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日哲端坐在椅上,双手放置于膝盖,低眉垂目一直维持着冰雕般的表情。即使奥光呼唤出声,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宝座上的迦楼罗王,胸脯开始剧烈起伏,他突然抓起桌案上的一碟果盘,朝那人砸了过去,双颊涨得通红:“逆子!你可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成王败寇。”辉日哲被蔬果砸了个劈头盖脸,也没有丝毫躲避。他从喉咙间挤出这个词,又抚胸咳嗽几声,抬起脸对奥光温和一笑:“父王不必如此动怒伤身,我自知罪不可赦,请求作为活祭供奉九圣。”
“你们个个见了我,就嚷嚷着请枭首,请活祭!”远日奥光猛地站起身来,显得十分激动:“你们个个叛离迦楼罗,现在却都一副死不悔改的派头!”
“好……好!”迦楼罗王朝后退去半步,扶住椅背指着辉日哲,道:“你们算是把我看透了……知道我不忍心要你们的命,故意挤兑于本王!”
辉日哲微微摇头,淡淡道:“从我宣布与那迦同盟那刻起,就没有把这条命放在心上了。准确的说,当上元他们报知我,千叶折笼被人破掉的那时起,我就已知道了这个结局。”
“不过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他自嘲地浅笑:“如果帮那迦夺取了王座,可能我还有救。但是……我继续留在日曜宫,父王您会放过我吗?”
远日奥光缓缓坐回椅上,恢复着情绪:“既知我不会放过你,当日你为何要以献药为名,使计让我真气受损,经脉堵塞。再用千叶折笼束缚,又以各族英灵的妖魂来威胁?”
“我的身体已一年不如一年。”他抚摸着椅靠,有些黯然神伤:“你只要多等一段时间,王座就是你的。而我这个父王和伊瑟这个母后,也依然是你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奥光紧盯着辉日哲,表情流露痛楚:“哲儿,我对你是真心爱护,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在千叶折笼被困的年月里,我曾反复思考回忆,到底有哪点对不住你,让你对我下此毒手!”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显得十分疲惫:“我不明白啊……这个疑惑让我时刻烦恼。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辉日哲平静地望着他,又轻轻摇头:“父王,你对我是极好的,母后也对我是极好的,从我还是雏鸟的时候,就知道的十分清楚。”
远日奥光与靖月伊瑟同时皱起了眉头,望向他的目光,充满着疑惑与忧伤。
只听那迦楼罗的王子又道:“但是……我有苦衷。”
伊瑟禁不住出声询问:“有什么苦衷,你不能对我们说?却偏偏要私自策划谋逆!”
“我的恨,就是我的苦衷。”辉日哲细长微挑的眼睛里,迸射出寒意:“我的恨很大很深……却没有多少日子让我去进行报复。”
“恨?”伊瑟喃喃开口,琢磨着他的话:“你此话何意?”
辉日哲淡淡笑道:“父王与母后并不知道,我这伴生体质早已身患顽疾。询问过医术高人,最多只有两百年之寿。而我当时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再不登上王座,就没有机会实现抱负。”
“两百年之寿!”远日奥光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朝辉日哲走去,伸出双臂想要搀住他。即使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的地步,但听到此话,他依然本能地流露出,一位父亲紧张的反应。
“是啊……”迦楼罗的王子没有躲避他,有些慵懒地靠在他胳膊里,笑道:“算起来,从现在起,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吧……”
“父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我活祭施以酷刑,在妖族以儆效尤,才能吓住和我有同样心思的那群人。”他对迦楼罗王轻轻点头,缓缓抽出身子,站起来想要朝外走去:“这是我对迦楼罗族最后的一点用处了。”
“你明知我不可能让你去死!”远日奥光拖住他的手臂,将他扳回过来与自己面对面,激动吼叫:“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让你死!因为握松贤弟的灵魂,正在八部圣地看着这一切!”
“我所做的一切,正是要让他看到!”辉日哲哈哈一笑,将手臂上的绷带猛然撕扯开,血淋淋的双手挣脱了奥光,举向半空:“我要让父亲的英灵看到,迦楼罗族在我手里彻底毁灭!”
远日奥光呆立在原地,隔了半响才发出声音:“你……你!你说什么!你做的一切,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
“逆子!”他突然咆哮出声,伸出一只腿怒不可歇朝辉日哲踢去:“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真的是疯了!”
559。第559章 自尽
“我自然知道,还知道的很清楚。”辉日哲被奥光聚力踢倒在地,撑起身子与他对视,朗声道:“迦楼罗这个可悲的种族,本就应当彻底毁灭!伴生体!影迦楼罗!破壳之咒!”
