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素未谋面，她定是通过那些，在这个异界独一无二的美味，自己推测出来的。魔皇不是蠢货，但她却是个任性肆意的疯货。一旦她当众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和秘密，就算侥幸逃离了酆州，回到地面后，也永无宁日。
一人一竹篮狠狠对视，战意火星迸射。
大约过了烙半张烧饼的时间，云雁还没有低头，魔皇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竟先行软了下来。那竹篮不再腆着肚子蹦达，话锋一变转为软磨硬泡：“剑修……为何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害怕呢？”
“说来也奇怪。”云雁继续瞪她：“我面对魔族时，就失去了这部分的功能。”
三三念怔怔望向她，目光却好像穿越到其他某个地方，带出些迷离，更多的是失望：“很久很久以前，我身边也有过一个，像你这样的拗脾气。”
“我对你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无可奈何。”竹篮此时发出哀怨女子的长叹，妩媚而柔软：“云雁，在这件事上，我十分肯定……那君莫愁就是你的弟弟。”
凝视云雁亮晶晶的目光，她苦笑：“你不信我，却要信自己的眼睛。只要咱们前往水月正殿，窥到他的真容，就是你们姐弟相认之时。”
云雁克制住微微颤抖，悄悄握拳：“何出此言？”
魔女幽幽回答：“因为他那张脸，我在从前见过两次。”
1057。第1057章 真容（中）
在水月宫的幻月星空下，正殿群落的重檐雕栏，流溢着纯净的淡蓝迷雾。云雁身罩长长黑袍，轻手轻脚踏着琉璃瓦，掠过各式繁复的雕像，朝正殿左侧的一处房顶上挪动。
她全身被包裹在疑似水晶屏障的禁制中，在月夜星光下时而折射五彩，时而隐没进黑夜，颇为奇异。这是魔皇的特殊道术，据说能够加强偷窥的安全性。
当三三念完成这个魔道时，称它为“黯晶守御”，并得意非凡地给自己贴金道：除非四极魔尊这样的修为，加上刻意防范，才能捕捉到守御的淡弱影像。
反正现在大司祭不在此地，所以这个守御是无解的，除非云雁自动消除它。
至于她神念附身的竹篮，现在则挂在云雁的腰间一荡一荡。乍眼一看，会让人以为是嗜好美酒，性格独特的修士们，经常佩戴的竹篮酒壶之类。而鲲吾、鹏圣和枢夜，则被这个竹篮盛放在里面，露出六双眼睛左顾右盼。
这是一种能缩小身形的符咒，称为“变形符”，在神州法修里也有人使用。只是变形了大小后，施法作战能力就会消失，一般而言，它们被修士当作紧急藏匿用途。
因为有急救功能，变形符算得上天一品以上的辅助品，材料难寻有价无市，所以平日并不多见。以三三念的话来讲：鹏圣二人属于妖族，枢夜修为又较低。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把他们缩小身形后，被自己的魔气庇护，最为妥当。
云雁虽然听说过这种道门，从前却没有使用过。在见到魔皇将正常人形和不正常体型的一人二兽，化为剪纸一般的小摸样时，倒也觉得有趣。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免却枢夜掉队的麻烦。所以她以灵食作为交换，向魔皇购买了几张变形符，以作日后备用。来到酆州之后，为了不暴露剑修本源，连不算阴狠的魔道，云雁都在竞技场里经常使用。
更何况是法修与魔通用的辅助品……
她一边跟随三三念的指引行路，一边暗暗叹息：酆州这部分经历，若以后前往北斗参悟剑宗时，万万不能泄露。否则自己这个逮什么用什么的人，定会被恪守纯正道门的剑修不耻，然后追缉声讨。
思索之间，腰间竹篮发出剧烈的抖动。那魔皇露出尖牙，毫不客气地啃了云雁一口：“在发什么愣！你已经走过东园了！”
君莫问的居所，正是水月正殿的东园。
正殿被白石道分格，在错落有致的房屋群落中，石道呈现笔直的一个巨大十字型。其间环绕华美喷泉与奇花异草，水珠与叶片上映射星光月影，景致倒是美轮美奂。
十字型石道的尽头，分别连接着东西南北四园，各有宫人居住。少宫主位尊，则在酆州传统中，最吉祥的东方入驻。云雁蹭蹭踩着琉璃瓦下滑，攀援玉柱红廊，轻飘飘落到东园花苑中。
她身上的黯晶守御，在夜色里划过一道柔淡白光，如烟似雾，又好似明朗月光的一角。在她落地到石道上时，立刻听到假山石后，传来了几个人的声音。
