不要欺负晚辈后生,那白南烟,还是放过了吧?”
“放过?啥意思?”
“就是别欺负后辈,以您的能耐,这世上有本事反抗的,可是不多。”
反抗?欺负?
佘化好像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样,噌噌跳了起来。
“该死的老头子,你家佘化大爷什么时候欺负过女人?自个砍了脑袋!下跪!道歉!”
佘化也不管没了脑袋怎么下跪道歉,冲着四面八方喷出无数青黄的烟气。
“你家佘化大爷从来不干强迫女人的事情,倒是你们,该死的,老子只是去了次十万大山摘朵灵韵百牵莲,老子那可怜的钱寡妇呐,就被你们大周的里长带着几个糙汉子沉了猪笼……
该死,该死!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那你就放瘟毒?”
“老子拳头大,你他么的有意见?出来,打架!”
出去?
打架?
是出去被你打死吧?
虚空中的声音哼哼一阵,蓦然折转了数百条天地间的**则,恰好躲过了漫溢周围、已然渗透无数空间褶皱的青黄色烟气。
“这个死老鬼,跑得倒挺快。”
佘化找了半晌,神识蔓延了半个大周。
在中都城皇宫的上空跟几个老怪物碰了几轮,又把西方赢鱼一族的地盘掀了个翻天倒海,离得最近的无稽崖,干脆来了个掘地三尺。
等地狼一族的兵力向着无稽崖收缩,无数的神识缠绕而来,这才嘎嘎怪笑着缩了回去。
“没找到?挺有本事的,是哪个老东西?”
“大周法道儒家的开创者姬无泪?还是魏周齐隋隐居下来的老东西?或者是盛唐游走而来的秃驴牛鼻子?
该死的,老子只顾着潇洒快活,多少年没落落过这些了,猜不出来。”
佘化神经质的嘀咕了一阵,掏出一个玉质的长颈酒壶,把手里的怪蛇妖王塞了进去。
只是一个呼吸,堂堂的顶级妖王,就变成了美酒中的一团殷红,让得酒液散发醒神清香。
“美人呐,我佘化来啦!”
美滋滋的灌了一口酒,佘化瞬间消失不见。
天大地大,全都不如美人大,
什么狗/屁老东西,早叫佘化丢在了脑后……
大河涛涛,就算能承载人数过百的船只,在其中也宛如一片枯叶。
宝玉坐在甲板搁置的杌凳上,身子随着波涛起伏。
可是他的眸子不断有文字闪过,在君子剑的压制下,一缕细微的炽白文火也不断熬炼他的肉身。
行走坐卧,皆是苦读,这方面乐阳申已经做到了,但是乐阳申完全没有想到,宝玉已经做到了更深的一步。
行走坐卧,皆是苦读,苦读之中,还有苦修。
宝玉的肉身以一种缓慢的,但是绝不停歇的速度一直强化,而且宝玉的眼睛,也略微带了一点炽白。
“船老大。”
宝玉突然喊了一声。
早就扯起了风帆,让船只随风而行的船老大也不敢懈怠,一直用撑杆拨开河里的碎冰。
听见宝玉喊他,连忙朝宝玉的方向跳过来,一刻不敢停歇的弓起身子。
船老大的个子不矮,但是此时,脑袋压得比宝玉坐着的高度还低。
“大官人,您有什么吩咐?”
船老大的姿态很低,他害怕宝玉秋后算账。
这可是想错了,宝玉并没有跟小人物计较的心思,只是此时,不得不喊他过来。
只见宝玉眸中的文字隔断,其中的炽白色却越发闪亮。
文火不断的熬炼身体中,就连脆弱的眼眸,也被强化了许多。
“船老大,你可有一家老小?”
闻言,船老大吓得脸色铁青,接连打着摆子,一下子跪了下去。
“官人呐,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好几个,求官人开恩,小的没想过顶撞官人!”
“全是那个举人,是他逼迫小的啊,求官人开恩!”
宝玉摇了摇头,在他的眼眸中,船老大周身缠绕的生机迅速衰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漆黑中略带紫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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