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馨说:“我是先生的药僮。”
男子微一踌躇,说:“在下龙一,昔年曾与齐神医有过一面之缘。今日特来拜会。”
可馨打开门,把龙一让到古松边的石桌坐下,“先生上山采药去了,龙大人请稍坐,我去倒茶。”可馨来到灶间,正在沏茶,周一鹤忽然从窗外跳进来。可馨吓了一跳,用手轻拍胸口,“好端端地,干嘛跳窗?吓死我了!”
他走到门边向外张望片刻,“你去吧。”
可馨不解,“出了什么事?”
他微一摇头,“没事。我在山下看见两只大鹰在屋顶盘旋,上山的路口又有官兵把守,担心出了事,这才操小路赶回。”
可馨见他后背衣服全都湿透,额头上满是汗珠,知道他担心自己。取过帕子帮他擦汗,“你歇一歇,我出去奉茶。”
他点点头:“快去吧,别让他生疑。”
“大人久等了。”可馨将托盘放在石桌上,筛出茶来,“请。”
龙一端起茶杯,盯着可馨,“小哥怎地如此轻信于人,倘若在下是歹人,小哥又当如何自处?”
他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眉间深深的川字纹,显示他心事很重,两鬓已微有风霜之色,鼻梁和眉弓都很高,面部轮廓清淅,嘴唇略薄,嘴角冷酷地下垂着。
可馨淡淡说:“这柴门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大人若是歹人,只需一跳便可进院。”
龙一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小哥因何称呼在下大人?”
“您不但是位大人,还是位将军大人。”
龙一眼光一闪,“小哥从何处看出龙一是将军?”
可馨微笑:“睥睨间号令群雄莫敢不从的气势,若非统帅千军的大将军,何人能有?”
这几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龙一露出微笑,“好个聪明伶俐的小哥!竟比那画上的美人儿还要俊俏几分!”
“大人慢用。”可馨行个礼,自去晾晒药草。这些活计本是平日里做惯的,自然做得轻松熟练。
“大哥,”一条大汉匆匆走进院中,在龙一耳边低语。龙一微一抬手,他转身离去,正与可馨打个照面,他“咦”地一声,回到龙一身边说了几句。
龙一静静地打量可馨良久,又看了看日头,问:“小哥,我若进山,该往何处找寻齐先生?”
可馨回过头,见龙一站在松树下,满脸焦急。忽然想到贾岛的那首《寻隐者不遇》,用在此时倒也应景儿,于是随口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龙一征了下,满脸郑重地问:“小哥方才说什么?”
“啊?”可馨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会儿才说:“先生进山采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有什么问题吗?”
龙一围着可馨走一圈,沉吟着开口,“小哥在齐先生门下几年了?家中还有何人?”
“大人此话怎讲?”可馨警惕地直起背脊。
“小哥不必多心,”龙一忙解释:“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小哥帮龙一一个忙。”
“我?”可馨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恰在此时,齐先生回来了,可馨上前接过他背后的药篓。他问:“何方贵客到访?”
“见过齐神医。”龙一躬身行礼:“神医可还记得龙一吗?”
“五年前,我就说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齐先生净过手,淡淡地:“念在你是我故人之子的份上,我已经破了一次例。”
“不不,此次不同。王爷世代镇守南疆,免除多少兵灾战乱。”龙一恳切地说:“上月在与南苗叛军作战之时,王爷不慎受伤,滇南无人能医,如今已回到姑苏城中。王爷若是身故,南疆必乱。先生难道忍心看着南疆万千苍生再度陷于水火之中吗?”
齐先生沉默了一刻,问:“你是说镇南王?”
龙一点点头。齐先生眯起眼望着太阳,“故镇南王爷生前曾收养了许多阵亡将士的遗孤,其中最出色的有九人。你自称龙一,想必是镇南军副帅,故镇南王最为器重的义子,龙聚义吧。”
“神医明鉴。”龙一恭敬回话。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吧。”齐先生说:“明日再做商议。”
“神医,”龙一抱拳一揖到地:“山下车马已经备下,请神医今日就去吧,拜托了!”
“这……”齐先生蹙起眉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们不必期望太高。”
“是是,”龙一说:“若是先生也不能医,我等也死心了。只要先生肯去,诊金十倍奉上。”
“也罢,待我收拾一下,便与你同去。”齐先生转身回屋,可馨帮他把金针、药箱整理好,周一鹤悄没声息地从窗中进来。
齐先生神情凝重:“此地已不安全。龙一能找到此处,别人也能找来。阿桂的消息也该到了,我先随龙一去王府,你们再等两日。若两日之内仍无消息,定是出了事,你们急速离去,不必等我。切记!”
