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青离在府中给我的感觉向来是有几分疏离。眉目疏朗内蕴光华,如浊世冰雪,不惹尘埃。到底才子风流,扮相唱腔,回风流雪。水袖长舒,轻衣缓带,姿态步法轻盈款款,顿挫徐急,缠绵柔曼,悠远见长。
我头一次见到如此惊艳的古典之美,看得眼光直直目不转睛。
殷元笙在我身旁,许是我表情过于花痴,又或神情太过白痴,使他误以为我欣赏能力过低,好心偏过头来提醒道:“下一调便是皂罗袍。”
话音还未落,琵琶声又是一调收尾一调新启,起承转合利落连贯,即便是外行也听出不是凡俗之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再熟悉不过的唱词在耳边生生绽开,美的夺人心魄。
“好。”我终于似叹非叹,跟着众人叫了声好。
再后面,台上一路咿呀风流,我的心思在场内几位公子身上转悠了一圈。
华眠年纪尚小,对这些事还不甚懂得,只是看那旖旎风景。殷元笙、夏辞秋、尹维舟还有李安文,都是一等一的读书人,阳春白雪品位不俗,此时看的自是投入。
其他几位虽然对昆曲如我一般不甚精通,但也被韦青离牢牢吸引。
一曲唱罢,台下好声轰然。韦青离眉目淡扫过底下诸人,垂眼敛袖,不做分毫停留。
啧啧,真是个好样儿的。是以我在走出大门的时候,腰杆儿也比平时更直了几分。
“看不出来,老爷倒也多情。”回府路上,夏辞秋这厮不知怎么着,就从我身边钻了出来,笑容暧昧。
废话,要是这壳子原周大地主不多情,府上这些幺蛾子又从哪里来?我心里笑一声,面上却挑了挑眉:“喔?”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可是老爷唯一叫的一次好,我都替青离有些不值。”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忽略了。不过习惯了鼓掌,真要学那些人拍桌子叫好,一时还真有些为难我。
对了,这叫啥,文化差异。
“呵呵呵呵,这样啊。不过是小姐闺怨矫情,有什么多情不多情的,呵呵呵呵。”我被夏辞秋闪闪烁烁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只好干笑几声。
府上诸人连同李安文一起,在聚财楼吃了顿庆功宴,我才抱着花枕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府。
晚上许是多喝了两杯,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些,偏偏又无心睡眠。
闲极无聊,看见藏书里正巧有本《牡丹亭》,便随手取了下来翻读。
扉页翻开,上面却正书《红妆别传》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笔法有些熟悉。
似乎,似乎我并没有买过这本书……
我盯着书蹙眉发了老半天呆,终于拍案而起:他奶奶的王老板,居然敢浑水摸鱼,夹书加卖给我!
心里打定主意明儿个就去寻他退书,当然,在退书之前不看白不看。我多取了支蜡烛,打算通宵看完。
这红妆原来姓周,嘿,好家伙,又一个姓周的。我对自己本家的发迹史向来感兴趣,捻捻手指继续看。
这周红妆是本朝的大将军,也是前大将军周长翎的独生女儿。专门说周长翎的那本《长翎全传》我这两日偷空在府里大致翻了几页,对这位家喻户晓的大将军生平,也知晓了个七八分。
这事儿说起来就远了。周长翎原本是先皇周长茹的亲弟弟,因为这燕国尚女尊,因此周长翎筒子长期不受老老皇帝的重视。
但是,和所有传奇话本一样,金子是总有发光的一天的;是男猪脚,生活是总会为他开金手指的。
于是周长翎筒子一直奋发向上,在逆境中不屈不挠,自学成才。终日苦读兵法,平时热爱锻炼,以玩弄刀枪等危险物品为兴趣。
在周长翎筒子的不懈坚持下,在热爱生活的人生活也会热爱他的标语下,周长翎筒子大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魏国、楚国和卫国,三国联合攻打燕国。盟军号称百万。
燕国损兵折将,最后竟然无将可出。周长翎主动请缨,不得已,先帝派其统帅全国兵马,号称兵马大将军,振臂一呼,莫无不应,风光煊赫。