云雁吃了一惊，正要疾速挪移躲避，腰间竹篮却狠狠撞她，传来魔皇自信的大笑：“不要怕不要怕，有妾身这个守御之力在身，这些宫女侍卫什么的根本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
“你经常干这样鬼鬼索索的事情吧。”云雁白了竹篮一眼，倒也听了那女子的话，大刺刺站在石道上不动。
魔皇相当得意地回应：“这个黯晶守御，是妾身花了整整三百年，特地修行研发出来的。整个酆州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就连大司祭想学，我也不会教给他们。”
云雁腹诽：他们恐怕才没兴趣，学你这没有攻击力，却要修炼三百年的偷窥秘术。在酆州像你这么疯的大能，恐怕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嘘！”一个声音飘荡到身侧，却不是那魔女发出。
云雁虽然没有移动，却立刻充满了警惕这深夜里，竟然还有人和自己一样，鬼鬼祟祟在君莫问的地盘潜伏。从他们的气息来看，修为能力并不高强，也没有修行阴毒魔道。
大概和三三念说的一样，是些宫女侍卫吧。
有些好奇之下，云雁顶着黯晶魔道，背着手好似散步一样，直直朝那声音发出之地走去。魔皇花费了三百年修炼的搞怪道术，果然非同凡响。当那几个弯腰抬头，凝视某处的人出现眼前时，并无一人察觉她。
于是云雁好似游魂旁观活人行动，侧身歪头也靠了过去，朝那几个宫人偷窥的方向看。一看之下，她脸色微红，几乎要拂袖而去。原来那几人鬼鬼索索注视的，是一块硕大魔晶所致的小镜。
云雁识得这种物什，与影录玄镜功能相似，却要低品一些。这是能将周围景致拍摄传输的玩意，但传输的距离，离记录者不能太远。这些人深更半夜围聚在此，竟是为了偷窥东园的主人：君莫愁。
而君莫愁此时，正和人在轻纱帷帐中翻云覆雨。从魔晶里传出女子低低呻吟，夹杂着说不清是快乐还是痛楚的情绪。云雁有些呆滞地立在几人身后，脑中纷乱，颇觉狗血：如果君莫愁当真是阿月，这就有点尴尬了。
于是她决定暂避片刻，等那位少宫主完事再说。可就在急急后退之时，腰间传来钻心疼痛，低头一瞅，又是那该死的魔女在咬人。
“跑什么跑！”三三念发出兴奋又焦急的大喊：“你是正人君子，可妾身却是风流倜傥，寻花问柳之辈啊！给我看，我要看！”
“不许看。”云雁狠狠捏紧竹篮：“如果里面是怜生月，我怎么可以偷窥他的私生活。”
“你闭着眼睛站那里好了！”魔皇就要发狂：“让我见识下大司祭圣殿里的明媚春光！”
云雁恼羞成怒，用手去掐竹篮上那双滴溜溜直转的大眼。却突然看见前方衣袂闪过，偷窥宫人里的一名女子，脸色惨白地转过身，正对着自己方向，擦拭了一把泪。
1058。第1058章 真容（下）
这个女子是君莫愁身边四雪佳丽中的一位，名唤雪菊。她生的一张圆脸，明眸皓齿十分乖巧，此刻对月暗暗哭泣，更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云雁立在原地见她落泪，暗暗有些猜测。
多半这位佳丽侍女，与君莫愁朝夕相处，暗生了情愫。所以夜半窥见他与另外女子相会后，如此悲伤……
云雁对水月宫中这些闺中秘事半点兴趣也无，此番前来东园，只为了证明三三念的猜测：君莫愁就是怜生月。既然撞见了这种尴尬，还是等到宫人散去，东园主人独处时再说。
一边下了决定，她一边慢慢后退。却看见拿着魔晶偷窥的宫人们，此刻一一都转过身来，围聚在雪菊旁边，似在对她安慰。里面有其余的两位佳丽：雪梅与雪兰，却偏偏不见领头的雪竹。
而雪梅与雪兰竟也像雪菊一样，脸颊上印满泪痕，显得十分痛心幽怨。这情形看得云雁有些发愣，而腰间竹篮里的魔皇，却嘿嘿开口，进行八卦了：“喂，剑修，你弟弟很不错嘛，居然能让身边佳丽，个个对他魂绕梦牵。”
“瞧，这里单单少了雪竹。”三三念兴奋悄语：“在房内与你弟弟缠绵的，定是那位美人儿没跑了。而其他三位美人儿，因妒恨在这里哭成了泪人儿……啧啧……真是可怜。”
不知为何，她在此时此地一口一声“弟弟”，使云雁暗暗生出憋闷。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雪菊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软软哭倒在地。她紧紧扯住一只花茎，指甲深深扣近泥土，发出细弱蚊蚁的哀鸣：“雪竹姐姐……”
接着雪梅与雪兰上前与她拥抱，三女瑟瑟发抖，低低哀声一片。
“呃？”三三念和云雁同时低低惊呼。
“原来小姑娘不是为君莫愁哭？”魔皇边沉吟边八卦：“这倒奇哉怪哉。”
云雁此时已有点顿悟，也沉吟道：“她们之所以能看清房内情形，全依赖那块有影录功能的魔晶。”
