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青云转过身,静静离开。
仲春的阳光明亮热情,慷慨地倾注在荼靡花架上。一架青郁的枝叶活泼泼地在阳光下舒展,如同蜇伏了一冬的生命,终于得以尽情地释放。藤蔓牵牵绊绊,枝叶纠纠结结,这里垂下一缕,那里挂下一束,就象顽皮的少女,不经意间散落的秀发,这样娇俏妩媚。阳光透过枝叶照射下来,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带给人无限的安宁和静谧。
司马青云没料到只不过搭起个简单的竹架,就能带来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正望着这一架的青郁清幽,忽然听到假山后的花丛中有人臃懒地“哎呀”一声。可馨从石板上坐起伸个懒腰,嘴里念念有辞:“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她看了看身周,信口篡改:“花丛春睡足,亭外日迟迟。”
司马青云忍不住轻笑出声:“诸葛孔明泉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想?”
可馨一时还有些懵,坐在青石板上望着他发呆,司马青云唇角慢慢向上扬起,眼中盛满了笑意,对她伸出一只手:“要帮忙吗?”可馨想起竹林中初见时的情形,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怎地睡在此处?”
可馨想了会儿才说:“跟她们捉迷藏,我都睡了一觉,她们怎么还没找来?”
司马青云笑着摇了下头,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帛,“大哥有信来,齐先生问你好。”可馨摆摆手,“大哥的信中肯定谈的是军国大事,我还是不看了。先生只问我好,可有说过几时来接我?”
司马青云眼中闪过丝黯然:“这里住着不开心吗,怎么想着走?”
“不是不好,”可馨脸上写满无奈:“就是闷。”
………………
“阿奇,”可馨哀叹:“好无聊啊!”
阿奇说:“真的很抱歉,你伤在头部,总部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最好的方法来医治你。”他操控着繁杂的设备:“在医治你的同时,必须删除你现阶段的记忆。不过,”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会对你所受到的伤害做出补偿。”
“补偿?”可馨来了情绪:“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将拥有某种超能力?”
阿奇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但我不敢保证,拥有这些能力后,对你是幸还是不幸。”
“阿奇,”可馨靠在他身上:“几时才能送我回去?我好寂寞。”
“当然,”阿奇了解地点点头:“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所以根本无法融入他们的生活。只不过我的设备从进入大气层时就有了损伤,目前还在修复阶段。相信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到那时我会设法送你回去的。”
可馨有些惭愧:“会不会太为难?长老会会因此责罚你吗?”
阿奇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这不是我造成的吗?我说过会负责的。”
“你居然会叹气了?”可馨欣喜:“一定是在这里住得久了,你也开始有了我们的情绪。”
阿奇大大的眼睛瞪着她:“不可能!我绝不能有地球的情绪!”
可馨皱皱眉:“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人类的感情在你看来如同洪水猛兽?”
阿奇沉默了很久,说:“我们在出发前,长老会对我们做出过严厉的训示,绝不能有地球人的情感,否则是根本无法完成使命,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情绪和情感不是一回事。”可馨笑着说:“情绪是指高兴、生气、伤心等等等等,比如说你刚才在叹气。情感是另一个层面的内容,包括亲情、爱情还有友情。我想长老会之所以这样要求你们,一定是不愿你们重蹈那位元首的覆辄。”
阿奇松了口气,“你们地球人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有用的资源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不然,”他看了看可馨没再继续下去。
“是啊,”可馨有些惆怅,“是很浪费。可是,没有感情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那岂不是更可怕?”她摇了摇头:“我宁愿浪费。”
阿奇竟好象笑了笑,“我是在这里呆得太久了,好象真的开始有了你们的情绪。”
“可是阿奇,你千万要快点把我送回去,我可不想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白发苍苍,那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阿奇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想我知道用什么来补偿你了。让你永远年轻可好?”
“好啊,”可馨欢呼:“那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但是等等,所有的人都会老,80岁时还顶着张20岁的面孔,感觉象是走进聊斋故事,那岂不恐怖?她说:“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当老妖婆。弄不好会被人当做千年狐妖。”
“狐妖?”阿奇闭一下眼睛:“啊,那个,不是很好?”
“好什么呀!”可馨跳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爱你的、你爱的、最后甚至恨你的和你恨的,全都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心都碎了偏偏还死不了,”她大摇其头:“不行,坚决不行!”