可馨望着齐先生离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周一鹤关好窗,关切地望着她。可馨靠在他身上,“老周,我们又要逃了吗?”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着落,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要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周一鹤坚定地说。
夜里,可馨拉他去看桂姨做的肚兜,“你摸到了吗?里面缝着好多金叶子,我们可以走得远远的,我们可以去海南岛,那里有天涯海角还有鹿回头。不然我们可以去西域,我们去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好不好,好不好?”可馨急切地问。
“好,你说什么都好。”他温和地应着。
“老周,你不要走,我很害怕。”可馨拉着他的手不肯松。
他微笑:“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他把可馨放在榻上,自已抱过一堆稻草铺在地上,“我睡这里。齐先生不在,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
可馨说:“你过来。”他走到榻边,可馨让他躺在自己身边,拉过他的手臂枕在头下,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就好,这样我就不怕了。”男人身上灼热的温度让她感到温暖,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很踏实,她很快地睡着了,睡得格外安心。
周一鹤浑身僵硬地躺在榻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着可馨的低语,他的心很疼,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随着她身体的放松,他紧绷的神精也渐渐放松。静静地看着怀中熟睡的可馨,她精致的小脸晶莹剔透。忍不住俯下头轻吻她的面庞,嘴唇轻轻掠过她丝绸般细腻滑润的肌肤。他喃喃地:“不要怕,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夜风吹过松林,竹梢,带过涛声般的鸣响。夜色沉寂,山中的夜更是静得落针可闻。周一鹤搂着可馨,了无睡意。他已经决定了,明日一早就带可馨离开。他细细打算着,该往何处去,从哪里走最是安全,隐于何处最为妥当。
忽然有群鸟振翅从林中飞起,周一鹤一惊。他轻轻摇醒可馨,做个噤声的表情。快速将可馨的肚兜和几样物品打个包袱负在可馨肩上,俯身背起可馨,从窗子跳出去,几个起落,隐身在一棵大松树上。这棵松树枝繁叶荗,遮云蔽日。不要说夜里,就是白天,在树上藏几个人,也难以查觉。
树顶风大,可馨有些禁不住,周一鹤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十来条黑影幽灵般地掠进院中。为首一人打个手势,黑衣人分散行动,潜入每个房间中,好象在查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不多时,黑衣人聚首,全都摇着头。
为首之人低声道:“仔细再搜一遍,不可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再搜一遍依旧一无所获,为首之人大为恼火,一挥手,“烧!”
大火熊熊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黑衣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人逃出,又听得山下隐隐有人声传来,为首之人沉声道:“撤!”领先向树林中窜去,其他人紧随其后,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可馨呆呆地望着燃烧的房屋,惊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嘈杂的呼喊声,是山下的村民看见齐先生的房子起火,一同前来帮着救火的。
村民们扑救了半夜,总算扑熄了大火。众人赶紧冲进房去抢救,无论生死却不见一人。众人啧啧称奇,都说齐先生宅心仁厚,福泽自然也比旁人深厚。一场大火来得蹊跷,却偏生他不在家中。唠唠叨叨,直到天色大明,才三三两两地离去。
等到所有人全都散去了,周一鹤抱着可馨跃下树。见可馨呆呆的,他忙问:“哪里不妥?”可馨要到这时才知道害怕,“哇”的一声哭出来。一只鸽子跌跌撞撞地飞来,胸前的羽毛已经变成了红色。周一鹤伸手接住鸽子,鸽子落在他手上,“咕”地一声轻啼,就闭上了眼睛。
可馨在松树下挖个小洞,把鸽子放进去,又细心的用树枝盖在鸽子身上,这才用土掩埋。周一鹤走到她身边蹲下,可馨轻叹:“要是先生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6、苏台
天色昏暗,大朵大朵铅灰色的雨云低低地垂着。可馨望着阴晦的天边,心情好似比沉重的雨云更加沉重。
乍暖还寒时节,心中仿似也住着朵潮湿的雨云,轻轻一触就要落泪。那只重伤的鸽子,带来桂姨的讯息。虽然她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她清楚两件事:桂姨不在了,老周离开了。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对于生活,如果你没有能力去改变,就要学着去适应。可馨轻叹,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去接受和适应了。
齐先生推开门,龙一大步跨进房中。“咦?原来你是位小姑娘?”他见到可馨先是一征,然后笑起:“我说怎地这般俊俏!”
