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帝国- 第109部分

　　　　说到自己族人的特长和力量，康**胸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面带自矜地说道：“不儿罕山以西的整个草原，所有部落的贸易都由我们粟特人操持。篾儿乞、辖嘎斯、斡亦剌、达怛诸部、回鹘余部，这些叱咤风云的部落，如果得罪了粟特商人，他们的王图霸业就面临破碎的危险！没有粟特人，他们出产的皮毛和特产就卖不出去，需要的生铁和盐巴就买不进来，连生存尚且艰难，还谈什么争霸。可惜蒙兀诸部太过偏东，距离西方遥远，这里的人民与中原人交易更加合算，否则粟特商人必然会把生意扩大到这儿来！”

　　　　帐内众人听了康**的话，大都神色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草原人没有经商的天赋，牧业生产没有多少剩余，手工业落后，都不能提供太多用于交换的商品，于是商业活动便被外族所占据，这个格局直到千年后依旧如此。草原人受到的商人盘剥，是不分贵贱的，贵人和奴隶几乎待遇平等。他们既痛恨商人的贪婪，又离不开商人的控制，对商人可谓爱恨交加。

　　　　“是啊，假如道路畅通，经营成本更加低廉，室韦人这块生意恐怕也会被你们粟特人把持。贵族人民的经商天赋几乎与生俱来，这一点草原人远远不如。康君，你从达怛人那里经过，诸部的情况可好？人民是否富裕，军队是否强大，与辖嘎斯的关系是否紧张？”周虎赫的兴趣转移到了达怛人的身上，询问起康**的西部见闻。

　　　　康**皱起眉头，诧异的看着周虎赫，沉吟片刻后才缓缓道：“不儿罕山地区的局势有点不妙，去岁的暴风雪让西部牧民损失惨重，积雪足有两三人深，很多部落的畜生半数以上都冻饿而死。开春后，气温迅速回升，春草生长的不是太好，不少人家已是青黄不接。唉，我从达怛人那里经过，看到不少唐人奴隶好生可怜，仅有的一点口粮和种子都被抢走了，他们不得不挖掘草根为食，人民濒临死亡。辖嘎斯那边……”

　　　　“等一下，康君！你说达怛人那里有很多唐人遗民？他们的境况似乎很不好？快告诉我，你见到了多大数量的唐民？他们属于哪个部落？”周虎赫猛然坐直上身，目光锐利的盯住康**，急切的追问道。

　　　　康**放下酒碗，思忖了一会儿，有点踟蹰地答道：“达怛人的主要部落有11个，我所经过的是南方三部。据我所见的唐民数量来看，不儿罕山中南地区各部落蓄有的唐民总数不下三千户，甚至更多。达怛人为了抗衡辖嘎斯汗国，很早就结成了联盟，虎哈斯部的脱阿脱邻汗是诸部的王者，具有号令十万帐达怛人的权力。”

　　　　康**的答复让周虎赫欣喜欲狂，虽然早就知道草原上还存在很多汉家遗民，但是终究只是猜测，未得实证，而今日终算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可惜啊，一是唐民们的境遇让人闻之心痛，二则达怛人实在强大无比，不能立即救同族于水火，实在叫人心中不好受。

　　　　“不行，必须要赶紧行动，尽早把达怛地区的汉家遗民救出苦难之中！”周虎赫心中思量道，眉头已经紧锁，考虑营救方案。

　　　　达怛人的强势显然不是合剌赤惕人所能比拟的，甚至整个蒙兀室韦放在脱阿脱邻汗的眼中也算不上一盘菜。漠北草原，能跟达怛人相提并论的，唯有更强大的辖嘎斯汗国。所以武力营救的想法，最好还是早早掐死在心里，以免给所有蒙兀人招来覆亡之祸！

　　　　撇除暴力方案，硬的不行就只好来软的。去年的暴风雪，给达怛人造成的损失远超过东部草原。既然他们损失惨重，牲畜死亡泰半，连唐民农奴的一点口粮和种子都要抢走，足见生计的艰难。主人家尚且如此，农奴的遭遇只会更加恶劣，饿死人已经属于必然！既然如此，以货易人想必会有广阔的市场。

　　　　“康君，我对达怛人奴役的唐民奴隶很感兴趣，想帮助那些悲惨的人一把，不知你是否有可行的建议？”周虎赫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向康**询问道。

　　　　“首领阁下假如想获得那些命运悲惨的唐人，康某建议您最好拿出部分财货，交给一位稳重的长者，让他赶赴达怛人那儿从事交易，换走唐民奴隶们。据我所知，各部的牧户生计尚且艰难，所属奴隶只怕难以活过今年。如果能用奴隶交换一些财物，大多数奴隶主想必都很乐意。五个成年男子奴隶才抵得上一匹儿马的价格，一个青年女人大概两三只羊就能换来，老人孩子价值更低。只要运筹得当，花费还能更低！”康**回答道。

