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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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谢了春红-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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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馨最大的乐趣就是独自探索与发现,静静翻看房中的物事。老式的铜镜,镶着玳瑁的象牙银柄梳子,陈旧的泛黄的书籍,还有成卷成卷的竹册。靠窗的书案角落缝隙间,有只朱漆描金木箱,古旧的控云铜锁,已经锈成了青绿色。

    轻轻打开来,一片流光飞舞,满满一箱丝箩绵锻,另有个丝绒首饰盒。不知是为谁置下的衣装,所有的服色全是深深浅浅的青。雪青,碧青,瓷青,鸭蛋青,薛荔青,竹叶青,豆青,蟹壳青,霁青……细滑的软罗轻丝上,精美的刺绣,素静而雅致,衣带多由珍珠及金丝织就,行动间光华奕奕,恰到好处的奢靡,带出一段华贵的雍容。

    丝绒盒中的首饰,多是珍珠和翠玉,温润的色泽,仿佛刚刚从美人的颈边发间取下,似有隐隐的香气氤氲地鼻端。

    它们都成为可馨的私人收藏品,很快就集满了一整箱。她有个贪心的奢望,如果可以,阿奇会把这些个宝贝都帮她带回去。她偷偷收藏了一套美丽的磁器,那是准备送给祖母的;那面古镜,她打算送给贝贝;还有那些个古书竹册,她想送给老爸去研究;珍珠腰带,可以配母亲的那条真丝长裙……她只留一样给自己,就是这把象牙银柄梳子。由于氧化的原因,光泽早已不再,暗沉的色调却益发令人不忍释手。镶嵌在银柄上的玳瑁,如同一只只明净的眼,默默地注视着岁月变迁,光阴流逝。而象牙却不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老去,依旧光润润地,穿过柔滑的发丝间,如同情人温柔的手。

    一场秋雨凉意便添上一分。江南的深秋,被青的气息包围着,无数枯萎的叶片随风脱落,参差的田野,夜开始延长。夜风带着霜露,打湿秋日的晨曦,蒙蒙的白雾,被秋阳的纤手轻轻拭去。可馨要到今天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宁静安祥。

    虽然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是一个意外,如今她却有些感激这个意外。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的。即来之则安之,阿奇说过,一定送她回去的,那么就当自己来做了一次奇异的旅游。

    廊外的水池中,荷花早已败了,雕零的残叶,还未及清理。深秋的碧水,却清澈而宁静。烟雨袅袅,水岸边几茎芦苇摆动着纤细的腰肢,胜雪的白花渲染出深秋独特的意境。偶尔掠过几只栖息的水鸟,划开水面沉睡的寂静,带来秋日跳动的生机。

    自那日过去寺院后,桂姨和齐先生都有些古怪。桂姨开始交待她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开始在她的肚兜里缝进些金叶之类的东西。可馨虽然觉得奇怪,但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阿奇是否肯让她带走这一整箱的宝贝。

    这个清晨与以往任何一个清晨一样,清新而美丽。园中的仆妇们各司其职地洒扫庭院,清理花木。嘈杂声传来的时候,可馨正在趴在榻上,看桂姨为她缝肚兜。蟹壳青的丝绸上,浓重的艳红绣出大朵的牡丹,深深浅浅的绿叶,衬托着瑰丽的牡丹,几可乱真的刺绣,常常会引来蜜蜂流连花上。白绫的里子,桂姨细密的针脚将又轻又薄的金叶子缀在夹层中。

    “桂姨,为什么要缝这个进去?”可馨指着金叶子,“穿着会很难受的!”桂姨含笑看她一眼:“不会难受,我试过的。”

    可馨在枕边翻了翻,“八,加上这件就九件了。桂姨,我们要出远门吗?”桂姨咬断线头,“我不知道,只是,”她把这个件肚兜与其他八件放在一处,正要说话,一条人影飞快地掠进房中。可馨吓了一跳,一个高大的男子把手中的包袱丢给她,“快换上!”

    他一开声,可馨听出这是车夫老周。此刻的他沉着挺拨,哪里再有一丝半毫的猥琐气。有混乱的声音从园外传来,桂姨脸色惨白,却镇定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男童的衣服。桂姨帮着可馨套在身上,迅速地把九件肚兜打个包袱斜背在可馨肩上。

    老周背起可馨正要往外走,善姐儿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小姐,小……”她瞪着老周,“你要做什么?快放下小姐!”

    老周冷冷地说:“走开!”

    善姐儿上来拉扯可馨,“人家就是要她,快放下,别害了全府里的人!”

