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他去北极的斗木獬驻地,高格就无法追捕到你……”云雁微微沉吟:“我手中握有他某个把柄,他现在伤势未曾复原,所以还得听我的。”
“那个魔尊不可信任。”枢夜低头垂目而立,显得安静柔顺,但话语却坚决笃定:“我不愿跟他走。”
“浮屠是不值得信任。”云雁赞同点头,手指在椅靠上敲击:“但是,只有他能妥善安置你,我在酆州的日子尽数在角斗场中,不曾开辟过别的门路。”
“我不走。”枢夜似乎在咬唇回答:“只有你才是能让我追随的人。”
“我是个剑修。”云雁皱眉:“是你的敌人。”
“敌人只是你内心的认定。”枢夜猛地抬头,用黑色瞳仁望向她:“我从未把你当作敌人。”
云雁摇头:“就算你我目前并无冲突,我也不能够带着你,去硬闯水月宫。”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减轻你的拖累。”
枢夜突然从袖袍中摸出一把锋锐的匕首,朝自己脖颈抹去。他说这话时候,就已经有所动作,像已蓄谋已久,坚决而迅速。
就算以云雁的反应力,立即出手震飞那匕首,也没有完全制止刺伤。枢夜的脖颈汩汩留下鲜血,身子因云雁的爆发威压,剧烈颤抖片刻,跪坐到地上。
“你这是何意!”云雁有些恼怒,奋力将夺过来的匕首一抛,刺入尖晶石柱中嗡嗡作响。
“他想死。”鹏圣缩缩脑袋,嘀咕道:“你不带他走,他就死在你面前。”
鲲吾闷声闷气接话:“然后用魂魄缠上你,也算和你一起回去神州了。”
云雁侧头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也为他说话?”
“枢夜这小子不错。”鲲吾摇摇尾巴:“虽然是魔族,但却没能力害人,心地也不坏。”
“他办事牢靠,对你也真诚。”鹏圣继续缩头,结结巴巴:“我经常在深夜里,看见他站在你寝室前守夜。你打坐入定后,给你焚香驱尘。又悄悄收拾你身边的一切杂物,连衣服褶皱都抹平了……”
云雁对他们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已被他的买通。枢夜这家伙最会妥帖照顾人,你们又都是好吃懒做的主。”
鲲吾和鹏圣齐齐点头:“可是云雁你除了打架练功,平时候也好吃懒做。”
“……”云雁一时语塞。
原本自己绝不能担当这评价,可自从枢夜来到身边,的确好吃懒做了不少……俗话说由简入奢易,很多时候,枢夜抢先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便懒得再去动弹。
“高阶修行者有一两个仙侍很正常。”鲲吾观察她的神色,悄声道:“而且你再不松口,就会闹出人命了,这小子的脾气和剑修一样倔。”
鹏圣也来打岔,拍着自己的胸脯:“回去神州后,你实在不想要他,就把他让给我,带回帝释天好了。我身边那些王族近卫,个个愣头愣脑的,没一个比他优秀。”
枢夜从地上缓缓爬起,艰难地对鹏圣摇头:“我也不愿跟随你。”
“岂有此理!”鹏圣大怒,飞起爪子对他一阵猛扑,骂骂咧咧:“我是在为你下台,你却不让我下台!我以迦楼罗王族之血起誓,这辈子也不要你!”
“别闹!”云雁扫了一眼少年脖颈的血痕,丧气投降:“初一夜晷钟长鸣六声时,你也随着我,前往神皇殿吧。”
枢夜用漆黑的眸子打量她,不仅没有欢喜,反而流露焦虑:“如果我们能顺利探查水月宫,从苍龙城脱身……那么回到神州后呢?你会不会抛弃我?”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云雁答应他跟随身侧,原本是权宜之计,阻他自毁肉身。她并没有让一名魔族少年,长期在身边的打算,而且是行走在神州土地。
那里的正气会像尖刀,锋锐地侵入他脆弱的身体。
更何况……
她朝窗外眺望更高的山崖,那里盘踞着巍峨雄壮的神皇殿。
能够顺利调查完水月宫吗?
