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吴错就要死了,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商音痛苦地绞着衣袖。
她摸到了哪处因为藏药瓶而缝在袖口的暗袋,暗袋里鼓鼓囊囊,似乎有件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吴错束发的带子。
带子上三个字。
一起走。
没有笔墨,吴错只能用指甲沾着血写字,许是屋里实在太黑了,字很丑,尤其是“起”字,得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来。
商音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这回却是幸福的泪。
原来与他一同离开并不仅仅是幻想,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商音的心里温暖极了。
绝不能让他死!
中午,守卫看到照例来给吴错送饭的商音,笑道:“商姑娘真是好心肠,要我说,饿死他算了。”
商音握紧了端着饭碗的手,“做做样子而已,万一熊五爷怪罪下来,失职的罪我可担不起。”
说话间,商音已经来到送饭的小洞跟前。
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没了那根白色的发带,她已无法判断吴错的位置。她甚至怀疑,吴错是不是已经死了。
商音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早晨的饭碗还摆在洞里,里面的米饭和咸菜一口未动,表面一层的米粒干了,有些透亮。
她取出早上的饭碗,又将新拿来的饭碗递进去。
与此同时,商音摸出了藏在袖口暗袋里的一样东西。
一条水蓝色的手帕。
手帕上也写了三个字。
他没死。
商音当然不知道闫儒玉究竟是死是活,她只知道,只有这个消息能给吴错希望,让他活下去。
至少让他多坚持一刻。
因为担心手帕太轻,掉落时不能引起吴错的注意,商音在手帕里裹了一块小石子。
“喂,吃饭。”
说话的同时小石子和手帕落地,说话声恰好掩盖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有这样天衣无缝的掩盖,就凭几名守卫,当然听不出其中的猫腻。
可若是熊五爷呢?无双谱上排名第3的高手能听出来吗?
他不仅听出来了,还出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只一瞬,商音后背上的冷汗打着哆嗦淌了下来。
她见过熊五爷的手段,知道那些犯了错的侍女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甚至开始羡慕几十天前伺候闫儒玉的侍女。
一刀,至少,她的死法很痛快。
熊五爷一出声,立马有侍卫上前,擒住了商音。
熊五爷眯起眼睛看着商音,“抬起头来。”
商音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熊五爷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万熊帮里的人只有两种眼神为了活而毕恭毕敬的,知道活不了而绝望空洞的。
从来没有第三种,除了这个商音。
“你,很好。”
熊五爷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聪明人做傻事呢?
“打开门。”熊五爷吩咐道。
立马有个壮汉上前,赤手空拳几下子扒开了垒在门前的砖石,打开栓门的三层锁链。
门开了。
阳光透过门口在屋里铺出一块规规矩矩的长方形。
吴错歪坐在墙角,一动不动,一把剑掉在他身旁的地上,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正是那把他借给闫儒玉的剑。
他的眼神是死人般的呆滞,就连突然出现的光亮都没能让他眯一下眼睛,可他的胸脯还有微弱的起伏。
吴错还活着!
商音暗暗松了口气。
熊五爷却压根没看吴错,在他眼里,地上的一块手帕比吴错突兀显眼多了。
他走进屋,捡起了手帕。
手帕里包着一块小石子,他掂了几下手帕,来到商音面前,当着她的面拆开手帕,丢掉石子,又将手帕伸平。
他没死。
足以让死灰复燃的三个字。
熊五爷的肺都要气炸了,这个该死的女人差点坏了他的好计!