“我真的无法理解。”阿奇说。
两人一同发出声长叹。
9、雨季
入梅的江南,雨开始淋漓不息。
可馨坐在回廊中,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摸着绵绵细雨。
说到梅雨,这应是江南独有的。每年梅子成熟的时候,梅雨总是如期而至。从入梅拉开序幕,到出梅的落幕。若有生命,梅雨必是一位痴情的女子,守着千年不变的约定,如期而至。她的爱密密麻麻,无所不在。只要你被她网住,便无处可逃,除了接受,就只有忍耐。
唉!可馨叹息,初夏的江南,雨季缠绵。
法显坐在司马青云对面,低声诵经。龙九却发现司马青云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唇角含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眼神不时地瞟出门外。不知何时,法显也停止了诵经,定定地望着门外,嘴角也噙着个神秘的微笑。龙九好奇起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出去,可馨坐在回廊那头,手里拿着两个不知什么物件,比比划划正玩得高兴。边玩边说个不停,脸上的表情更是千变万化。
龙九招呼她:“小妹子,玩什么这般高兴?”
可馨一溜烟地跑进来,手上套着两个布偶。龙九取过来看了看,有些不解:“就这么两个娃娃,能让你开心成这样?”
可馨将布偶套在两只手上,开始表演:“从前,有个特别爱哭的老婆婆,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她总是不停地哭,大家都叫她‘哭婆’。”右手上的人偶摇头晃脑地做痛哭状。然后她左手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上场了:“婆婆婆婆,你为什么总是哭呀?”苍老的声音说:“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卖鞋的,二女儿嫁给卖伞的。天晴的时候,想到二女儿家的伞卖不出去,我就会很伤心;下雨的时候,想到大女儿家的鞋卖不出去,也会伤心。呜呜……”“原来是这样啊,”小兔子说:“你为什么不这样想呢,天晴的时候,大女儿家的鞋店一定可以卖出很多鞋,生意会很好;下雨的时候,二女儿家一定可以卖出很多伞,这样不就好了吗?从此后,老婆婆再也不哭了。”维妙维肖的表情,配上她丰富多采的声音,人人为之莞尔。
龙九笑道:“两个布偶,竟被你玩出这许多花样,当真新鲜。”
法显一脸庄严地说:“这个故事大有佛理,这就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啊。”可馨敬佩地看着他。
司马青云接过她手中的布偶,“难为你想得出这法子。”
可馨长叹:“百无聊赖,也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了!”
“瑾娴送信来说,新寻到几本西域奇葩,请大伙儿过她府里赏花。”司马青云笑着用布偶打她一下:“既会自己玩,就不用去了。”
“那怎么可以!”可馨快哭了:“这雨一下就是十几天,人都要发霉了。”
看她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法显不忍心,也帮她求情:“师兄总该念着她看护病中,带上她吧。”
司马青云把布偶还给可馨,转身出去。可馨追着他问:“拜托,给句实在话好不好?”
龙九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赶紧换衣服去吧。”
抱琴和司棋帮可馨梳妆停当,入画打开衣箱让可馨选。看看自己月白的里衣,可馨顺手拿起件霁青的绣裙。
平淡简朴的雨过天青色,只袖口、领边裙边用柔白的丝线,密密地绣出栀子花瓣,清新得如同雨后浸润的莲叶。入画接过来帮她穿在身上,柔软轻滑的丝绸,流动着淡淡的光华,散发出内敛而不事张扬的风情。
衫子略有些长大,可馨寻了根同色缀着珍珠流苏的腰带系上;下摆恰恰覆上脚面。
屋外正下着江南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时断时续,缠缠绵绵如烟似雾。
踏上侍书捧过的朱漆木屐,玉白的足趾越发莹白地似透明一般。抱琴在身侧打着油纸伞,入画半提起拖垂身后的裙裾,站在马车旁等侯的司马青云听见木屐叩击廊板的笃笃声响,转过身来,隔着朦朦的烟雨,见一道仿如细柳扶风般的纤细青影,迤迤逦逦地行过长廊,在淡如含烟的水雾中,如同一步自工笔画中踏出来的仙子。
马车轻快地驶出园门,马蹄踏在积水的青石路面上,发出如同打击乐般有节奏的声响。司马青云微闭双眼坐在可馨对面,不知是在养神还是想心事,法显指着车窗外的景致同可馨闲谈。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减缓,法显说:“这就是西昌侯的府第,拓疆园。”
拓疆园?可馨想探出头去,被司马青云一把拉回来:“少时有得你看。”
