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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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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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忍住了没说,这所谓的“医院”,卫生口罩和胶皮手套都欠缺,要靠他提供。

    掀开后车厢,才发现那个病弱男还晕在里面,昌东拿胶带封了他嘴,缠绑住脚踝,又把没断的那只手封绕在车内杠上,这才拎着急救箱折回屋里。

    叶流西站了会,从车上拿了盆下来,进屋问了人,在后院找到一口压水井,压了半盆水之后又端出来,牵着肥唐下车洗脸。

    肥唐洗得小心翼翼的,一下下掬着水轻拍眼睛,他虽然看不见,但在车上听对答,也知道丁柳情况不好,所以尽管眼睛又辣又疼,还是一声不吭。

    一边洗一边说:“西姐,小柳儿会没事的吧?”

    叶流西嗯了一声,她正盯着斜对面的一面墙看,墙上嵌着宣传栏的橱窗,橱窗里贴着海报。

    海报都已经褪色卷边了,每一张上都是不同的明星,她认出第一个是张学友,第三个是刘德华。

    总不可能是关内也有演唱会吧,叶流西好奇地走过去看,才发现是做衣服的,想想也是,关内模仿关外,衣着发型这些最好跟风。

    肥唐洗完了,叶流西本来想把水倒掉,端起来时改了主意,一扬手,全朝车顶的镇山河泼过去了。

    镇山河打了个哆嗦,终于醒了,满眼茫然之后,似乎是发现自己居然没死,又是满眼释然。

    ……

    日头偏西的时候,昌东出来,说是晚上住这,要把车开去后院,从前门走进去只几步地,叶流西懒得上车,问他:“手术做完了?”

    “做完了,刀取出来了,人没醒,高深在边上陪着,”昌东想了想又补充,“那把刀不长。”

    刀不长,勉强算好消息吧。

    叶流西进了屋,先去里间看了丁柳,她受伤的地方剃掉了一圈头发,贴了厚厚的白色纱布胶带。

    高深在边上坐着,眼圈发红。

    叶流西不吭声,她觉得自己不会安慰人,转身走的时候,无意间瞥到角落里的垃圾篓,看到里头扔了一把刀。

    是不长,刀身略细,柳叶形的小手刀,刀身上有些许血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弯腰把刀捡起来了。

    ***

    后院挺大,有不少房,是当病房用的,伤患不算少,包头吊臂,目测至少十来个,昌东选了角落里的一间三床房,隔壁两间都空,车子再往门前一斜挡,自成一体。

    镇山河也被放下来了,拴在门边,守门。

    晚上是大锅饭,面疙瘩汤和羊肉包子,但一个包子里平均发现不了一片羊肉,肥唐一声不吭地吃完,早早躺上床——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半瞎使不上力,就该安静地当个尸体,既有存在感,又不给人添麻烦。

    昌东又去和医生聊了一下,问清陪护要注意些什么,记满了一页,然后过来找高深。

    高深还僵坐着,手边的晚饭没动过,还是原样。

    昌东想起几天前的自己,知道现在的高深并不想听废话。

    他把那张注意事项撕下了递给高深:“很多事要你做,吃饱了,更容易出得上力。”

    说完拍拍高深的肩,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没看到叶流西,问起时,肥唐回答:“西姐说闷,出去走走。”

    昌东直觉叶流西不是那种一闷就散心散出城的人,出来找了一回,果然在厨房外堆放柴火的角落里找到她。

    天都黑了,不仔细看真是找不着,她倚着不动,乍看还以为是一截苗条的木头。

    昌东走过去。

    叶流西听到动静,抬眼看他。

    昌东问她:“还在烦?”

    叶流西嗯了一声:“小柳儿还那么小。”

    昌东笑:“这开场白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她必死无疑一样,十七八岁,是小,正是身体复建能力最强、也最有活力的时候,即便受到伤害,活下去的几率也很大。”

    叶流西说:“这里条件那么差,手术室都不是无菌的,连拍个脑图都拍不了。”

    昌东回答:“话是没错,但是古代,冷兵器交战,那么野蛮的砍杀,很多伤者也活下来了,那时候的大夫,也没有什么先进的设备。”

    “我说什么,你就对着说是吗?”

    “不然呢,你说一句,我附和一句,然后两个人在这抱头痛哭?”