而后,燕、魏、楚、卫会于惠州,成为这一次战争的最终之役。史称长翎之战。
叫长翎之战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周长翎打赢了。
以燕国举国三十万兵力,战胜盟军百万之师。
当然,这里面不可置疑的有水分。按照史书定律,对于战争,为了凸显皇帝的英明,国人的爱国,往往自己的军队人数会在记载时大大缩水,而对方军队人数则是诡异的多。
但是,就算加减十万,这个数据还是不可思议。
古代的打仗没啥高科技的东西,也就是在阵法诡计上面钻钻空子。但是大多数时候,战争就是肉搏。好比对殴,人数多的一方胜算则大。
是以我看到这一记载的时候,长长的吸了一口冷气。
话不多提,依然和所有的传奇小说一样,这个时候周长翎筒子一将功成,班师回朝。于是,顺应历史的轨迹,往往这个时候得胜回来的将军,就会被某个小人在皇帝面前说成功高震主,有谋逆之心布拉布拉。
这个时候,将军的选择通常有三条路。第一,谋反。反正黑锅也背了,不如坐实咯。第二,跟皇帝痛哭流涕大表忠心,双手奉回兵权告老还乡。第三,死脑筋一条筋,要死不死的回了朝,还拿皇帝当自己人。
这周长翎偏偏被水注了脑子,和皇帝血缘上是一家人亲兄妹,也真把皇帝当成了自家人。
周大将军虽然是男猪脚,但是作者好歹也是读书人,不至于丧心病狂篡改历史。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周大将军,在府上离奇身亡。
《长翎全传》到此结束,我还记得在书的最后一页上是满满当当批驳皇帝哀悼将军的悼词。言辞恳切,不忍卒读。
人能活到这份儿上,倒也不枉在这人世几十年走了一遭。
长翎筒子和先帝都乖乖回去见祖宗了,在我手上这本《红妆别传》中,两代人的恩怨那个情仇还在继续。
粗粗看了一下《红妆别传》,似乎大抵写书人对周红妆这人尤其不齿。
作为皇室血脉,功臣独子,又是个女人。不论是不是皇家要笼络天下人心,周红妆从小到大的小日子过的滋滋润润。
继承了老爹的优良基因,红妆姑娘从小便展露了惊人的兵学天赋。排兵布阵,沙盘对决,杀得陪读的兵部侍郎片甲不留。
后来渐渐长大,红妆姑娘也懂了些人情世故。和已经是兵部尚书的原陪读兵部侍郎再摆沙盘时,也知道尊重老人,总是会好心特意让对方留下一兵一卒的活口,让空旷旷的营阵上好歹还有那么点象征性的生机。
老先生受不了这等刺激,为了眼不见为净,特意上书现在的皇帝大姐庆帝,推荐红妆姑娘女承父业,接任周长翎兵马大将军一职。
庆帝见红妆年纪尚小,不足以成大乱,收回其兵符,便让红妆姑娘当了个光杆将军。
如果没有平地升起波澜,红妆姑娘一辈子或许也就当个闲散将军,悠游一世了。
可是,魏国、楚国、卫国眼见长翎大将已死,只是个小姑娘坐镇,待自家兵力恢复后,不死心的再次大举来犯。
这一次,还是和上一次一样,盟军号称百万,连个数字都懒得改。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啦!来来,大家唠唠嗑,下午三点继续直播~21
21、第二十一章 …
红妆姑娘在燕国危难之际,顺理成章的接过兵权,作为皇帝大姐心中的头阵炮灰人选,隆重登台亮相。
可是,红妆姑娘作为传奇故事的猪脚,就算是个女的,金手指定律依然存在。
这一次四国军队依然相会在惠州。史称红妆之战,正发生在三年之前。
输赢一目了然,只是这一次战役,并不是战争的尾声。
红妆一战,其血腥程度虽然不及长翎,但是造成的后果却是比之惨烈十倍。
四国相会,回去的军队,只有三国。
一月之后,卫国这个名字在史册中消失。
写到这里,写书者给周红妆定了四字判词:残暴无道。
周大将军意气风发的回了朝,英姿飒爽,举国欢庆。皇帝大姐和她娘一样,开始坐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这红妆姑娘仗着年轻,抢了皇帝大姐的意中人——魏国二皇子。
后面的剧情就颇有些艳~情~史的味道了。估计这也是写书人为了多赚几块版权费,不惜花笔墨大肆描摹了一番红妆姑娘和三个绝色男人的4P故事。
全书除了记叙红妆之战的精彩几笔后,全学了那春秋笔法。剩余的大半本儿,皆在那里为了创造下一代而努力锻炼。好家伙,这分明是打着历史教育类书籍的标签,私然卖的大黄~书么!
