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念点点头：“我平时闲得发慌时，会进入乾坤卷内，欣赏与现实对应的这些画，但这个消遣很是劳神，并不能经常玩儿。”
她领着大家走到一面宽阔的青石上坐下，指着前方的苍龙城工笔画：“在这里，能够窥探宇宙里发生的一切，但无法改变什么。”
“若有什么大灾祸降临……”她垂首：“也只能这样看着，看着原本的生机勃勃，褪色消亡，尘埃落定。”
这时，一只拖着华美尾羽的小翠鸟，叽叽喳喳叫着，落到她的肩头。三三念正要抬起手指，引它过来，却有条棕色大蛇从背后的林间窜出，一口便将翠鸟衔住吞掉。
三三念的指缝间，凋零下几根鸟羽与殷红的赤色画彩，她怔怔地捻起翠羽，轻声道：“可怜的小家伙，不知在哪里遭难了……”
“看吧，我身为魔皇，却连这里的一条蛇也杀不了。”她站起身，仰望着浮世绘形态的彩云：“而且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在现实里同时发生的。”
“真令人丧气啊……所以渐渐的，我就不大到画里来玩了。”她对众人微微一笑：“乾坤里众生浮沉，作为一个喜欢大团圆结局的人，不爱伤春悲秋。”
小乖扭着三个脑袋，有些急躁：“可是陛下，现在我们就算躲在这里，总得出去。出去以后，苍龙城恐怕已变成一片废墟，呆在这里纯粹浪费时间啊！”
“一点儿也不浪费。”魔皇站了起来，沿着画卷走到极远处，徘徊片刻后对云雁招手：“因为我想让她看看这个东西。”
云雁与众人一起，来到她的身边，却看见了一幕光滑的洁白之色，所有画卷的色彩线条，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
雷蒙斯揉了揉眼睛：“陛下，你想让云仙姑瞧什么啊？明明什么都没有！”
“因为是泄露天机，所以要耗一些力气……”三三念瞥了他一眼：“而且以你的修为，是看不见的。”
她连连释放灵力击打白色画布，侧身面朝云雁和凛紫：“这二位应该能看见一些东西了。”
云雁和凛紫静默站立，凝神注视着那片洁白，当上面渐渐浮现出一些奇异景象时，都同时“咦？”了一声。
“魔皇神叨叨的，引你们看见啥了？”玄狰鼓起豹眼，急不可耐地询问。
“似乎是天域。”凛紫微微后退一步：“我看见天界和天魔界相互挤压，上下颠倒，宇宙乾坤产生出细小的裂痕。”
第二千一百零九章 识破乾坤（下）
“之所以宇宙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正是因为酆州的变故。”三三念双手拢在衣袖里，直立凝视着白色画卷：“你们也许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
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云雁，她轻笑：“天道的善恶缔造了天界与天魔界，在它们之间横亘着这片大陆。两者好像对影一样，是不可分离的。”
“酆州如果覆灭后，也许过一百年，也许过几百年，神州也会渐渐衰退消亡。”三三念笃定道：“我此话并非猜测，而是确实。”
“胡说八道！”玄狰怒道：“你们酆州作恶多端，如果被彻底铲除后，这个世界将一片和平，大家遵循正道，会万古留存！”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妄想花言巧语，哄骗云雁相信你，以解除酆州之危。”那黑豹刨动爪牙：“云雁！别和这魔头废话，咱们走！”
“和平？”三三念却没有生气，只轻笑：“只要贪婪和**存在，就永远有堕落存在。”
“酆州消亡后，神州不会有永远的和平。”她懒洋洋地坐倒在草地上，抱住双膝：“你们失去了目标后，也失去了督促自身的警惕。安逸会让人堕落，为争夺资源，就算旧恶消亡，新恶也会诞生。”
“因为呀，天道如果要完整，就必须存在这黑白两面。”魔皇瞥着云雁和凛紫：“在天下只有白时，七剑与他们的道义也会没有作用了。”
凛紫摇摇头：“我们并不在乎这些，就算人们忘却了七剑之义，也将继续履行守御的职责。”
“但你们要继续守御什么呢？”三三念摇头：“不完整的天道，就好像断了一条腿的两脚凳，它会驱动宇宙渐渐倾覆，整片大陆天灾**不断。”
“你危言耸听！”玄狰大吼。
“你们都要放我走了，我何必编造这些来保全自身？”三三念用手撑住脸颊，滚下泪珠：“只是我不想，看见擎苍用命换来的东西，到了最后还是得碎掉。”
云雁一直沉默倾听，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酆州作为天道的恶性被消灭后，天道善的一面神州，也将逐渐消亡？”