　　　　宴会结束后，周虎赫派了一队轻骑飞速前往望归山，去请折彦冲和西门吹雪数人前来阔连海子牧场，商讨营救唐民的行动。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我打算筹措一些财物和牲畜，派人去达怛地区交换，争取帮助唐民们脱离苦海。彦冲，吹雪，你们可愿意西行一趟？”经过数日的通盘考虑，周虎赫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现在征询念唐寨众人的意见，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另外就是想让他们随队过去，以同族的身份，争取唐民们的亲附，保证唐民奴隶顺利东进，与合剌赤惕、念唐寨融为一体。

　　　　听到自己的同胞们还在水深火热中遭受非人的苦难，念唐寨的众人们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了，恨不得现在就飞越千山万水，赶往达怛人的地盘上，立即救出那些可怜的人。既然联盟的共主周虎赫决定营救他们，众人哪有不欣喜前往的。反正现在春播已经结束，农活基本完成了，闲着也是闲着。

　　　　“首领，这等利己利人的事儿，念唐寨诸人自当奋勇争先！你们什么安排，直观直接命令，我们绝无任何怨言，保证不打半分折扣的完成任务。”折彦冲代表寨子上下表示了决心，胸膛拍得砰砰响。

　　　　西门吹雪冷淡的脸上也浮出一丝热切，微微颔首道：“老虎，我也想出去游历一番，一直呆在念唐寨，让人感到很无聊。这次西去，就让我随队吧。”

　　　　周虎赫哈哈大笑，一击手掌道：“既然你们愿意过去，这次营救行动就算成功了一半！彦冲，你们先回念唐寨，调集四百人，等候西进的大队人马，与之会合。蒙兀人这边很快就会行动起来，兵马选派，牛羊征集，一旦完成后就可出动！”

　　　　折彦冲一行人离开后，周虎赫召开贵族大会，向大家通报他的决定。有念唐寨的例子在前，蒙兀贵人对增加农垦人口的热情很高，自然没有反对营救计划的。大家争议的核心主要在财物征集上，贵族们希望集资，买回的唐民属于出资者；周虎赫自然不愿，他希望借贷，以自己的名义从贵族那里暂借一些牛羊，日后连本带息偿还，力争保住唐民们的人身自由。

　　　　“诸位，没有人身自由的人，是一群对未来生活失去希望的可悲生物。假如明天一片黑暗，并且苦难了无结束的希望，谁会愿意热情昂扬的去努力生产和战斗？解放奴隶策略的效果，在啜罗勿人那里，在投下户人那里，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我们需要唐民，是因为合剌赤惕的牲畜需要他们生产的秸秆过冬，除此之外，唐民本身并无多大价值。为什么要把那些人变成毫无工作热情的努力呢，而不是一群积极上进的雇佣农民？”

　　　　最终，还是周虎赫说服了众位贵人。通过利益交换，他们放弃了把唐民变成私人奴隶的想法。会上，各千户百户倾其剩余财力，聚集了远超周虎赫计划的牲畜数量，总计有马1800匹，牛1350头，羊21400只。

　　　　数日后，征调了部落内最精锐的八百兵士，周虎赫委任速罕秃和阿拉坦为正副头领，会同热心的康**前往达怛人那里，拉开了这次赎人行动。

第二十四章　达怛之行

　　　　从望归山向西行走三日后，地上的青草变得稀疏低矮起来，之后几日的行程中，合剌赤惕人发现他们所经过地区的牧草越发矮小低劣。众人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折彦冲等人更是面沉如水，言谈中忧心忡忡。

　　　　“真想不到，我们那边青草茂盛，这儿的旱情却如此严重。河谷地带临近水源，草儿尚且如此，远点的地方还不知道会严重到什么样子。此地干旱至此，那些唐民同胞的境况恐怕很不容乐观啊！”萧铁奴面带忧色的说道。

　　　　“生计艰难可以肯定，那个康**不也说了吗，唐民们的种子和口粮都被抢走了。土地旱到这种地步，播下种子也无法发芽。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折彦冲的说辞让众人侧目而视，心中都有些不解，甚至恼怒他没有同情心。“旱灾让唐民们生计都无着了，别提耕种粮田，缴纳租贡了。如此一来，唐民奴隶对达怛人的价值就大大降低了，我们只要运筹得当，肯定可以用有限的牛羊财货换取更多的遗民同胞。”

　　　　折彦冲的说法虽然很残忍，听者还是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如果风调雨顺，牛羊成群，想达怛人手中换走唐民这棵摇钱树，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勉力而为，付出的代价恐怕也绝非合剌赤惕和念唐寨所能承受。

　　　　“嘿，远方而来的朋友，这里是达怛黑林塔部的牧场，强大的脱阿脱邻汗庇护着不儿罕山左右的人民。请你们驱赶贵部的畜群，立刻离开这儿！”几名精悍的达怛男子策马飞驰而来，径直向合剌赤惕人喊道，语气很是不善。

