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世界规则,很多时候只依赖一个东西:那便是时间。无论天赋高低,机缘大小,身份背景……只要你活不过别人,就会被扫到阴山背后。
而自己成长之时,一同活下来的朋友仇敌,也会成长。
时隔多年,云雁的成长速度,也远远超过了这两个当初的死对头。虽然对他们心怀强烈反感,但眼下的注意力,想要摧毁的目标,早已转移。在此时此地遇见梵天不破,她心情很是复杂。
难道这个曾对自己纠缠不清的魔族,也被大司祭关押在此地受难?
云雁沿着念力中淡弱的声音,朝前疾行数丈,又左移百米,来到一个赤红的图腾方柱下。仰头望上,果然看见那胃土雉正被锁链捆绑,艰难地倒吊在空中,用苍白的脸望着自己。
“果然是你……我听到有人在唤你的名字,便试着用魂力与你念力接触。”梵天不破舒了口气,从血染成缕的发丝中,凝视云雁:“这里能了解你的能力,与你这样交流的,恐怕只有我和夫君。”
“你夫君……也进来了吗?”云雁望着这位老仇人,心情五味陈杂:“为什么?你们不是曾为酆州出生入死过?”
“是我……都怪我!”梵天不破猛地哇哇大哭,对云雁尽情倾诉:“大司祭下达问道坛征战令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腹中小蛋刚刚成型。”
“后来在天梁院,眼见着邢晓景跳入深渊,被正气粉身碎骨……我很害怕,也很厌倦。”那女子呜呜哽咽:“不知为什么,自从怀上了孩儿过后,我就不愿战斗,也害怕战斗。”
云雁点点头,表示理解。就算是魔族,也有对亲血子女的爱意。怀上小宝宝的梵天不破,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在爱意熏陶下,会逃避战斗向往宁静环境。
“所以我就带着她临阵脱逃。”一个男子声音幽幽从旁侧传来,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缓缓抬起头颅,正是梵天不败。
他叹了口气:“我们走得很急,想寻觅一处安静地方,让她平安产子。却不料被她爱嫉恨的某位族人发觉,将我们的事上告了。”
“酆州对逃兵惩罚严厉,我二人又是皇族披风阶级,所以自知无法避祸。”梵天不败艰难苦笑:“但还心存侥幸……因为根据律例,如果人犯快要生产,是会减轻刑罚的。”
“酆州向来人丁稀少,皇族血脉尤其缺乏。”他慢慢说话:“生产后即使我们要死,孩儿也定会被收留,存活下来……却不料……”
“却不料大司祭竟不顾律法,将我们与一干死囚提出,关进了这里!”梵天不破大声接话,情绪十分激动:“这些炼魂酷刑,瘴气毒雾,我与不败还能勉强承受……可是我的孩儿就……”
话没说完,她便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因为情绪激荡魔气,使那图腾柱以为她在反抗逃离,突然射出五道绿光,钻进她的眼鼻口中。猛烈的惩戒束缚之力,使梵天不破发出尖锐惨叫,长长回响。
梵天不败大急之下,努力扭动身躯扑向妻子。但这行动又让绿光转而攻击向他,两人哀嚎呼疼之声,瞬间炸裂在云雁耳中。
不知为何,听他两人一番倾诉后,云雁原本对他们的怨恨,消减了不少。虽然是一直的仇敌,但他夫妇现在已成了这般惨状,幸灾乐祸不是她的风格。
默默再看了一眼,上空锁链里凄惨挣扎的两个血人,云雁开始移步后退,准备离开。还能做什么呢?不管是救他们还是杀他们,她都不想出手。
暗暗叹息一声,她缓缓摇头。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和缘法,但看着昔日仇敌如此惨状,在绝望中等待魂灭身死,为何自己的心情也会糟糕?
“等……等一等……云雁……云雁啊!”梵天不破在绿光里抬起头来,眼睛鼻孔里塞满光团,好像随时要被灼烧融化。她忍耐着巨大的痛楚,对下方的剑修呼唤:“我知道你心肠好……求你……求求你!”
“我不可能救下你们。”云雁坦白回答:“方才在阴阳壶中,我已救下了许多人修,现在也难寻道路带他们出去。”
“而且你们……毕竟是魔族。”她咬咬牙,沉声道:“魔族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心肠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都知道!”梵天不破尖声急道:“不求你救下我夫妇,只求你……”
云雁继续摇头:“你们与我打打杀杀了数百年,我不准备答允你们任何请求。”
“可是她没有!她与你没有仇怨!”梵天不破颤抖着身子,极其艰难地张开嘴,从口中吐出一个大鸡蛋样貌的东西:“这是我的孩儿……是个女孩儿……虽然还没有破壳,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她的一切。”
“让她跟着你吧,请带她走!”那胃土雉瑟瑟抖动身躯,哀求道:“随便你带着她去哪里,长大后做人修也可以!做灵兽也可以!只要能活下去,不在这个地方等死!”