吴错还没有看到我的写的字!商音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闫儒玉没死!他还活着!吴错你听见了吗?闫儒玉没……”
谁也没想到,商音竟敢当着熊五爷的面大喊。
不仅凶神恶煞的守卫惊呆了,就连熊五爷都不相信。
这一巴掌出手太急,没用出全力,否则商音肯定性命不保。
即便如此,她也被打得扑倒在地,巨大的惯性让她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脸上添了五道红印,嘴角流出了鲜血。
熊五爷已顾不得商音,因为他发现吴错眼中重新有了光芒。
不仅有了光芒,他还握紧手边的剑,站了起来。
剐龙刀一闪,那刀距离吴错的脖子已不足一寸。
商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金属相撞的声音。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刺耳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说话的人喉咙里卡了几百根鱼刺。
第四零四章 无双谱(12)
熊五爷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也瘫倒在地,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商音看着熊五爷,只觉得无比痛快,她甚至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
发现吴错正看着自己,商音笑得更甜了。
若是这样的笑容能让吴错放下心,相信闫儒玉还活着,商音宁愿永远对他笑。
“我说过,只有活人才有用处。”面具人透过面具上的小孔,直勾勾盯着熊五爷,“你不听话,不听话的人却不必活着了。”
“不!”熊五爷开始给面具人磕头,每一下都在额头上留一片红彤彤的伤口,“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短短一句话的工夫,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回答他的是一把一尺(约33厘米)来长的匕首。
当他看清这把匕首的时候,面具人已经擦干了匕首上的血。
熊五爷的血。
面具人出手很慢,甚至,像一个刚刚入门的刺客,唯有吴错看出了门道。
大巧若拙。
那已经是另一种境界了。
吴错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已经开始考虑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熊五爷死了,他与闫儒玉的赌约该如何算呢?
还有,闫儒玉真的还活着吗?
这是吴错最不愿意想的问题,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立即摇了摇头将它挥去。
幸好,吴错并没有被这个问题折磨太久。
七天之后,闫儒玉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到闫儒玉出现,吴错终于松口气,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永远无法将自己救出去,也无所谓。
可是,看到闫儒玉的对手,吴错心里又打起了鼓。
那是个看起来很难对付的人,至少不比熊五爷好对付。
四十多岁,矮个子,一身小号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尤显得长,其貌不扬,没有兵器,左手上却戴着手套。
这些天江湖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吴错一件也不清楚,闫儒玉也跟他差不多,不过,闫儒玉却比他多知道了一件事。
一个叫韩止戈的人打败了无双谱上排名第二的周成。
“所以,我的对手变成韩止戈了?”闫儒玉问道。
刺耳的声音响起,“不错。”
“熊五爷呢?”闫儒玉又问。
“我们当初的约定,你要打败万熊帮帮主,而熊五爷已经不是万熊帮帮主了。”面具人今天心情不错,他又补充道:“死人是没法管理万熊帮的。”
闫儒玉点了点头,他的剑已经出鞘,“动手吧。”
韩止戈楞了一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曾是熊五爷的手下败将,熊五爷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三,而自己排名第二。
可这个少年面对自己竟如此从容,似乎有着必胜的决心。
他看见了少年手中的剑。
剑身清澈,如一汪泉水,一弯新月,如处女的眼睛。
只有从未见过血的神兵利器才会这样柔美,犀利,庄严。
他打量那把剑的时候,闫儒玉已经出手。
出手极快,为他抢得了先机,韩止戈也急忙出手,伸手去接刺来的一剑时,他竟犹豫了。
也不知是怕闫儒玉死中求生的气势,还是怕他手中的那把剑。
韩止戈已经四十余岁,灵敏不再是他的强项,好在,他能用经验弥补。
第二招,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不退反进,左手勉力挡下了闫儒玉的剑,右手呈鹰爪状,直取闫儒玉的小腹。
死中求生的人总是太急躁,过早露出破绽。
他又看了一眼闫儒玉的脸,还是太年轻啊。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闫儒玉的脸,因为一把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一把断剑,从剑柄来看,是那种十分廉价和普通,很多初学者都会使用的剑。
这把剑被熊五爷削得只剩下一节两寸来长的剑身,比寻常的匕首还短一些,却也足够杀死一个人。
“你输了。”韩止戈已经倒下,闫儒玉正对着面具人说话。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只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浓浓的悲伤笼罩,就连脊背都有些弯了。
闫儒玉已顾不得许多,飞奔上前,一把扶起不远处的吴错。
“咱们走。”
伴着初夏夜晚的第一声蛙鸣,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等等,”吴错对面具人道:“放了商音吧,让我带她走。”
面具人苦笑一声,“随你。”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带了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姑娘过来。
商音明显瘦了一圈,却和两人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她没想到闫儒玉真的还活着,她没想到吴错真的肯带她离开,她更没想到面具人竟然同意了。
她欢欣雀跃地与两人一起走出了万熊帮的大门,十年了,外面的世界既新鲜又陌生。
吴错的伤很重,他歪歪扭扭地骑在马上,对闫儒玉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闫儒玉吞了一口口水,这一天终于来了,如果吴错知道自己害死了吴大公子,他能原谅自己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
吴错心情好极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有牵挂的地方,我就随你一同去,如果你没有,不如随我回江南吴家。”他用极柔和的眼神看向商音,又继续对闫儒玉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请你喝一杯喜酒。”
“喜酒?”闫儒玉早已注意到了商音。
若吴大公子还活着,这是何等的美事,他应该送上祝福的。
可是此刻,祝福的话就如骨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终于,闫儒玉叹了口气道:“你的剑被我弄丢了。”
“不打紧,已经找回来了。”
“你家的那匹宝马独角苍月,也被我弄丢了。”
吴错的眼睛一亮,“你去过我家?我大哥可好?”