“这就是它所谓的平衡。”魔皇点头：“光与影相生相对，如果凭空少了一面，世界就将产生裂痕。”
“夜逝水太急了。”她感慨：“我若是他，便会在策划之后继续等待。等着酆州的灭亡，或者神州的消除，那么这个世界，就会慢慢变成他理想中的一样了。”
魔皇随手捡起个石头，放到一根草茎上，看着它被压得瑟瑟发抖，入神地托腮道：“可惜他押注的时机和方位都不正确，大司祭也是这样。”
“哼！”玄狰冷笑：“你身为酆州的皇，难道就不想攻破神州？”
“想啊，历代魔皇都是如此，就连我祖母也是，一辈子都想反攻神州。”三三念陷入回忆：“但她从来都告诉我，就算能回到阳光下，也绝对不能彻底摧毁那个地方，将正道抹灭。”
“所以她曾在钧天大战里主动撤军……”云雁记起有关前代魔皇的传说，恍然大悟。
当真是如此吗？
怪不得三三念从来不支持大司祭和夜逝水，想要彻底摧毁七剑的计划。正因为前代魔皇的教导，让她能够窥破乾坤机密，知晓神州或酆州，只要有一方毁灭，另外一方也无法长久存在。
因为天道要完整，就必须是复杂的黑白双色，善恶制衡，永无绝缘！
多么古怪的说法，却让人难以辩驳。
要怎么办？
云雁感觉握剑的手松懈下来，也跟着三三念坐到草地，侧过脸望着她：“如果这次酆州得以留存，宇宙乾坤之间的崩裂缝隙，能否恢复？”
“我也不知道。”三三念摇头，对她一笑：“就算是活了这么久的老妖怪，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有许多啊。”
见云雁有些丧气，她又道：“或许能吧，希望能。”
云雁严肃地打量她：“你给我看的，对我说的这一切，当真不是骗术？”
三三念也严肃起来：“当真不是。”
“不假？”
“不假。”
“果然？”
“果然……喂，你有完没完啊云雁，我何时骗过你什么？”
“没有骗过？”
“唔……就算有所隐瞒，那也是善意的，善意的。”
两人低声嘀咕了半响，云雁将头抬起，看着乾坤卷上的洁白画卷，怔怔出神。
“我们出去吧。”她终于在心底立下决心，站了起来，对三三念深深注视，点了点头。
魔皇在五彩缤纷的画彩中，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倾世绝俗。
……
……
三个月后。
著名的《神州寻仙志》发表了新刊，标题一改以往的文艺大字风，显得十分另类加震撼。
穿红戴绿的琳琅小姐，用术法凝聚的影像出现在刊头，摆出满脸复杂的神色，手里牵着一条狭窄横幅。上面只书写了三个字：“你敢信？！”
正文则如下：
“神州众威风凛凛地进军酆州，在接连攻破四极域后，成功占据了苍龙城。”
“但他们并没有将苍龙城化为一片废墟，只就地转了几圈后，在紫姬的率领下，又威风凛凛地班师回家，好像个一日游的旅游团！”
“大群魔族长老和魔皇三三念一起，站在城墙上挥舞手绢，对我神州众依依惜别，口吐祝祷颂歌。”
“据说那一天的苍龙城内，众多酒馆因为欢庆的魔修拥挤下，频频缺货。原本欢乐的魔族戾气大作，变为愤怒的魔族，一把火烧掉了二十几家。”
“神州此番赢得钧天大战，诛灭终结零，又顺利攻克了酆州绝大部分领土……可是到了最后，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突然撤军？”
“我代表修仙界诸位好奇的道友，跟踪主帅云雁，以及各位长老们挨个进行访谈，但谁也没有吐露半句原因。”
“如此奇异的事件发生，令人忍不住思索，酆州高层与神州高层之间，究竟缔结了什么协议？”
“不！这可不行！不能隐瞒大众！我们必须要知道真相！真相！”
第二千一百一十章 蓬蓬远春
论剑山拾芳谷，潺潺溪流投影着春日树桠上的嫩绿，碧桃满树，风日水滨一派纤丽色。
云雁的洞府大门敞开，从内飘出沁人心脾的酒香果味。琳琅小姐斜倚着美人榻，甩动双腿朝脖子里大口灌酒，前方案几上的各类果品糕点引人食欲，她拿到什么就吃什么，完全停不下来。
云雁端坐在一旁的红炉前，一边烹煮新茶，一边阅读着新版的《神州寻仙志》。阅毕后，她微微蹙眉，将玉简丢给正大快朵颐的女修：“琳琅，你写的都是些什么鬼？”
琳琅嘴里塞满了桃花糕，根本来不及说话，便用手猛敲身边小花的脑袋。
小花急忙恭敬地代她对云雁回答：“琳琅小姐说，云真人你这次做的事，弄得实在太大了。如果我们寻仙志刻意为你圆场，不进行尖锐的报道，谁都不会愿意听。”
打量着云雁的脸色，他继续道：“不如在文中咄咄逼人，提出质问。再每一期都透露些采访内容，无关痛痒的也好，与酆州之战沾上点边就行。”
