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内,整齐的誓言传出去很远很远,惊起了远处林中的飞鸟,吹皱了华清池宁静的水波。
晨钟再响九声,所有学子依次退出大殿,回到了方才站立的前坪广场之上,院判大人没有随着众人出来,只有那些夫子,在林夫子的带领下,来到了所有人面前。
扫视了一眼台下朝气蓬勃的少年们,林夫子微微一笑,再次开口道:“最后一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书院乃是圣祖的道统,自然有它的规矩,今日起,诸位新进学子当收藏好自己的兵刃,书院不得见血,不得同门相残,以后,你们的兵器,都在这里了,上好的铁木所制,它将伴随着你们完成接下来的求学生涯!”
随着他话一落音,一队队书院的役夫们抬着担子,将一把把木质的兵器分发到了众人的手中,根据所有人入学所填的表格不同,所有人到手的兵器样式也不同,柳尘的是一把木剑,小和尚的却是一把木棍,不远处,吴桐正把玩着手里的木刀,整个人显得有些愁眉苦脸,见得此番景象,柳尘与小和尚相识一笑,心中有些快意。
第六章:远山集
来到书院已经一月有余,天启十一年的第一场雪却没有如期而至。
长安的天气依旧有些湿热,午后明媚的阳光倾洒在华清池旁,说不出的惬意悠然。
“这字儿念啥?”今日小休,柳尘坐在十八号小院的小树边上,手持一卷经义略显艰难的阅读着。
小和尚早就做完了功课,此时正在墙角边上研究着书院的蚂蚁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听得柳尘的叫唤,小和尚嗤笑一声,快步来到了柳尘的身边,凑过身去看了看,这才微笑着解释道:“圣人之道,卒于鲁也传之!是鲁字。”
“这是啥意思?”柳尘脑门满是黑线,原本以为来到书院是要安心练武,没想到,圣人的经义语录却是书院数千年来的必修之课,圣祖当年留下话来,无论习武从文,修身乃是首当其冲,这不,大字不认识几个的柳尘,面对这些生涩的经义,彻底的嗝屁了。
“意思就是,圣祖当年归墟之后,他的所有弟子里面,得到他传承最多的就是鲁修大人,也就是武神,武神大人当年沉默寡言,但是每每遇到圣祖讲学,不论文武道艺,武神大人都是学得最为贯彻的!”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这又是什么意思,娘的,学这个有什么用,又不能上阵杀敌,小爷我脑仁儿都给绕晕了,天天之乎者也的,都快成二傻子了!”柳尘气恼得将书卷朝地上一扔,整个人脸色发黑,几近暴走的边缘了。
“尘哥儿莫恼!”小和尚急急端起茶几上的清茶,递到了柳尘手中,满脸劝慰之色,“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君子要先找到做人做事的根本,然后不管做什么事才会有一个正确的原则,所谓根本,便是孝悌,孝悌就是仁义,兄友弟恭算是孝悌,尊敬父母算是孝悌,忠于国家算是孝悌,简单的说,就是你要做人正直仁义,才会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柳尘喘着粗气瞪着小和尚,小和尚也昂然不惧的抬头仰望着他,良久,柳尘终于败下阵来,在小和尚殷切的目光之中,捡起了地上的书卷,神色尤显落魄。
“尘哥儿坚持一下吧,若是经义不合格,明年开春,你就进不得藏,学不了炼气诀了!”小和尚轻拍着柳尘的背脊,轻声安慰着,他知道为了进书院,柳尘付出了多少努力,这一路走来,二人历经生死,在小和尚心中,柳尘便是他的亲人,他也只希望柳尘能如愿以偿,在武道之路上,越走越远。
“噗哧!”安静的小院子,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柳尘和小和尚一脸不愉快的朝着笑声之处望去,却看见吴桐一个人抱着手臂斜靠在新修葺好的半月拱门边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院中的二人。
“你笑什么?”小和尚当先开口,扬声发问,他也怕此时心情不好的柳尘会和吴桐吵起来,以至于又在院子里打上一场,这一个多月来,自从柳尘伤愈之后,二人可没少打架,幸亏是吴家少主有钱,若不然,十八号小院早就没法住人了。
吴桐站直了身子,仔细理了理身上刚换好的新衫,望着柳尘那充满恶意的眼神,他连忙微笑着摆手道:“今儿不和你打架,我这是新衣服,你也莫要生气,我是来喊你们一起去华清池泛舟的,难得休息,不出去玩玩怎么能行!”
听到吴桐招呼这一起出去游玩,小和尚脸色说变就变,瞬间就换上了一副狗腿般的笑容快步跑到了吴桐身边献媚道:“桐哥儿带钱没有,听说远山集是书院自己的学生弄的集市,热闹的不得了呢!”