闫儒玉本想低头,却又强迫自己直视吴错的眼睛,“她……死了。”
只三个字,吴错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脸上的笑容覆上了一层冰霜。
“死了……死了……”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重复了好几遍才问道:“怎么会……死了?”
闫儒玉将所有事情无一隐瞒地告诉了吴错,等待着吴错的裁决。
沉默许久,吴错终于道:“你走吧,趁我还能忍住不杀你。”
他杀得了闫儒玉吗?
尤其是,闫儒玉已打败了排在无双谱第二位的韩止戈,几个月来,他的武艺精进了不少。
吴错怎么杀得了闫儒玉?
除非,闫儒玉愿意让他杀。
闫儒玉愿意吗?
当然。
他这条命怎抵得上吴大公子的命?他恨不得被杀上十次八次。
吴错叫他走,是一种态度:不愿杀他,也不愿再与他做朋友的态度。
蔑视失望的态度。
闫儒玉连求一死都不配,那只会脏了吴错的剑。
他浑浑噩噩地在马肚子上踹了一脚,让马奔驰起来,他的脖子上仿佛挂了一座大山,抬不起头来。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吴错就放慢了马速,刻意与他错开距离。
他眼看着一袭青衣变成一个小蓝点,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小蓝点儿一消失,又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小红点的速度很快,几乎瞬间就到了吴错面前。
貂如意。
她一袭大红色罗裙,脸上的胭脂红得像牡丹。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狼,狼垂着舌头大口喘气。脖子上缠着一条小蛇,蛇身是黑的,鳞甲泛着乌溜溜的光,像一条水滑的项链。
她一停下,一只通红的蝎子便窜到了她的肩头,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蝎子摇头摆尾,似乎长途奔袭使得它筋骨都僵硬了,需要松快一下。
“貂姐姐。”吴错低头拱手,十分恭敬的样子。
一旁的商音自然看出了对方的分量,也赶紧跟着叫姐姐。
貂如意眯起眼睛,斜睨了她一眼。
“你是谁?”
吴错抢着答道;“她是我的……”
“没问你。”貂如意的声音很冷。
吴错只好闭嘴,向商音投去鼓励的目光。
这世上他真怕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姐姐吴大公子,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貂如意。
商音自然也看出眼前的女人是不好相与的,恭恭敬敬道:“我叫商音,我是吴公子的……”
貂如意转向吴错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她。”
“我知道……可……不行……”
“我来。”
貂如意尚未动,吴错已拨马挡在了两个女人中间。
貂如意问道:“你要跟我动手?”
“我不得不动手。”
“你知道那个秘密有多重要。”
“我知道,一旦那个秘密泄露,就是一番腥风血雨。”
“那你还带着一个刚认识的女人?”
“我喜欢她。”
“万雄帮的人抓了你,万雄帮的人又救了你的命……你看不出问题?”
吴错苍白地答了一句:“我知道,可我喜欢她。”
貂如意伸出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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