阴阳蛊的下落、鸿蒙九兽的关押地、被俘人修夏眠的牢狱位置、还有摘星图和转乾坤的联系……太多长久的疑惑,都要在水月宫里得到解答。
到时候的自己,会行走在危崖尖端,再无余力顾及其他。
1044。第1044章 厄运者
苍龙城的请愿队伍,百般聊奈地在山巅广场聚集了三日三夜。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不仅神皇殿内没有派遣任何接待者,倾听他们的想法,连斗师驻地也石门紧锁,根本见不到那位承影的踪迹。
魔族们干脆在聚集地烤肉跳舞,原本严肃的计划,变成了无聊之下的狂欢。直到初一夜的晷钟开始长鸣,混乱的山巅广场平台,才渐渐变得安静。
人们看到神皇殿巨大的黄铜闸门,在晨雾中缓缓拉起,接着整齐划地走出一队黑骑士。他们高举镌刻炎魇那迦图形的镶金暗红大旗,深黑古朴的盔甲,被红月之光染出奇异的幽蓝。
骑士们驾驭着高大的踏炎战马,强壮的独角夔牛,沉默地踩着吊桥,朝斗师驻地行进。那是魔皇近卫队中的礼侍部,他们的坐骑上佩戴着珍贵的鲜花环,一部分人手持着只有面对贵宾时,才会点燃的香樟木火炬。
当先的领头骑士,则一手持着华丽的盾矛,一手捧着象征勇士战神的石像图腾。图腾两侧装饰飞翼,朝四周投射出蓝紫光线,顿时将整个广场映照得一片辉煌。
这样的阵容,正是迎接新晋斗师觐见的常规礼仪。魔皇与高阶贵族们,当真要把那个厄运缠身的承影,召唤进高贵的神皇殿吗?勇士堂内将留下她的雕像,水月宫的大门也会为她敞开……
一想到这位新晋斗师,会将苍龙城心脏的气运吸走,被谣言迷惑的魔族们,再也无法忍耐。
一位身披土黄长袍的氐土貉老者越众而出,领着大队请愿者当街拜倒,对近卫队大声道:“承影一位厄运者,她会玷污神皇殿与水月宫的神力,请魔皇与长老尊者们三思,不能让她踏入应天门!”
“一派胡言。”领头的近卫队长居高临下打量他,厚重的牛头盔甲下,发出沉闷低喝:“魔皇已下旨迎接承影进入神皇殿,尔等聚众闹事,是想造反吗?”
“不敢……”那老者急忙低头跪拜,虽然瑟瑟发抖,但依旧继续说话:“但如今苍龙城里都传遍了,说这位新晋斗师,具备吸收气运的诡异能力!我等也是为了敬爱的神皇陛下着想……”
“为陛下着想的话,就立刻滚开。”近卫队长冷笑一声,举起长矛对着老者咽喉:“氐土貉部的艾叶长老,别以为我不知道,到处散布谣言扰乱人心的,就是你们的高格殿下。”
“他和承影的恩怨众人皆知。”那人继续冷笑,声音变得冰冷:“为一个鬼金羊奴隶争风吃醋,连陛下都有耳闻,真是丢人。”
此刻他已率队掠过人群,停步到斗师驻地大门前,伸手当初魔气叩击巨门铜环。接着近卫队礼乐长鸣,雄壮的勇者颂歌响彻山巅。那队长驱动一个大型犀角,对着巍峨的崖间殿堂呼喊:“魔皇陛下有旨,宣新晋斗师承影大人,入宫觐见。”
“陛下!”艾叶长老发出急切呼喊:“不能让那个厄运者,进入神皇殿啊!”
“对啊!不能让承影吸取王宫的气运!”他身边的魔族纷纷大叫起来,好像此时才记起,自己斗胆爬上苍龙山巅的目的。
“当……当……”
随着人群的呼喊,晷钟巨响又一次响起,崖间高耸的黑曜石殿堂内,发出石门自下而上拉开的隆隆之声。红月将碧玺碎石大道,沾染上点点光斑,岚色淡雾围绕中,慢慢踏出了一位身穿血盔的女修身影。
她头戴着装饰彩羽的同色盔帽,肩上金光闪耀,盘旋着一条细小华丽的龙纹。艳丽的红披风拖拽在地面,背后印刻着橘色炎魇那迦。她身边走着姿态平静,裹在斗篷里的一位少年侍从,肩头停靠着一只赤眸黑鹰,胳膊上盘绕着鱼纹臂环。
是承影!厄运者承影!
在场的魔族人众呼啦一声,朝外急急散开,静静地注视着她。虽然为了针对这个人,大家才聚集在此地,可是当她终于显露真身时,却无一人敢率先靠近,阻止她进入神皇殿。
新晋的斗师从内到外,散发着勇者独特的威压与力量。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人们依然记得竞技场中,淌过她脚面的鲜血,掠过她身边惨嚎着的魂魄与破碎残尸。
魔族们纷纷回忆起,在决胜日中霄之上死亡前夕,承影从地底爬出时,散发出的诡异力量气息。那种浩大的恨意与杀念,纵然诞生在嗜血的酆州地底,也依旧令人心惊胆裂。
虽然此刻的承影很安静,也并无那种力量气息渗出。
可是……望向红月光照里,全副武装的血盔斗师,有部分中低阶魔族已膝盖发软,不自觉半跪到地面。承影在看着自己吗?从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头盔背后,能感觉到她传递而来的视线。
好像她能看到的地方,不仅仅是身前视野,而是三百六十度的方位,延展到极远……
安静,冷淡,甚至有些木然。即使取得胜利,也从不在竞技场中,对观众们示意答谢掌声。这是承影给人们一贯的印象,现在的她依然是这样。即使身着红披风与斗师血铠,也感觉不到有半点骄傲与兴奋。
斗师是酆州的勇者英雄,可是要如何接受这样一位英雄!