“我……我只要她能活下去……”梵天不破看来一直以全身力量护住鸡蛋,现在为怕它被毒气伤到,更是将防御力尽数祭出。
而她本身已无任何魔气萦绕,瞬间就被锁链绿光刻入皮肉,骨骼断裂发出凄厉的咔咔声。
鲜血一滴滴落到地面,洒到云雁脚底,染成小小的花瓣形貌。
云雁俯视那些殷红的小花,动了动嘴唇,竟发现难以说出半个字。
1078。第1078章 托孤(下)
“三界之力需要凝聚怨念与阴煞……”梵天不破吐出一口血,对云雁道:“我们的下场,不过是等待肉身不堪重负,碎裂消亡。”
“然后便会被抽炼魂魄,融于魔蛊之中,再难有正常意识……”她苦笑:“自从产下这颗蛋以后,我的身子已经快撑不住了。”
“云雁,我们之间向来有宿怨,今日……便让你得偿所愿!”梵天不败也开口道:“杀了我夫妇二人,以往的仇恨便一笔勾销如何?”
“只要能带走咱们的孩儿!请你救救她!”梵天不破哀声哭叫:“求求你!我们实在难以熬过这样的痛苦,你除掉我们以后,对这孩子也不会再有怨恨……”
云雁摇头回答:“你二人若在战地与我相逢,我定会收下你们的头颅。”
她一边面朝图腾柱,一边缓缓倒退:“但在这个情形下,我不想杀人。”
梵天不败拖着血淋淋的身躯,努力朝锁链外探出,大声道:“我们与你敌对数百年,也参与了问道坛大战,你那些亲朋好友,我们也出手杀戮过!”
“出剑吧!”梵天不破跟着他哀声哭泣:“请你了结这一切,并带走我们的孩儿……”
两人被束缚在离珠锁链中,巨力挣扎之下,绿光疯狂地卷上他们周身,朝七窍深处钻去,顿时血肉横飞。云雁盯着满目哀求的两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此时梵天不破用尽全身力气护住的那颗蛋,已有坠落倾向,绿雾朝它丝丝卷来,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阴寒。
“我……我撑不住了!”梵天不破扬起脖颈对云雁哀声呼喊:“求求你……”
就在那颗蛋从她身边坠下,就要跌落在地粉身碎骨时,云雁出手了。她扬起止水重重一挑,驱动柔和的地境念力,将蛋卷自己掌心。仰头注视了那两魔一眼,她微微抿唇,斜上使出御风行。
硕大平行击出的剑光,将梵天不破当胸刺入后,又割裂了梵天不败的咽喉。两魔发出短促的一声哀鸣,骤然停止挣扎。血滴撒落在云雁脚边,她抱着蛋转身,道:“我会将她带走,跟随在身边。”
“谢谢……谢……”梵天不败气若游丝地发出叹息,终于闭目不再有动静。
而梵天不破受伤较轻,还一息尚存。她极其哀伤地望了眼夫君,挣扎着抬起手,对云雁的背影,说道:“你记得……一路只朝北直行。踏上沼泽浮桥后,无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千万……别回头。”
她用尽全力说完这些话后,凝视云雁,嘴角浮现笑意,身子软绵绵瘫在锁链中心,抽搐片刻后陷入寂静之中。
云雁感应到他二人生机断绝,捧着手心里的蛋,朝北面急急直行。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了结这场宿怨。也没有想到……会一时头脑发热,杀掉了父母,救下了孩儿。
蛋中是胃土雉与昂日鸡的皇族混血,百分之百的纯正魔族血统。留它在身边,不知今后会发生什么。如果回到神州后,被人发现了它的身份,自己恐怕再难立足。
云雁一边行走,一边思考,暗叹:既然已答允了那两名魔族的托孤,便需信守承诺,即使对方是百年宿敌。再则,跟在身边的魔族,都快凑成麻将桌了,这颗蛋不算什么。
她将鸡蛋摄入万华镜,小心地存放在为鹏圣等人打造的,华丽妖兽别墅区。从没有接触过魔族新生儿,不知这个鸡蛋究竟需要些什么……希望它脱离了此地的毒瘴怨气后,会发育得正常些。
梵天不破为了蛋的平安,定不会出言欺骗自己。想不到误打误撞之间,得到了正确的通道方位。云雁已远远望见了,那胃土雉话中的沼泽浮桥,心中却凉凉不起波澜,没有半点兴奋与轻松。
亲手结果了梵天不败夫妇,为何心情却很糟糕?这种感觉空虚无力,现在脑中翻来覆去,竟全是与他二人争斗时的记忆……
没有快乐,也没有忧伤,除了空虚便是麻木。
她微微挥动手心的止水,感受它冷凝的气息,一时有些迷茫,抬脚朝浮桥踏上。浮桥下密布泛出大小泡沫的绿沼,刺鼻的腥臭迎面扑来。那些搅拌在一起的粘液,形态相当不友好,若是从这里掉下去,定会受到巨大伤害。
“不能起飞。”鹏圣跟在云雁旁侧,拍拍大金翅:“这个桥滑不溜丢的,好似凝聚有强大引力,咱们只能在上面挪移。”
“浮桥从这里望去,长度深远,不见尽头。”鲲吾顾着肚子游在身后,用鱼鳍拍拍云雁:“你怎么魂不守舍的,难道杀了刚才那两个魔,心情反而极糟?”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君莫愁也是被他们俘虏,从你和怜生水手中丢失的吧。”鹏圣低声咕哝:“这两人一直与你作对,何况也是求着你让他们解脱,你在烦恼些什么?”