    叶流西笑起来,她站直身子,抬头看昌东。

    关内的天气是在转冷了,正是变季的时候,这样的天气,这样陌生的环境还有寥落的心境,还有人能说得上话,真是挺好的。

    昌东也低头看她,叶流西往前走了一步,近到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

    她向他怀里靠过去。

    她不管,反正她现在心情不好。

    昌东如果后退,她就说,心情不好抱一下不行吗,小柳儿不好抱,肥唐比我矮,抱着也不舒服,跟高深又不太熟,就你能抱了。

    昌东如果推开她,让她下不来台,那就打一架好了,反正她也想打人……

    她没有再设定新的情况。

    腰间轻轻一紧,是昌东搂住她了。

    他说了句:“流西,别想太多。”

    叶流西倚住他宽阔的胸膛,有些累,又有些贪恋这气息和温暖,不想再动:“我刚刚在想,和人相处久了真不好,刚认识小柳儿的时候,她是死是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现在,说不清这种感觉……”

    她从前一定没有这么担心过谁,所以这种情绪袭来的时候,整个人烦躁得如同困兽。

    昌东说:“小柳儿一口一个‘西姐’的时候,屁颠儿跟在你身后像个小狗腿子的时候,你心里不开心吗?想不担心,就要做到不在意,但一般情况下,不在意是相互的,你永远不在意别人,也意味着你从来不被在意,流西,那样并不好。”

    叶流西没说话,沉默很久才说:“昌东,我为了小柳儿都这么烦……你那个时候,很难受吧?”

    失去了一切,全世界都没人站他一边,她最初在网吧查到这些的时候,啜吸着碳酸饮料,心说:这人真他妈背啊。

    昌东笑了一下。

    顿了顿说:“流西,你是出事以来,第一个安慰我的人……真的。”

    哪怕是丁州,都说过他:“于情,我不会不管你这个外甥,但是于理吧,摸着良心说一句,你这事做的,真害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电视上正播关于山茶的新闻报道,老年人心最软,屏幕上家属一流泪,丁州就坐不住了:“人家知道我外甥来了,问起你,我都不好意思提你的名字……”

    ……

    昌东很久不提这事了,哪怕突然遭遇,比如齐刘海和肥唐争看视频那次,再比如敦煌那次,也是被嘲,被骂,早已经习惯。

    第一次有人问他,很难受吧。

    昌东抬起头,看到月亮正自云雾里透出。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寒意渐渐浸透衣服,昌东低头问她:“回去吗?”

    没听见她应声,低头一看,她眼睛阖着,气息浅浅的,居然睡着了。

    昌东觉得好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抚上她发顶。

    醒的时候像个得了多动症的豹子,睡着了反而是只安静的猫。

    昌东又等了会,轻轻弯下腰,伸手托住她腿弯,把她打横抱起来。

    他借着院子里灯光,送她回房躺下,摸黑拉过毯子给她罩上。

    以后可以嘲笑她,这样都能睡着。

    他在床边坐了会,起身出屋。

    黑暗中,叶流西睁开眼睛。

    有一句老话说,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昌东是只田螺,她好像……可以稳拿了。

    ***

    后车厢门慢慢开启。

    那个病弱男已经醒了,听到动静,身体骤然发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音,眼睛亮得有些吓人。

    昌东笑了笑,说:“我们该聊聊了。”

59、第⑤⑨章

    叶流西知道昌东在向那人问话,她没起身,一来她已经“睡着”了,二来,反正昌东做事她放心。

    她在隐约飘进的、或断或续的声音里睡着了。

    又做了那个小木屋里、眼睛吃人的梦,现在她知道这个怪东西叫眼冢了——她见惯不惊,已经敢在这个重复了又重复的梦里走来走去,想到丁柳,想到昌东,最后想到自己的失忆。

    真奇怪,那些影视剧里,失忆的主人公不是经常能在一些熟悉的场合里回忆出点什么的吗?她的记忆为什么就这么冥顽不灵,永远一潭死水呢?

    她走到那堆柴禾边,低头看那口豁了牙的缸,头一次距离这么近地看,这才发现有一只手指长的小蝎子,正慢慢爬上缸壁。

    不禁想到蝎眼的蝎子,怎么会长那么大呢?

    ……

    一觉醒来,已经是阳光满屋,这整个城市都是土黄色,阳光一照,特别刺眼。

    叶流西翻身下床,一抬眼,看到肥唐还躺着,这人睡觉躺得板板正正,两手叠放在肚子上,像遗体告别,又像吸血鬼入定。

    叶流西踢床脚:“睁眼,今天看得见吗?”

    醒过来的肥唐努力睁着眼睛:眼前的叶流西,只是一个影子。

    他尽量言简意赅:“比昨天好点了,七成瞎。”

    “那起来,我去洗漱,顺带把你捎上。我可没那闲心思专门伺候你。”

    肥唐赶紧爬起来。

    叶流西把两人的洗漱用具都扔在盆里,一手端了盆,一手牵着肥唐往外走,刚出门口,就看到越野车的后车厢门大开,昌东坐在车沿上,正低头看昨天的那张牛皮地图,车里……

    是空的。

    叶流西愣了一下:“那个人呢?”