“为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命运!”他的眼底寒意越来越深,抹上了鲜艳的赤红,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远日奥光:“我父亲他……为什么就必须代替你去死!他从出生起,因为体质稍逊于你,就再也没有生存选择的权利!”
“这种可恨的传统,这个可悲的种族,这个被诅咒的命运!“辉日哲高声呼喊,几近疯狂:“难道不该被消灭吗?远古的龙族,远古的炎魇那迦……他们都已经在八部被抹去了,妖族也一样存活了下来。”
“少一个令人绝望的迦楼罗族,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渐渐发出大笑,眼睛里闪烁光彩:“将整个老朽的部族毁灭后,我们还有新生的蛋。让那些雏鸟迎接新的生活,组成不一样的迦楼罗,不再依附那些可怕的传统与命运……这样的未来,就是我想要的!”
他的声音在宽阔殿堂里久久回荡,使在场所有人都白了脸色。云雁盯着那个因激动而癫狂的王子,心底暗暗发出叹息。在所有的种族的历史上,都曾出现过辉日哲这样的野心家。
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王国,不惜发动战争,以致血流成河。这种固执与偏执,往往是最残忍战争的根源因为,要达到他们的目的,前提就是毁灭后的重生。
地球的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人……
云雁默默念着那个二战时期的德国元首名字,看着辉日哲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这个人,他不会有任何悔过。因为在他心底的理想才是最重要的,无论用多少血去殉葬,也无所谓。
“命运……”伊瑟王后此刻也从王座上站起,提着长裙一步步踏下金色阶梯,站到辉日哲面前:“要达到你的目的,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卷入可悲的命运,哲啊……难道他们就该为你的理想殉葬吗?”
“重建必须要在废墟上。”辉日哲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淡口吻:“我本已筹划多年,会将损失降到最低。却不料你们请来一群人族,坏了这个大事。”
南宫雅尔却冷笑出声:“难道你就没有请出魔族援军?在千叶折笼里的唤妖魂之法,名字可叫九幽黄泉?”
“为了毁灭迦楼罗族,竟然与酆州的人联盟。”梅成功大为摇头:“我觉得哲王子你有些天真,难道不知道酆州的人,没有好事就不会登门的吗?帮助了你以后,他们要的代价恐怕会很大。”
辉日哲冷冷对他二人一笑:“我妖族的内事,什么时候轮到人族来指手画脚?”
梅成功有些得意地指着南宫雅尔:“嘿嘿,我呢,只是看不过去的路人,但是你知道她是谁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红衣女子身上。因为救助奥光时,大家都穿着七杀蒙面服。后来的南宫雅尔,又依照习惯拿斗篷遮脸,所以看清她面目的机会,几乎没有。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金灵儿突然掀开南宫的斗篷,对着辉日哲做了个鬼脸:“瞧瞧,觉得她面熟吗?”
辉日哲沉下脸:“不曾有印象。”
“喂喂!”金灵儿满脸不服气,正要叉腰辩解,却见远日奥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迦楼罗王站定在南宫雅尔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片刻,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你……你……难道是皓月薰姐姐?记得小时候,母上曾经常给我们看你的画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当初那样的天仙容颜!”
梭摩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在远日奥光耳边迅速说了些什么,使他迅速稳定下情绪。迦楼罗王的脸上绽开喜悦的笑容,连声道:“好……太好了!”
“哲儿!”他突然扭过头来,对那王子道:“今天是我迦楼罗族大喜的日子,无论有何种疯狂念头,但是你已然失败。我现在不想与你多谈此事,战后百废待兴,我判你禁足在侧景殿,不许外出一步!”
辉日哲冷笑一声:“父王果真仁慈,儿臣谢不杀之恩。”
“我不会杀你……”远日奥光因得见南宫雅尔而喜悦,有点忘乎所以。此刻才像被从梦中唤醒般,恢复了沉重与疲惫:“但你不再是迦楼罗的储君,你可明白……”
辉日哲不再发一言,拢起伤臂转身就走。却听背后的迦楼罗王继续道:“我……会派最好的医师,来诊断你的顽疾。就算成了这样……我依然希望你能活着,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王子低低答话,抬脚迈出殿门,雪白的月色洒满他的全身。他的披风在身后微微撩起,震响在风中。他深深埋着头,又说了一段微不可闻的话。
在场都是感官敏锐的修士,他自以为的低语,一字不落被人们听到耳中:“就算曾千百次想对你下杀手……我也依然希望你能活着。”
他消失在夜色中,单薄而虚弱的影子投到地面。却没有看见在身后的辉煌金殿里,远日奥光与靖月伊瑟,同时在眼角滴下泪来。过了许久,迦楼罗王才转过身,对南宫雅尔道:“原本我很想现在就设宴,欢庆你的到来……但是现在却没有心情,请原谅。”
南宫雅尔笑了笑:“陛下不必如此,我原本是一名海门七杀,等迦楼罗的事了结后,就会回转人族驻地。我只是一名过客,广而告之此身份反而不妥。”
伊瑟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急切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你可知道现在迦楼罗族,只剩你这名纯血王女了!你是我们迦楼罗王族的未来!”