可馨沉默地对龙一躬身行礼。
齐先生说:“可馨是我挚友之女。五年前她母亲临终之时,将她托付与我。我与她名为师徒,情同父女。”他轻轻抚着可馨的头,“可怜这孩子自幼体弱。军情紧急,齐某岂能坐视不理,只是可馨年幼,又是女儿之身,前往军营多有不便。此事……”
龙一爽快地笑道:“先生尽管放心!龙一兄弟九人都是孤儿,如今可馨便是我等的小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圆形铜牌,“这是义父生前为我兄弟打造的。虽不是什么宝物,却能持此牌,在滇南及镇南军通行无阻。此牌更是我龙家兄弟的认记。今日龙一便将此牌送给可馨妹子,少停再将她送往园中居住,其余兄弟定会如同对待龙一一般对待可馨。”
“如此甚好。”齐先生说:“可馨,包袱打好了吗?送你去行园,我便与龙将军一同前往滇南。”“滇南?”可馨心中剧烈地痛着:“先生也要舍我而去了吗?”她扯着先生的衣袖,泪水扑
簌簌地落下来,“桂姨、老周都不要可馨了,先生也不要可馨了吗?”
“小妹子,大哥不瞒你,”龙一真诚地说:“滇南军中突发瘟疫,情势紧急。王爷拜请齐先生前往军中医治,齐先生却放心不下你,这才带龙一前来相商。先生走后,你就住在行园中,王爷为人谦和,定会善待于你,至于其他兄弟更是不在话下。你想想,今后你就是龙十妹,任谁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对你不敬是不是?”可馨想笑却笑不出。
“将军打算如何交待可馨的身份?”齐先生提醒他。
龙一说:“这点我已想好。可馨是龙一失散多年的妹子。”
马车在青石路上轻快地行驶着,可馨眼泪汪汪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齐先生。她已经明白了先生的苦心,他愿意去滇南军中,都是为了她。
“可馨,”齐先生低声说:“你留在镇南王身边,一来可以避过秦慕锦和姑苏府的耳目,二来,”他沉吟了下,说:“汪教主定然想不到我会把你留在姑苏。”
“先生,那夜前来放火烧屋的黑衣人,可是汪教主手下?”
齐先生微哂,“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桂姨呢?”可馨问。齐先生猛地将头转向侧面,停了一刻才沙哑地说:“不知道。”
可馨心里一阵酸痛,却勉强笑起,“我留在王爷身边,依旧扮做小僮岂不是好?”
“坊间盛传,”齐先生踌躇再三,说:“这位镇南王爷有断袖之癖。”
可馨挠挠头,什么是断袖之癖?她的嘴唇动了动,想到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终于没有问出声。
随着一声马嘶,马车在一所宅院前停下。想是院中一直有人候着,马车还未停稳,就有人快步迎出来。
龙一朗声道:“九弟,快去把三弟、五弟、七弟找来,我给你们带了个妹子回来!”说着打起车帘,把可馨抱下车,自有仆妇小厮过来迎接。
龙一带着可馨进了一个小厅,微微笑道:“先坐坐,一会儿带你去里面。”
不多时,小厮进来对他说:“九爷他们来了。”
龙一颔下首,小厮打起帘子,走进四条大汉。
可馨楞了楞,那个大胡子不是在佛寺竹林中见过的吗?是了,他叫龙九。一念及此,心跳顿时加剧,龙一,龙九,他们分明是一家!
“来,小妹子。”龙一伸手拉过可馨,“见过这几位哥哥。”指着其中一位相貌斯文的:“这是三哥,是军中出名的秀才。”他还要开口,大胡子龙九抢着说:“小妹子,还记得我吗?”他的神情又惊又喜,“你忘了?”
可馨微笑:“竹林。”
“果然是你!”一名大汉笑道。
可馨在齐先生的药庐见过他。
龙一说:“他是五哥。”可馨记得发哥的经典影片《赌神》中,有个冷面杀手就叫龙五。
龙五微笑:“在药庐时,我就觉得象,只是不敢认。”
可馨猛地想起,塔院竹林中也曾见过他。另外一个是龙七。
“我们共有兄弟九人,如今加上可馨妹子,可就十全十美了!”龙一说:“小妹子,大哥与三哥这就要起程了,你在园中安心住着,他们三个胆敢对你不好,我回来打断他们的腿。”
可馨点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龙一低声说:“你放心,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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