    老周不再说话,一掌劈去,善姐儿应声倒地。他回头对桂姨做个手势,桂姨会意地用白绫在床柱上套个圈,老周也不放下可馨,单手提起善姐儿的尸体挂上去。老周对桂姨点头作别,背着可馨刚冲出房门,就见有大队官兵冲进园中。

    可馨在老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周闪身掠进水榭中,探头一看,那艘小舟还系在原处。轻轻跃起,用手在石柱上一攀,消没声息地落在小舟中,连一丝水花也没有惊起。老周按着可馨伏下身子,水榭四周的飘萍残荷,将小舟遮掩住得密密实实,他们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他们。

    “小姐啊!”一声凄历的哭喊,让可馨忍不住打个哆嗦,桂姨哭得情真意切:“小姐啊,桂姨舍不得啊,你就这么走了,让桂姨怎么放得下心!小姐啊,没有桂姨照顾,你自己要处处当心,不要忘了你的桂姨呀!”

    可馨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桂姨是在说给她听。从她来到这个时空,桂姨一直象母亲一样的照顾她,宠爱她,如今就这么离别了吗?眼泪扑籁籁地落下来,她用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哽咽。

    园子中乱作一团,哭喊声叫骂声还有哀求声声声入耳。老周沉默地用手按住可馨的耳朵,让那些悲惨的声音远离她。当一切终于归于沉静,老周放开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时间一点点流去,瑰丽的夕阳映照着空空的院落,分外凄凉。

    老周递给可馨一只烧饼,在她耳边悄声说:“天黑才出得去。”可馨安静地吃着烧饼,小脸上尽是泪水,老周脸上闪过同情和悲悯的神色,无言地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把香甜的桂花糖放进她口中。可馨的眼泪落得更急,桂姨,她会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也不清楚,却必须承受。

    天终于还是黑了。老周示意可馨藏好,他自己先上去查探。可馨孤独地伏在小舟中,四周是黑黢黢无边无际的暗夜。空无一人的园子里,静得渗人。不知过了多久,老周回来了。他沉默的背起可馨,跃上水榭,几个起落便来到角门边。

    不知名的水鸟发出一声悲鸣,老周把手放在唇边发出两声同样的鸣叫。角门从外打开,一名黑衣男子将他们迎出门,门前停着两辆小马车。老周与黑衣男子抱拳作别,分别跳上两辆马车,一向东一向西背道而驰。老周抱着可馨坐在马车上,马车走到一个路口,又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等在那里。老周抱着可馨跳过去,两辆马车又是一东一西地背道而驰。就这样一路行去,每个路口必定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等在那里。到了城门外,果然还停着辆马车,赶车人打个手势,老周抱起可馨跳过去,齐先生在车中关切地看着可馨。可馨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可是她必须忍住,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齐先生让她枕在自己膝头,“睡会儿吧,都过去了。”

    可馨静静地闭上双眼,却了无睡意。她清楚地记得善姐儿的话:“人家就是要她,快放下了,别害了全府里的人!”她为什么会这样说?为什么?她头痛欲裂。齐先生轻叹着拂过她的腰间:“睡吧,都过去了……”

    意识再度回复,可馨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青布账幔,青布被面,仿佛是在寻常农家。她轻轻坐起身,柴门半掩,有人在门外低声说话,她正想凝神细听,齐先生端着个陶碗推门进来。

    “可饿了么?先吃几个汤圆。”齐先生放下手中的碗,红褐色陶碗中,盛着十来个雪白的汤圆。他见可馨并不就吃,轻抚着她头说:“这里是我家,今后你就住在这里。这其中缘由,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告诉你,好吗?”

    可馨沉默地点点头,开始吃汤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碗中,漾起细小的涟漪。齐先生发出声长叹,转身离开。

    夜里可馨发起烧来,昏昏沉沉中,一忽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家中,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开着盛大的派对;一忽儿又是官兵冲进锦园,吊在绳圈中的善姐儿,面色青白地瞪着她……每当她惊惧地睁开眼睛,都能看见老周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他的眼睛告诉她:不要怕,我会一直守着你。于是她的心跳会渐渐趋于平缓,梦境也不再混乱恐怖。

    等可馨终于可以下床行走那天,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冬天来了。

    江南的雪,是江南的冬天里绽放的昙花。可馨望着忽然在一夜间就变得白茫茫的山野,感到无比新奇。

    齐先生的家在虎丘山中,她在病中,齐先生曾说故事给她听:春秋时吴王阖闾在姑苏修城建都,死后墓地即在虎丘。而后秦始皇曾来此登丘览胜;西楚霸王项羽又在此率8000子弟起兵反秦;虎丘,原名海涌山,据《史记》载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葬后三日有“白虎蹲其上”,故而得名虎丘。虎丘山高仅三十多米,却有“江左丘壑之表”的风范,绝岩耸壑,气象万千,剑池幽奇神秘,埋有吴王阖闾墓葬的千古之谜,令人留连忘返。

    齐先生的药庐建在虎丘后山。这里植被茂密,林相丰富,山顶是巍峨的虎丘塔。每到晴日,群鸟绕塔盘旋,蔚为壮观。药庐与山顶的佛塔遥遥相对,借着山光塔影,恬美如画。老周时常背着她在山间游走,山脚下清清河水环绕,河中水菱浮面、河旁古木参天,大量的古树名木,樟、杉、柏、松、银杏、玉兰郁郁葱葱。

    “喏。这就是吴王阖闾得了干将和莫邪两把宝剑,试剑时留下的痕迹。”老周指着一块大石,“这就是试剑石。”

    可馨伸手抚摸石上的剑痕,“世间真有干将和莫邪这样的宝剑吗?”