魔族们怔怔地盯着她,直挺着背脊走向近卫队,许多人的脑子里,都涌上一股茫然。好像眼前这位女人,距离很远很远,她不属于此地,只需轻轻一跃,就会消逝在天地之间。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晋斗师已接过勇者图腾,牢牢握在掌心。接着她骑上一匹脖颈挂满鲜花的踏炎战马,没有看周围人群一眼,跟随着近卫队,朝吊桥内侧缓缓踏去。
从巨大闸门内遥望,可以看见山巅上缭绕的云雾,与黑曜石环绕的巍峨宫殿。从此地前往神皇殿的路途,还有一段极长的距离。在这段距离上,每一寸大道都铺满鲜花与地毯。
“陛下!”艾叶长老再也忍耐不住,对远去的近卫队与山巅的神皇殿,发出悲呼:“尊贵的神皇殿与水月宫,将要被厄运者玷污了啊!”
“铿!”
从风中传来剑啸清鸣,艾叶的话音未落,整个头颅就被横削落下,血光飞溅。
“啊!”魔众发出惊慌失措的大喊。
他们看见骑士队伍停了下来,被簇拥在中心的新晋斗师,勒马侧身,凝视回望。接着她的声音从厚重盔甲里,卷带金锐之气传出:“我正是你们所谓的厄运者,瞧,厄运降临了。”
“哈哈!”那女子发出嘲讽狂放的一笑,驱马疾奔,与近卫队消逝在人群视线。她高扬的披风,与撒在眼前的鲜血一样艳红,令所有人迷乱了双眼。
1045。第1045章 济池洗尘
被所谓的请愿队伍,包围了府邸几天几夜,云雁早已暗生恼怒。也许因为离开酆州的时日将近,她也不再刻意低调,而是随手驱动止水剑影,将那艾叶长老当众斩杀。
没有人会对此有抗议,身侧的皇族近卫队,更是一点阻拦动作也没有。那人敢于针对一位斗师,就要敢于承担勇者被激怒的后果。只是在觐见魔皇的时刻,新晋斗师当众将人斩首……这样的事情,历史上闻所未闻。
近卫队长贴近云雁身侧,纵马与她并肩驰骋,暗中偷偷打量她,心中升起丝疑惑:此人丝毫不介意,在这光荣吉祥的日子里,将双手沾满鲜血。
难道真如传闻中一样,她也不在乎厄运缠身?
“你在想什么?”身侧女子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突然侧头过来,血色头盔下仅露出的明亮双眼,在月光里熠熠生辉。
“在下没有半点想法。”近卫队长急忙挺直胸膛,不去看她。却没有来由地浑身一颤,竟被她刚才的注视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眼睛好像一把银亮的利刃,冷漠无情,带着奇怪的自傲……还有深埋的敌意。
这种感觉,对于身经百战的自己而言,十分熟悉。近卫队长微微低头,有些神游天外:承影并非神州的剑修,可是为何她现在的形貌,如此与他们类似?
与神州的争斗战场中,自己曾撕裂过不少北斗修士。在他们临死之前,瞳仁里罩上阴影时,也依然会保持这种神色。对!承影刚才注视自己的神情,与那些北斗狗贼一模一样!
近卫队长心中激荡,却不露声色,开始与身侧女修搭话:“勇者大人,我们需要在前方的应天门下马,从东面步行入神皇殿。”
云雁微微点头,与近卫队疾驰进应天门,沿着高高的碧玺石阶,朝上攀行。在路过一处高岩平台时,那近卫队长突然肃立,对她抬起手臂指向平台内的一泓泉水。
“勇者大人,依照礼仪规定,您需要先进入这济华池洗浴,以示祛除尘垢对陛下的尊敬。”那队长垂首温和道:“宫廷礼节繁复,请大人见谅。”
“斗师觐见陛下的礼仪中,并无这个流程。”一个清朗如月的声音突然开口打断他,使那队长顿时石化,立刻转身回望。
竟然是跟随那女修的年轻侍者!瞧他修为不过凝元期,居然敢当众拆穿自己!
“你!大胆!”队长发出厉声暴喝,扬手就朝那鬼金羊少年,做出掌劈砍去:“神皇殿前,岂容一名奴隶吵嚷喧哗!”
“枢夜。”云雁低低唤出一声,毫不犹豫挡在少年面前,伸出右臂与队长的掌风相抵。高手过招只需片刻便能见分晓,两人力道叠加,均感觉到对方的能量连绵不尽,不可探测。
“嘭!”
云雁与那近卫队长同时朝左右分开,不再以灵气相触。对队长而言,此时此地与新晋斗师交战,完全属于破坏礼节。对云雁而言,并不想在潜入水月宫前,招惹事端。
于是她将气息收敛,伸出掌心对那魔族表示友善,略加恭维:“阁下技艺高深,佩服。”
“吾名任仲奚。”近卫队长的态度转为温和,伸手与她相握,笑道:“也是斗师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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