“你要返回人族驻地,我也不拦你。”远日奥光有些烦恼地来回踱步:“但是走之前,得答应我一件事……”
“报!”一声惊惶尖叫,骤然打断了他的话,使他更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只见一名侍卫展开双翼,急急朝大殿掠了过来,她右手拍击到左边肩膀,伫立在半空浑身打颤。远日奥光大为不悦,正要出声呵斥,却听那迦楼罗舌头打结,从喉咙里又发出声尖叫:“陛下!辉日哲王子……他……他回到侧景殿后……就举剑自尽了!”
560。第560章 木曜新春
辉日哲散尽所有的真气,用长剑直刺进自己的心脏。当人们赶往侧景殿时,看见他在殿堂的大椅上,正襟危坐似已沉沉睡去。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无悲无喜,手边也没有任何遗言留下。
这位拥有狂热理想的迦楼罗族叛逆者,此刻看起来,如此恬淡安静。没有遗憾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与不甘。一出生就拥有可悲的伴生体质,寿元短暂的他,大概早已知道了这个结局。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奋力拼搏一把。
在将野心与生命熊熊燃烧后,辉日哲面对失败,处理得如此决绝与宁静。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表情极为放松,像一位在长久的疲累后,终于能得到休憩的旅人。
远日奥光与靖月伊瑟,在见到他尸体后,发出大鸟损失了雏鸟的低低哀鸣。泪水从他们眼眶里滴落,王与王后齐齐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握着死去王子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无论辉日哲做过什么,他始终是他们主持了破壳仪式的雏鸟,是他们早已认定的孩子。妖族的感情比人类要直接与热烈,而重视誓言与血脉的迦楼罗,更是如此。
云雁等人默默立在殿堂外,看着这悲哀的一幕,各自轻轻发出叹息。在水曜夜惨案里,大批迦楼罗贵族遭受了灭顶之灾。在王座战里,死伤了无数迦楼罗精锐,而现在……又一名迦楼罗的皇族宣布陨落。
妖族的八部统御者,可谓元气大伤。好在目前战事已毕,包括上元大师之内的叛逆者,都被尽数除灭。现在唯有等待时间流逝,让他们慢慢恢复休整。
……
……
辉日哲自尽这件事,使整个迦楼罗族的情绪跌到谷底,包括他们的王与王后。虽然云雁等人被盛情邀请,入住在日曜皇宫内,但连梭摩来访的时候,都不大多。
王族们忙着举行葬礼,安抚民众,整理战后琐事,安排空缺职位,修缮废弃建筑……悲伤与沉重萦绕在整个驻地,连为鹏圣与南宫雅尔举办的迎接大礼宴,也被无限期延后。
这种延后,对于云雁来讲,也乐得轻松。
在那迎接王女与小王子的欢庆大宴上,迦楼罗王势必要论功行赏。但她至今也想不出,该以什么方式,对迦楼罗王提进入八部圣地的请求。
这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提出后,说不定耿直的迦楼罗族,会认为自己所做这一切皆为私心阴谋,从而勃然大怒。
云雁扪心自问,开始是有利用鹏圣,接近迦楼罗王的心思。但知晓辉日哲将对他不利后,自己已将全部注意力,聚集在了王座战上。包括后来援救迦楼罗王,都是出于诚心真意。
要如何不引起误会,又达成妖族此行的目的……现在成了云雁的一大难题。所以那个欢庆大宴,来得越晚,反而心情越是平静。于是她索性什么也懒得再想,终日在日曜宫里,与伙伴们继续着修行。再与琳达、舍脂、拉姆这些妖族友人摆酒谈天,奏乐赏花,一派逍遥自在。
因为……当再次面见迦楼罗王时,或许会是与他们分别的时刻。
而在过去了整整一年之后,这一天终于来了。
迦楼罗族在帝释天的中心城堡广目殿里,摆设了盛大的宴会,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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