    昌东示意对面的空房:“请医生帮他接过骨,扔进去锁起来了。”

    “为什么给他接骨?”

    昌东指了指自己胳膊处:“断的地方肿得像个盆,看不下去。”

    叶流西恨恨:“那还不是活该?柳儿呢?”

    “刚去看过了,还没醒。”

    叶流西心里一沉。

    她记得昌东昨天说过,丁柳这种情况,要么很快醒,要么……睡无穷久。

    她冷笑:“骨头接上了也行,反正我能再给他拗断了。”

    说完了,拖着肥唐就走。

    昌东目送她到压水井边,这井不需要引水,压杆狠压几下就行,出来的水头清冽——真好,有水就有人,罗布泊之所以是无人区,就是因为大湖干涸。

    过了会,叶流西又牵着肥唐回来,脸上湿漉漉的,昌东说:“别进屋了,有话说。”

    他边说边让出一块地方,叶流西坐过去,指示肥唐蹲墙角:“你,坐那去,晒晒太阳,对你眼睛好。”

    晒晒太阳,就跟多喝热水一样,安抚病人的标配用语,起不了什么用,也出不了什么错。

    肥唐老老实实坐过去,并不知道身边还有另一个晒太阳的。

    镇山河。

    叶流西问:“要说什么?”

    昌东看着她的脸,忍不住问了句:“你洗完了?”

    “洗完了啊,”她拿手指蹭蹭脸,伸给他看蹭下的水,“喏,水。”

    “不搽点东西?”

    “穷,没有,底子好。”

    “用我的吗?”他手边刚好搁着洗漱包,顺手拿起一小瓶喷雾——他平时也不大用,但因为戈壁沙漠干燥,每次进来,保湿喷雾和霜还是会备的。

    叶流西低头看,瓶身上写着“男士爽肤喷雾”。

    “男士的,女士能用吗?”

    “能,就是会长胡子。”

    叶流西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下巴一抬,从侧面看,鼻梁到湿润唇珠到下颌再到颈线,流畅似一笔勾就,提笔时哪一处气短,都不会这么精致。

    是底子好。

    昌东抬手,帮她揿喷了几下,细细的雾化液滴笼住她全脸,有一些挂在睫梢,瞬间隐了。

    肥唐窝在墙角,认命地晒雨露均沾的太阳,觉得自己也没有喷雾和霜这件事,昌东大概是永远不会发现了。

    叶流西拿手拍脸,又拧开面霜盖,中指抹出一块,在脸上点了又点,轻轻拍擦,顺带听昌东讲图。

    “小扬州又叫黄土城,挺形象的,因为这里的房子多是黄土夯的。最大的市集叫黑石城,又叫西安……”

    肥唐咦了一声,真巧,他也打西安来。

    昌东点头:“没错,市集用的名字,都是一些古代就挺有名的城市,然后各有别名,是按照当地房屋常用的建筑材料来分的,因为市集相距很远,各地地理环境都有差别,建材也就不一样。比如还有红砖城,胡杨城,规模都不大,换算的话,也就相当于我们的一个小镇吧。”

    “西安据说是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都最好,是入关时首选聚居地,背靠的山叫黑石山,我猜应该是黑色玄武岩,说是石头灰黑,那边的房屋习惯采石砌就,屋坚墙固,那里盘踞着羽林卫和方士大族,历来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后来的那些小市集,都是多年来慢慢拓展开的,但各个市集,都会保证既有羽林卫,也有方士,简单来说,羽林卫负责治安,方士负责护城,老百姓就负责养活这些人。”

    说到这,他看向叶流西:“这张图,是有边界的。如果拿来跟现实地理对照,很有意思……”

    他把那张牛皮地图展在摊开的册子上,示意叶流西来看。

    “我们一般认为,长城最西端是在嘉峪关,其实那是明长城。汉代长城修得更远,还要往西,延伸进罗布泊,只不过后来荒废了。”

    “这张地图的东部边界,就是长城。”

    肥唐大叫:“我懂!凛冬将至,就跟绝境长城一样一样的,哎,《权力的游戏》已经出到第几季来着?”

    昌东没理他,什么叫“一样一样”,我们的长城早多了。

    叶流西说:“这我明白,汉朝时修进罗布泊的长城,大部分也都风化了,但是如果像玉门关那样……”

    也有一道长城的鬼魂,斩断东归路,对关内人来说,那就是逾越不了的边界。

    昌东说下去:“这张图的东北边境,延伸很广,最靠近东北的市集叫胡杨城,那里的胡杨都是死胡杨,森白色的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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