    “自然有的。”老周温和地笑,“虎丘宝塔下有个深水池,池畔山石叠嶂,飞泉流瀑,池内流水不断,幽深莫测。那就是剑池。传说那里是吴王阖闾的墓葬,陪葬着鱼肠、扁诸总共三千把宝剑。过几日等你大好了,我带你去剑池看看。”可馨细细地看他几眼,这番话绝不是个车夫能说得出的。

    山中的日子里,每天里跟着齐先生读书习字,学着辩认草药。老周和齐先生上山采回药来,她就负责晾晒。生活虽然清贫,却很充实。

    江南的冬季并不太冷,虎丘山中依旧树木葱茏。齐先生雅致得很,结庐与松竹梅为伴,梅竹相间。隆冬时分,黄花、红果、绿叶,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腊月十四,大寒,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老周早早从山下的市集上买回一只肥鸡,在砂锅中与冬菇一同炖好,放在火炉边煨着,齐先生起出自酿的桂花酒,用锡壶盛着,也煨在红泥小炉上。冬日昼短,才过了申时,屋中就暗了。齐先生点燃火烛,可馨帮着老周一起把食物搬到小木桌上。

    三人拥着火盆,围坐在桌旁,齐先生筛出三杯桂花酒,“今日是可馨的十三岁生辰。从今往后,可馨就是大姑娘了。”他笑着举起杯,“来,我们一同庆贺。”

    老周也难得地笑道:“这可是可馨的大日子,定要好生庆贺!”

    可馨挠挠头,“我是今日的生辰吗?我竟不记得了!”三人一同大笑。

    齐先生和老周都喝了不少酒,当火盆中的炭火熄灭,壶中酒冷时,齐先生终于说出一桩秘密。二十年前,秦家绸缎庄,已是姑苏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商家。秦老太爷一生乐善好施,与三教九流都有交往。秦老太爷唯一的憾事,就是已近知天命之年,膝下只有一女。

    秦府的大小姐锦如,自小便被父亲当作儿子来养,与其他男孩一般读书学习。锦如聪慧过人,吟诗作画样样精通,经商理财也强过须眉男儿。就因为她太过聪明要强,在婚事上是高不成低不就。自古以来,商人的地位最为低下。有汉以来,更是依照“士农工商”来划定社会等级,商人一向是排在最后。

    十五年前,秦老太爷去江北收账,遭遇强盗,多亏一位姓汪的青年男子相助,不但保住了钱财,还救了一行十人的性命。秦老太爷原本就爱交朋友,这一回更是诚心相待,将这个汪公子请到府中,一住就是大半年。

    汪公子离开秦府后不久,秦老太爷突然暴病身亡。又过了不到一个月,锦如小姐招赘了秦家店铺中的一名伙计,就是如今的秦老爷,秦慕锦。锦如小姐四月初六成的亲,当年腊月十四便生下了女儿可馨。可馨三岁那年,忽然得了一场怪病,锦如遍请天下名医,全都束手无策。锦如小姐不万般无奈,派人送了封信给齐先生。齐先生的父亲与秦老太爷交好,齐先生接到锦如的信,在师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得师父答应下山去为可馨治病。

    “师父一诊脉,”齐先生说:“根本不是生了什么怪病,其实是有人在可馨身上下了一种蛊毒。”

    “蛊毒?”可馨结舌。难道武侠小说中的情节,是当真存在了?

    “是的。”齐先生平静地说:“这种蛊虫会随着血液进入人的头部,并在头部居住繁衍,吸食人脑。到最后,中蛊之人的脑浆就会被蛊虫吸食殆尽。”

    “那,那岂不就成了无脑儿?”可馨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颤抖。

    齐先生点点头,“师父架不住锦如的苦苦哀求,在你脑中植入三枚金针,将蛊虫封住。但师父说,这金针虽能封住蛊虫,却对你的生长及智力造成极大的阻碍,必须在十年内找到除去蛊毒的法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馨点点头,接下来的一切她都经历了。

    “我敬先生。”可馨默默地斟出两杯冷酒,“多谢先生的再生之德。”

    齐先生接过酒,一饮而尽,指着老周说:“你可知他是何人?”可馨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湖中谁人能信,江南快刀门的刑堂堂主周一鹤,竟然在秦府中操作贱役,整整十载!”齐先生感慨,他对着老周举杯。“周老弟,齐某自愧不如!”

    周一鹤淡淡地笑道:“想我本是街边与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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