夜深人静,孤灯寡女,正是研究爱情动作教学书籍的好时候。我看了两章,嗓子有点发干,心跳有点加快。摸索着下床倒了杯凉茶润润嗓子,又重新爬回来,靠在喷喷香的花枕上聚精会神的往下看。
写书的不愧是个妙人儿,香~艳的有之,撩~人的有之,五花八门,蔚为奇观。总之一句话,爱他,就要往死里做。读到精彩处,我不觉仰天长叹,有此奇书,当初还读劳什子《金X梅》作甚。
也怪不得赵福儿老爱往书摊那儿跑,不过这小子也忒不厚道了,好东西都藏着掖着。
一书读完,已是东方之既白。我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哈欠,还不忘藏好小~黄书儿,这才蒙头呼呼大睡起来。
陈管家送的花枕就是好使,不识愁清远馥郁的香味丝丝入鼻,不一会儿我就人事不醒了。
说是人事不醒,是因为当我醒来后,元笙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整整仨天。
昏迷中我不断地见到一些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梦的内容并不愉快,却很长很长,长到好像走过了整整一生。
梦里最后的画面是我一个人走在长长的,透着细微阳光的狭长甬道上——找厕所。
“他娘的这是神马破地方,老子又不要安全出口,连个厕所也没有。”我恨恨低声骂了一句,醒了。
“无忆,你醒了?!”殷元笙欣喜叫了一句,身子微倾,一手轻按在我的肩头。
“额?”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后面,被吓了一跳。
在殷元笙身后,整整齐齐依次站着韦二公子、夏三公子、尹四公子、季五公子……还有红着一对兔儿眼的柳九公子和赵福儿、殷惜洛。
这个架势,很像,非常像,及其像——开追悼会。尤其我现在还挺尸在床上。
“咳咳。”我咳嗽了两声,呆若木鸡的众人才如梦初醒,乱糟糟的干什么都有:倒热水的,拧毛巾的,递茶送水的……还有,放声大哭的。
我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搜肠刮肚也没有找到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只得看向比较正常的大公子。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殷大公子言简意赅,切中要害。
“哦。”我没觉得太大意外。本来掉下水的时候就受了凉,前几天也一直低烧,只是撑着没让他们知道而已。再加上通宵看了小~黄书儿,一时气血上升寒热相冲,就昏上了个几天几夜。
我在被子里动了动,觉得身上冷嗖嗖的,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后摸了摸额头,温度已经正常。
“无忆,喝了这碗药吧。”殷元笙伸手将我扶起来,我却推开他手中递来的碗。
“无忆?”
“我要出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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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病初愈,我被殷元笙禁足在府里安心休养,无聊的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
屋子里的书被我连着几个通宵全部看完,实在无事可干,我便搬了把小椅子,又着赵福儿找了个小火盆过来,生好火。
在八月的天里,我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面对着熊熊小火,汗流浃背地——烧书。
今天没烧完,明天继续烧。我一连烧到第四天下午,才总算把小黄~书什么的毁完尸灭完迹。
将纸灰倒进了池水,我才想起来,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劳资也不例外。更何况,我觉得被一群腹黑男包围的感觉,现在看来,实在不是那么好。
“阿拉丁!”我呆坐在屋子里,半天终于发声,叫的却是灯笼鬼的名字。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我不死心,坚持不懈的叫他。叫累了就喝口茶,歇歇继续叫。
“我来了……”小灯笼鬼萎靡不振的出现在我面前,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什么事……”
“我要回去。”我敲敲桌面,八月天秋老虎,热得人心情甚是烦躁。
“……”小灯笼鬼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个鸡蛋,半晌才合上,挠挠脑袋说:“啊,我忘记了,你回不去的。”
“啥?”
“额……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小鬼,法术啊什么的都有限嘛……”灯笼鬼继续挠头,正太模样的脸蛋终于有一点点子不好意思。
“你他母上的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说?!”我气得糊涂,伸手想一把拎起灯笼鬼的领子,却发现抓住的只是空气。
“我……我忘记了……你知道,我在灯笼里睡了那么久,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灯笼鬼开始对手指。
“……”
“好吧。”我颓然坐下,扶额问道:“那我这壳子死了以后还能回去么?”
“可以可以的。”灯笼鬼忙不迭的点头,忽然一拍脑门道:“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我又恢复了活力,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再过五十年,我应该就可以升级了,那个时候应该有本事把你带回来。”
“你给我——去SHI吧!”我拍桌低吼,跳起了一桌灰尘。
还升级,丫玩网游玩多了吧?我突然顿悟过来为什么这小子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在我老大不情愿中,中秋节终于到了。
我依然被禁足在府里,于是洋洋洒洒口述了一份月饼品种,交给赵福儿和未来的赵小媳妇儿,两人高高兴兴的上街采购去也。
偌大个府里就只剩下我和华眠。我在他书房门前,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终于叹了口气,推门进了屋子。
“老爷?”柳华眠小朋友正在听老爷的话,用功读书。见我进来,白嫩嫩的小脸立刻笑开了花。
“老爷,你怎么来了?”柳华眠搁下笔起身,迎着我就扑了过来。
我一时有些感慨,便张开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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