“我只觉得空虚。”云雁怔怔望向前路,道:“没想到复仇弑杀后的心情,好似死水一般。虽不会折磨我,但会困扰我……”
感觉到大鱼大鹏齐齐注视过来的目光,她笑了笑:“只是心绪难解,倒也无大碍。方才梵天不破说过,叫我们经过此桥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观望,切记。”
刚才云雁击杀魔,却救下他们的蛋。行动之时,三三念一直在旁笑嘻嘻观看,并无任何反应。现在却突然像醒了过来,发出嚷嚷:“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人回头望一眼都不行。”
一边说话,她一边扭动竹篮身躯,猛地朝后方转去,兴奋道:“哇!我回头望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嘛!啊啊啊!老天!”
云雁一怔之下,本能地侧头,朝她观看的方位注视。回望之下,大惊失色:但见已经过的浮桥一段,竟拖拽碎片光点,临空消失!现在自己等人,正在缺掉支撑的浮桥上移动,来回摇晃!
“天哪!大司祭设下的这些机关,似实似虚相互交融,当真高明!”魔皇忙不迭催促云雁:“别看了快走啊!我们要掉下那恶心的绿沼泽了!”
1079。第1079章 通幽桥
好像与三三念的惊呼应和,浮桥尽头传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喊:“承影斗师,你要去哪里!”
是席空!
云雁顾不得梵天不破的警告,再次回头望去。但见碎裂的桥头陆地,正缓缓浮现黑压压的魔人群。他们或全副武装,或燃亮特殊火把,祛除阴寒瘴雾;又或朝自己方向张弓搭箭,竖立法杖……
追兵终于来了。
在席空的拖延下,在炼魂地的阻碍后,追踪到自己形迹的魔部众,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这些追兵里,大部分是水月宫的法师卫队。他们对三界炼壶的熟悉程度,远比自己这帮人强。
只是为何追到了这里,他们却踟蹰不前,只遥遥瞪着自己,并无任何行动?
云雁微蹙眉头,不准备回答席空没有营养的问题。
这浮桥身上粘滑无比,越走越难立足,眼下桥尾又断裂开来,情势非常糟糕。自己和鲲吾鹏圣,凝气艰难地站在半桥上,扶着围栏正当空打秋千。一不小心,这个秋千就会接触到绿沼,将人甩落。
“哈哈哈!”席空在对岸长笑:“承影阁下,你的三界炼壶旅程,看来很艰难啊。此桥名为通幽,是连接戾魔蛊出口的通道,但它的脾气怪异的很,咱们都不敢轻易爬上它。”
“嘿嘿。”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瘦高个,阴恻恻出声,对云雁大声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阁下,行走通幽桥时需聚精会神,一路抓紧时间前行,不得回头吗?”
席空左侧着站立着一位矮个女子,她从暗紫披肩下露出明亮的眼睛,道:“经过通幽桥的时间有限,桥上又设置有各式感应神力。不懂如何过桥的人,结局都会坠落到下方的幽冥沼泽。”
“承影阁下,在你被沼泽愤怒的神力融化前,把劫持的少宫主还给咱们吧。”席空用手捂在嘴侧,对桥上高呼:“否则大司祭赶到后,一怒之下,定会把你的残魂从沼泽里捞起,捏碎的。”
“正是。”高个子魔立即道:“你若放了君少主,咱们还可以禀报两位主君,对你的惩戒稍微轻些。”
“否则如万针蚀骨,抽丝剥茧的滋味,你可就要享受永世了。”矮个女子冷笑:“大司祭对极其厌恶的罪人,从不会轻易让他们死去,落得轻松。”
“承影阁下,桥也碎裂了半边,我看你没有时间通行过去了。”席空朝云雁挥手:“反正也是一死,何苦害了君少主的性命,让他跟着受难啊!”
“席空!”君莫愁极其恼怒地,从鲸吞术中探出半个身子,对那男子怒吼:“你犯上弑主的事还未曾追究,现在要出言挤兑此人,要了我的性命吗?”
“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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