云雁哼了一声，低头摇扇烹煮：“你们这样做，倒是像养了只金羊，可以围绕此事剪羊毛，一期又一期地敛财。”
听到此话，琳琅捂着嘴嘿嘿地得意笑出声来，一不小心呛到了。
“时间……重要的是时间。”她接过云雁的茶灌下喉咙，喘气两口：“眼下一派和平，随着死海沉没，南北斗合二为一。”
“人们忙着战后重建，恢复元气。”她又拿起一块蛋黄派：“在好奇心冷却后，就慢慢不会追问了，反正酆州在这次钧天大战后，已元气大伤，陷落进地底极深之处。”
郭小冬抱着一坛新酒过来，歪着脑袋俯视她：“琳琅小姐，你那么热爱报道，这次钧天大战，为何不见你在前线的身影？”
琳琅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以为我不想去啊，但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根本没有高阶修士，愿意带我这个拖油瓶进入。”
“本想花大价钱去七杀门雇保护队，也说我修为不足，进去钧天战场后，会被人叽的一声掐死，居然被暗门给推搡出来！”
“像我这样的大金主，他们也拒绝。”琳琅越说越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以后和七杀门没有生意往来了！”
“砰！”
她的拍击引发一声巨响，连门外的桃林石崖也摇晃起来。琳琅的手立刻有点发抖，左顾右盼惊叫道：“什么鬼？难道我一举冲关，修出了绝世威能？一拍之力，竟然引发地动山摇？”
“你别做白日梦了，像这样整天心思不在修炼上，小心几十年后难以破关，寿元耗尽而死。”云雁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站起身来，对门口负手而立，淡淡道：“来者何人，为何在我洞府外扣阁？”
“我。”一个雄浑自信的男子声传来，把大厅里的人齐齐唬了一跳。
云雁更是诧异，脱口而出：“冷渊长老？”
“蹬瞪蹬！”但见冷渊化为一个凡俗村夫的壮汉模样，领着一小队也化为村民的魔修，器宇轩昂地挑着担搬着筐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进来的！”变成鬼的周晴，吓得鬼魂都要飞了，连声尖叫：“论剑山的守御大阵是吃素的吗？”
“守御大阵不是被师父给毁了，现在还没来得及补好吗？”郭小冬悄声对她说话，周晴顿时噤声。
“稍安勿躁。”冷渊摸出个论剑山的青铜剑令，上面刻画着一株小小的松树：“这是萧清宇亲自派发的迎客令，咱们不是杀上来，而是走上来的。”
云雁瞥着他：“上来做什么？”
“送礼。”冷渊没好气地回答，挥动大手，令魔修们把担子筐子搬到地面，哗啦啦地朝外倒东西。
众人看得眼睛发直，只见里面充满了各类酆州特产，从花果植株，山珍海味，绸缎布匹，到锻材奇矿，灵石珠宝法器……应有尽有。
“陛下又一次用魔皇宫的传世秘宝，将我重塑了肉身。”冷渊抱着胳膊，桀骜道：“若非记得她这份情，本座宁死也不愿千里迢迢爬上论剑山，跑来给你送货。”
“辛苦了，但我不会道谢，因为根本不想收这些。”云雁立刻回答，对满头大汗的魔修们摆手：“把东西原样搬回去，告诉三三念，叫她乖乖的养伤，继续游手好闲就好，送礼这类的麻烦事，再也别来。”
“啪！”冷渊抡起拳头，敲碎了案几一角，厉声呵道：“陛下千叮万嘱，务必将礼送到。咱们走了这么远，累得像条狗，岂能不完成她的嘱托？告诉你，今天不收也得收，否则我就把你的洞府砸得稀烂！”
“大胆！”郭小冬、鲲吾、梵天秀和石不言等人一拥而上，齐齐拔剑护住云雁，对他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小角色，也敢对我拔剑相向？”冷渊怒火中烧，显然自尊心受了刺激：“如今两界和平只是暂时的，等我们休养生息，重建四极驻地后，定要卷土重来，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握拳朝天，发出高呼，回音震荡在整个山谷：“继承酆州勇士的遗志，反攻神州！哇哇哇！”
“嘭！”
云雁飞起一个扫堂腿，将他从屋内踹出，接着驱散完所有惊慌的魔族，整理衣衫拍拍手，对郭小冬等人平静道：“送客。”
“是。”众人齐齐回答，冲出门去拖的拖，拽的拽，将冷渊等人挟着朝拾芳谷外走去。
琳琅望着他们的背影，指着地上的竹筐挑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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