“我想起来了。”三三念也恍然大悟：“那玩意需要房内有人记录，才能传输出影像。”
“老天，那雪竹居然在与你弟弟欢好之时，将自己和少主的动静，一并传给外人见到！”魔皇因八卦之心，情绪盎然：“这东园里有些不对劲啊！”
云雁悄悄皱眉，缓缓从万华镜里祭出止水，握在掌中。雪竹这样的做法，是显而易见的背叛。如果君莫愁当真是阿月，他身边有这样的女子，不得不防。
“小菊，别哭了。”围观宫人中的一位灰斗篷男子，此刻踏上前来，轻轻扶住雪菊的肩头。他声音低沉，全身流露出某种蓄势待发，悄声道：“雪竹不会白白牺牲，今夜咱们一定要杀了那狗贼。”
“杀谁？他们要杀谁？”三三念好像闻到腥味的猫，在云雁腰间蹦来跳去：“呐呐，剑修，他们鬼鬼祟祟守在这里，难道是要犯上弑主？”
这些人，想要君莫愁的命？
云雁心中也如擂鼓，把剑握得更牢，莫名的紧张干涩涌上喉间。如果里面当真是阿月，绝对不能让人害了他！
“啊……少……少主！”从房内传来女子娇弱缠绵的尖叫，果然是雪竹。但听她的声音，似乎强忍着某种巨大痛苦，在伪装出欢悦。
君莫愁一直没有动静传出，取而代之配合女子的，却是像野兽发出的低沉嗤鼻声，又像在啃噬尸骨流淌唾液：“嗬嗬嗬……”
“好可怕啊！”三三念不愧是风流倜傥，寻花问柳之辈，立即察觉不对劲，急急评价：“里面到底是在寻欢作乐，还是在吸血食肉？君莫愁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居然爱好这一口！”
“你闭嘴吧。”云雁恼怒地捏了下竹篮，在黯晶守御的庇护下，提剑转到右侧廊柱边，轻轻巧巧削断了溢出雕花窗格，朝内望去。
房内动静颇大，房外人心惶惶，竟没有任何人对窗毁时的动静，有所反应。那灰斗篷男子咬牙切齿的悄语，此刻响起在咫尺：“雪竹快支撑不住了，但通过身子给君莫愁下的药，想必也深入骨髓。”
“缚灵阵准备好。”说话的是雪兰，她已克制了哀伤，狠狠道：“咱们得抢在他将竹子吸干时，把他先宰掉！”
“还不成。”回应的是雪梅：“君莫愁尚有余力，竹子也还没有对我们，发出时机已到的讯息。”
“雪竹姐姐已经没有力气发讯息了。”雪菊抽泣道：“不行……咱们现在就冲进去！如果不是为了我们，雪竹姐姐她不会……不会主动献身给那恶贼！”
“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雪兰捏碎了一枝树桠：“趁大司祭不在，法师卫队又奉他号令，去调查监视那个承影，今夜是最佳时机！”
雪梅叹了口气，简短回应：“那现在上吧，君莫愁的力气应当正逐渐消亡，要做就干净利落些，不能让他活过下一个时辰。”
“杀掉君莫愁后，对外就说是那个装病的承影做的。”灰袍男子嘿嘿冷笑：“这家伙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赖在水月宫不走。此地有多可怕，咱们也该让她见识见识。”
雪梅赞成：“我等忍了君莫愁这么多年，不会有人追究到咱们头上。天时地利人和，怪只怪少主心狠手辣，怨不得旁人报复！”
“走！”其余人齐齐低喝一声，各自祭出法器，结成一个丝薄淡红的灵络网，猛地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天罗地网……魔常用的缚灵道术。
但这些宫人的修为都不算高强，就算他们设计药倒了君莫愁，却不知旁侧，正立了个自己。云雁暗暗冷笑：要把弑主的罪名，推到自己头上吗？想得倒美！
她在黯晶守御里轻点足尖，像一缕幽魂负剑跟随众人，不紧不慢也踏入房门。待跟着他们移到内寝，窥见那张华丽大床时，云雁却再也无法从容起来。
因为她一眼便看见了赤着上身，蜷在绸被里，怀中紧抱雪竹的君莫愁。没有蝶型银箔的遮掩，那男子俊雅温婉的五官暴露无遗。
熟悉的线条，骨骼生长的角度，犹如一个模子铸造，只是比她更为坚毅硬朗一点点……
阿水！他当真是你弟弟！
除了与你血脉相连的怜生月，天下还会有如此相貌的人吗？
1059。第1059章 弑主
硕大的红烛，在房内布满柔和暧昧的色彩。此次此刻箭弩拔张，杀机一触即发，却再也迤逦不起来。君莫愁垂着长长青丝，低头侧眉，斜斜挑上，与手持各式武器的近侍们对视。
“你们来了。”他似笑非笑，平静地说话，将手臂翻转，露出伏在肩头已脱力，只直直喘息的雪竹。再右掌抬起，朝那女子头顶，缓缓地、缓缓地拍落。
“住手！”雪菊发出声嘶力竭的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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