　　　　勃鲁和阿拉坦带着几人驱马迎了上去，笑呵呵地问候两句后说道：“尊敬的达怛勇士，我们并非要侵占贵部的牧场，只是路过你们的地盘。在下阿拉坦，这位是我的搭档勃鲁，我们来自蒙兀儿合剌赤惕部，奉部落首领忽必烈大人的命令，想向达怛诸部购买一些会种地的唐奴。敢问这位勇士，贵部是否蓄有唐奴？”

　　　　听闻这群的来历和用意后，黑林塔部的几位骑士对视一眼，不由得放下了心。这群来人兵强马壮，那些彪悍的骑兵和精良的装备显示出他们部落实力的强大，绝非黑林塔部所能对付。既然彼辈自报了家门和来意，危险就小了很多，尽管合剌赤惕这个蒙兀部落大家从未听说过。

　　　　“尊贵的蒙兀客人，欢迎你们经过黑林塔部的牧场。我的部落里并没有蓄养唐奴，不过向西再走半日路程，那里有很多播种植物的无马奴。还有北边，属于脱阿脱邻汗的牧场里，也有不少无马奴，你们要想购买那些贱民，可以去跟牧场的管事们做交易。”骑士中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指着西边说道。

　　　　得知这个有用的消息后，勃鲁和阿拉坦微微点头，心中大喜：“来人，挑出一匹儿马赠与黑林塔部的勇士们。诸位，感谢你们的慷慨指点，我等感激不尽！”

　　　　从黑林塔部的地盘上通过后，队伍继续向西，半日后，果然遇到了一处唐民的定居点。那是一个临河建设的简陋村庄，四周种满了红柳树林。破旧的房屋墙壁用泥土夯筑而成，灰蒙蒙一片，屋顶则是杂草和柳条铺就的。村庄中人烟稀少，几乎看不到成年人的身影，几只土狗和干瘦肮脏的山羊在河边懒洋洋地卧着，夕阳洒在这里，让村庄沐浴在一片暮色的晦暗中，弥漫着将死的腐朽气息。

　　　　折彦冲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村落，很久后，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过去看看吧，了解一下西部唐民的生活情况。”

　　　　念唐寨众人随他而去，来到村口处，便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佝偻着腰，背负一捆干柴向村内缓缓走去。

　　　　“老人家，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折彦冲他们跳下马，一起走了过去。

　　　　老人浑身一震，背上的干柴捆子也滑落了下来。他不敢置信的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折彦冲的脸膛看了又看，浑浊的眼睛中凝聚出刺人的光芒。在树林中，他就发现了这群外来人，只是看人家兵强马壮，牛羊成群，还以为是某个胡儿部落呢。岂料，这些人竟然跟自己一样，都是汉家子。霎时，他的心中翻起倾天波涛。

　　　　“好汉！老朽听得懂汉话，我也是唐人后裔！……各位好汉，求求你们带走我的小孙儿吧，他今年十三岁了，虽然瘦弱，但是人很机灵，跟随好汉身边讨口吃食，传了我家这根香火，老朽在菩萨那里为您们祈福了！”老人突然跪了下去，激动地拉住折彦冲的衣裳下摆，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显然，他把折彦冲这些人当成了纵横四方的汉儿马贼。在达怛地区，能体面活着的唐民除了狗腿子，也就只有传说中的马贼了。在老人看来，折彦冲他们显然不是胡人的狗腿子，自然将其归为马贼一类。

　　　　念唐寨众人面面相觑，折彦冲苦笑几声，赶紧扶起老人，向他解释道：“老人家，你放心吧，你的小孙儿我肯定会救下，还有你，你们这个村庄的，以及达怛地区所有的唐民。老丈，我们是东部唐民，听闻你们的苦难，奉首领之令，前来解救大家，请您快快起来！“

　　　　“真的？”老人狐疑的看向折彦冲的脸庞，似乎要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和欺骗。他实在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一生看多了悲欢离合，何曾见过真正的好人。

　　　　折彦冲沉默一会，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我们解救你们，何尝不是保护自己！老丈，这样的混乱世道，哪里不在打仗呵，即便衣食无忧的贵人，夜深人静时也会被噩梦所惊醒。为了能够多活一天，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挣扎，去吞噬别人，毁灭别人。我们当然不是单纯的来帮助你们，救出大家后，所有人也要跟我们一样，男人当兵习武，女人耕种生产，只为了撑起草原上唐民的最后一片天空，让苦难和死亡不会再危及像你的小孙儿那样的孩子！老丈，你相信吗？”

　　　　“老朽——相信！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太晚了！他们都死了，被抢粮的胡狗们杀死了！”两行浊泪滑落老丈干橘皮似的脸膛上，他悲恸的喃喃自语。十几天前，一群凶悍的胡人冲进了村庄，强夺村民们最后的口粮不成，便把反抗的青壮们悉数屠杀。

　　　　听说这样的人间惨剧，念唐寨众人恨得咬牙切齿，一个个紧握拳头，心里都在滴血。曾经，念唐寨也历经苦难，同样的悲情更能激起大家对胡人仇恨的共鸣！

　　　　一直没说话的曹广弼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