“哥有的是钱!”吴桐扬声一笑,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然后自顾自的穿过了十八号院,朝着院外走去,“快叫着你尘哥儿,今儿本少爷全请了!”
迎着小和尚希翼的目光,柳尘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这才放下了书卷,跟在了欢呼雀跃的小和尚身后,追着吴桐而去。
穿过了三四里林荫小道,三人的眼前顿时变得开阔起来,不远处的喧嚣传入耳际,使得少年人心中神往不已。
远山集,顾名思义,便是紫荆山诸峰脚下的一个集市,是书院学生自发打理出来,因为书院学生平日里无事不得外出,日常的交易采办成为了一个难题,数千年来,这里便衍生出了一个集市,作为学生们日常交易买卖的场所。
“这远山集,势力最大的当属艺部和道部,艺部那些呆子们成天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拿到这里来卖,然后再换些材料,还有道部的那些神棍,卖药的,卖丹的,卖草的,治病的什么都有,这里全是书院的学生教习们,这样大的集市,在长安城都是鼎鼎有名,只是外人无法进来罢了,一些个颇有经济头脑的学生们,还会把远山集的货物贩到长安城,这一个倒手,便是十分可观的利润,呵呵,书院的招牌,全大陆通杀!”
吴桐洋洋自得的走在前面,迈着老爷步,时不时的回头冲着柳尘和小和尚解释着,瞧着二人眼花缭乱的神态,吴桐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这远山集市面积颇大,坐落在山水之间,错落有致的各个摊位门店零散在这片青草地上,显得格外的繁荣,虽然那些摊位有些简陋,门店也不标致,可是那摆在外头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倒是给此间平添了几分色彩,会飞的竹蜻蜓,会叫的木青蛙,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天材地宝,直叫柳尘与小和尚心中惊叹连连。
“今儿带你认识一个学长!”走出了不远的距离,吴桐拉了一把被路边小摊之上的奇巧之物深深吸引的柳尘,等到柳尘露出一丝询问的眼色,他才压低了声音笑道:“现在是月休,甲级和乙级的学长也是休沐,以前我给你说过的,武神峰的少峰主,书院第一人,今天我和他约好了见面,带上你一起!”
小和尚恋恋不舍的收回了在别的摊位上不断把玩的小手,扭头仰视着吴桐道:“你是说陈晟师兄吗?”
“聪明!”吴桐点了点头,扬手打了个响指道:“除了陈晟师兄,谁能当得起书院第一人的称呼?”
“走吧,有的是时间逛街!”说着,吴桐拉过了柳尘和小和尚的衣袖,迈步朝着远处的华清池边走去,“我和陈师兄约好了,去画船上相聚,此刻,师兄应该已经到了!”
穿过集市,三人来到了华清池边,清澈的湖水随着微风不断的卷起微波,轻轻的拍打着湖案,在岸边,修葺了一个略显简陋的码头,码头边上停靠了不少轻舟,柳尘抬眼打量了一番弄舟人,却见那些弄舟少年们,尽是书院的制服,还真没想到,不仅是集市,连这码头都给书院承包了。
第七章:陈晟
“去青龙画船!”吴桐随意找了一叶小舟,带着柳尘二人上船。
“一两银子!”弄舟的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吴桐递来的碎银,这才扬起了竹桨,开口唤道:“青龙画船,有客三人!”
书院虽处深山,可是这华清池连接着长安城的,偌大一个华清池,泛舟游玩的达官贵人们不在少数,虽然他们进不了书院的范围,但是却不能阻止书院的贵族学生们自行驾舟,与之饮宴,多年前,书院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画船便已然声震长安,使得满朝权贵趋之如骛。
能上得了画船的,不是天骄贵族,便是极为优秀的学子们,他们的背景固然十分强大,所以,听得吴桐三人去往青龙画船,那弄舟的少年学生,全程满脸笑容,不停的套着近乎,那各种不重样的笑话见闻,惹得三个少年心中愉悦不已。
“好嘞,画船已到,几位学弟吃好玩好!天黑之时,某再来接你们!”一路聊天,众人才得知这个弄舟少年是乙级艺部的学生,听得他热情的招呼,三人踩着旋梯上了画船,微笑着向他告别道谢。
“桐哥儿,你带咱们来喝花酒吗?”小和尚满脸通红的瞄了瞄迎面走来的画船管事,那管事是个极为美艳的妇人,绫罗轻衫,面若春水,媚笑间,莲步轻摇,带起了一阵阵扑面香风,只是那微薄的纱衣却是掩盖不住佳人的雪肌,那盈盈一握的小腰,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清风吹皱,叫人心颤不已。
“喝花酒?”吴桐嗤笑一声,有些不屑的瞥了一眼乳臭未干的小和尚,转而向一脸疑惑的柳尘解释道:“画船上的姐儿,都是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堪称一绝,能来这里的公子小姐们,无一不是贵族子弟,亦或是才高八斗的文豪名家,这样的场合,谁敢乱来?”