可馨对着法显伸下舌头,做个好怕怕的表情,惹得法显忍俊不禁。马车驶进园中,瑾娴亲自在廊前相迎。
“青云,”瑾娴轻声说:“今日还有几位故人,你见了定然欣喜。”司马青云淡淡地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瑾娴拉住可馨的手:“我知道他素来不喜琅玡王为人,可场面上的功夫还要做。替我劝劝表弟。”可馨看向法显,法显正和司马青云低语,未收到她求助的眼神。
延着朱漆回廊曲曲折地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以湖石叠堆的巨大假山,连绵不绝气势巍峨,一湾碧水迴绕山间。再走过几个转折,山体突然断裂,仿佛从主山上分裂出一座次山,池东为主山,池西次山。主山又有山前山后,山后为土山,山前用湖石堆砌,外观峰峦峭壁,内部却是洞壑幽深。
一行人缓缓往前厅行去,可馨关注石山落在后边。瑾娴回过身来招呼,可馨忙提起裙摆跑过去。
阴雨连绵,天空中铅色的阴云沉沉地压抑着,半丝阳光也不见。屋外的光线就不甚明朗,屋内的光线更是暗淡。谢安从茶杯边缘抬眼看去,一抹阳光般干净而温暖的霁青,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映入他眼中。捧着茶盏的手重重抖了下,滚烫的茶汤倾得满手才警觉。
“可馨,”司马青云温和地说:“见过我的恩师谢大人。”
可馨躬身行礼。
谢安只一眼就挑出她七八处缺点来:太过瘦削,两根凛冽的锁骨突兀地露出领口;单薄得如同小男孩一般,毫无少女玲珑的体态;行礼时下蹲的位置不对,所以背部显得不舒展,姿式不够优雅,一望而知并未受过很好的调教,可见定非出自名门……
然而,即使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美,宛似不食人间烟火般出尘的美。尤其是她的双眼,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空灵寂寞的眼神,象在恒久地等待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令到他的心也不觉怦然一动,会是谁呢?他赶紧收摄心神,却不禁有些困惑,这种心动的感觉已经多年未有过了。
“谢伯伯,您与青云表弟谈的定是大事,”瑾娴看可馨对自己大使眼色,便硬着头皮说:“我们……”
谢安的目光掠过可馨,盯着瑾娴看了会儿,淡淡地一摆手:“这些军国大事你们一来不懂,二来又不关心,留在这里也是受罪。去吧。”
恭敬地退出门外,可馨重重地呼出口气,这位老人家好不威严。她挽着瑾娴的手:“请我来赏花,花呢?”瑾娴带着她穿过回廊,延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向后园行去。进了月洞门,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清溪边,修竹旁,种着几株高大的植物。青翠碧绿的叶子如丝绒般滑腻,花朵大而洁白,像只漏斗,花瓣展开如美丽的衬裙。略走近些,便可嗅到微有些甜味的花香。
可馨吃了一惊:“曼陀罗!”不远处花墙后一位黑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脸上覆着黑纱,眼中闪过丝诧异。
“想不到南朝之中,竟有人识得此花。”黑衣女飘然而至,上下打量可馨。
“你是……”她身上充满异域风情,美丽的黑眼睛灿若星辰,轻纱掩映下依旧看得见高挺的鼻梁。她傲然答道:“我是于田迦楼罗。”
“迦楼罗?”可馨惊叹:“八部天龙里的迦楼罗吗?”
迦楼罗笑了:“看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学识广博。”
瑾娴看看可馨又看看迦楼罗:“难得你们如此投缘。”她叹口气对可馨说:“她来我府里十天了,同我说的话还不到三句。想来是我这人太闷。”
迦楼罗以手抚胸,曲膝为礼:“夫人言重了。迦楼罗只不过是您府上的花娘,岂敢造次。”
可馨对瑾娴说:“郡主可知,这花有毒?”
瑾娴大惊失色:“有毒?”
迦楼罗笑:“只要你不凑近花朵去嗅,便不会有事。”
“不错。”可馨点点头:“多么美丽的花,远看未尝不赏心悦目。再说,也不会要人性命,只是令人昏迷罢了。”
瑾娴松口气,正想说话,管事前来回话说:“曲水亭已然妥当,请郡主验看。”瑾娴有些为难地看向可馨,可馨轻推她一下:“你是主人有事尽管去忙,有迦楼罗陪我就好了。”
瑾娴歉意一笑,“你且四处看看,我去去便回。”
目送瑾娴背影去远,可馨挽着迦楼罗的手臂缓缓而行。“你说你是于田人吗?”可馨问。即使是在21世纪,对于可馨而言,那里依旧是遥不可及地地方。“又怎么会来姑苏?”
迦楼罗微笑:“我是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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