“我们与文豪名家并不挂钩吧,陈晟师兄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咱们三个可是与这里格格不入!”柳尘不置可否,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落在迎面而来的管事身上的目光。
“我们是贵族!”吴桐轻笑一声,抬步迎向那身段婀娜的管事道:“我乃刀宗少主,小和尚乃是大悲寺嫡传,你又是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所以,我们有资格!”
“几位公子便是陈先生等的客人吧!”明艳动人的女管事走到了三人面前,微微屈身福了福道:“陈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妾身这便领着几位公子前去!”
“不知美人芳名,年又几何?”走近一看,那女管事更是生的妖媚异常,使得几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只听得吴桐稍稍拱手笑道:“某心中仰慕得很啊!”
“公子抬爱,直唤贱妾芊芊即可,只是年龄嘛,公子不知道开口询问女人年岁乃是大忌吗?”女管事捂嘴轻笑,一时间媚眼如丝,与那吴桐郎情妾意的模样,直叫小和尚在一旁低唱佛号,尴尬不已。
虽是打情骂俏,可是柳尘暗暗注意到了,这吴桐即便口上花花,却也没有多做一些不合礼数之事,看样子,刀宗的家教,还是颇为严苛的,而这位名叫芊芊的女管事,一颦一笑之间,也是与人保持距离,那种清高傲慢,已然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果然是不简单!趁着芊芊带路的空隙,柳尘堪堪收回心神,开始着眼打量着这体积颇大的画船。
足足三层的画楼用的都是上好的越州梨木,各种雕阑装饰都显得那般生动而又不失大气,依稀间,可以看到临湖的小间之内,文人骚客们吟诗对酒,舞女歌姬们各显神通,真当是盛世长安,歌舞升平。
清风吹上了画船,卷起了五彩的珠帘,帘内交杯换盏,帘外暖冬初来,时不时有那如同黄莺婉转的轻歌,惊起了少年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波澜。
“几位公子,请!”七弯八拐的上了顶层,芊芊那慵懒动人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柳尘收回了远眺的目光,随着吴桐掀开了门帘,抬步走了进去。
雅间内的檀香,使人精神稍振,着眼望去,靠窗的矮床之上,斜靠着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那青年面如桃花,剑眉星目,与吴桐相识一笑间,端端的姿容伟岸,潇洒不已。只见他光着上身,只有一方轻裘覆在身上,那健硕的身材若隐若现,左右持一书卷,右手轻执玉盘,貌似是正在研究那些深奥的棋谱残局。
芊芊得到了青年的示意,早就微笑着躬身退下,等到几人站定,吴桐大大咧咧的走到了青年的身边,随手抄起了茶几上的砂壶给自己满上一杯,牛饮而尽道:“师兄当真好雅兴,这破棋谱我都看你研究了几年了!”
“棋如人生,与雅兴何干?”那青年微微一笑,略带宠溺的看了吴桐一眼,转而望向了站在一旁局促不已的柳尘二人道:“这位便是声震漠北的木字营柳将军吧!苦难师弟咱们见过,当年我去大悲寺游玩,那时候你还小,估摸着早就忘了为兄的模样吧,呵呵!”
苦难腼腆一笑,也不做声,就那样站在柳尘的身边,神态拘谨得很,那青年说话声音很慢,却很温暖,使人如沐春风一般,听得他的招呼,柳尘整了整颜色,拱手行礼道:“柳尘见过陈师兄!”
“柳师弟莫要局促,陈某并不是什么吃人的怪兽,只是山水间一闲散方士罢了,今儿既然来到了这里,该吃的吃,该玩的玩,我已经吩咐了厨房,最新鲜的出水活鱼,好好招待你们一番,此间简陋,还需你们多多担待得好!”
“师兄可曾还记得上次答应我的,我要最鲜最鲜的王八汤,你这里有没有?”柳尘还没开口,吴桐便兴奋得跳将起来笑道:“那玩意儿可是大补,这些时日,天天粗茶淡饭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虽然书院的饭食比之粗茶淡饭可谓是胜之千里,但是落在了自小丰衣足食的刀宗少主眼里,却也是寻常之极。
吴桐那滑稽的模样确实让场间气氛轻松不少,柳尘也和小和尚在青年的示意下搬了一把矮墩,围坐在茶几边上,安静的品着香茗。
“如你所愿,今儿一早,厨房的老刘便买到了对岸渔夫手里的一只老龟,年份十足,我都吩咐下去了,在稍等片刻,上好的高汤就做好了!”
“嘿,还是师兄懂我!”吴桐抬手打了个响指,搬了一把矮墩挤在陈晟身边,指着柳尘笑道:“师兄请看,这厮入院的时候可是八品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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