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还有那一份劳工协议,在人情之外,总算强行添加了一些随时可以换算的东西。
我强打精神做足表面文章。举手抬足是标准的帝王规范,绝不逾越半步。声音放得低沉,稳重威严不可侵犯。
面上妆容是侍女们精心描画了一个时辰的作品,高挑眼角细弯长眉,额上一道似有若无的银白龙痕,是这个国家对新君的一致审美。精致高傲,不食烟火。
衣物皆是极尽细靡奢华。穿戴齐整在身上,半晌不到已觉腰酸背疼。
终于听身边太监尖细着嗓门叫完退朝二字,回到后宫,已是一身尽被汗水湿透。
果真高薪不是白拿的,皇帝这职位,辛苦又高危。我森森的觉得,我应该申请一次提薪。
“下朝了?”回到寝宫,一袭杏黄衫子映入眼帘。一个声音润了水沾了雾,蒙蒙地一片打过来,湿透了半襟衣衫。
我习惯性的摸摸鼻子,嘿嘿笑道:“刚下朝,辞秋就醒了?”
夏辞秋起身向我走来:“还好,这么多年习惯了,到了时间就自己醒了过来。倒是辛苦了你,起得比我还早许多。”
这倒是实话,不过看在高薪的份儿上,我认了。
“没事,反正下了朝就没什么事情,还能再睡一觉。”我搓搓脸,正打算一掀被子再睡个回笼觉,又想起来脸上一大早就被强行敷上的一层浓妆。
虽说这身体是红妆姑娘的,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不能随便糟蹋了。
吩咐身边宫女打来一盆半温的水,便有伶俐的主动过来帮着卸妆。
也不知道脸上究竟被抹了几层粉,看着盆中污浊一片,我觉得头顿时轻了不少。
“方才都有些不认识你了,现在看来,还是没变。”夏辞秋歪着脑袋在一旁看我,一双细长眸子漾着水光。
我嫌宫女力度不对,便干脆接了毛巾自己擦干脸上水渍,一边笑道:“没办法,祖宗规制,还是要遵守的。当皇帝么,就得想个当皇帝的样子。”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在外人面前。”
夏辞秋在一旁笑笑,没有吱声。
说着,又嚷嚷了几句身上重的能压死一头牛的龙袍,便有宫女几人忙不迭的过来为我更衣。
卸了外衣,我拍拍夏辞秋的肩膀,让他看看书等我一会儿共用午膳,便一个人蒙了头大睡起来。高床软枕,龙涎香腾,睡觉倒是再舒适不过。
梦中依稀见过了很多人,只是一件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看见了长翎将军的灵位,三柱高香烟雾缭绕,一拜再拜,终究只听得耳边风声呜咽。
再醒过来时已经日落西山,是饿醒的。近来越来越喜欢睡觉,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免去想一些不得不想的问题,逃避一些不得不负的责任。
我揉揉眼睛,掀被起床,立即有一旁的宫女围上来,手中拿着玄色宽摆的便服过来。
我看了一眼,张开的手又垂下,道:“去拿我的那件绛色藤纹长衫来罢。”
宫女们连声应诺,一众退下去寻我的衣服。
我穿着单衣站在房中等着,百无聊赖,才发现夏辞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许是先去用过了午膳,这会子正在御花园走着吧,我一边在屋子里面转悠,一边寻思。
“你醒了。”正低头翻着几案上一本半开的书,夏辞秋就走了进来。看见我微微一笑,一边走了过来。
我抬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笑得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夏辞秋眨眨眼睛,眸光水漾,有夕阳的金色落入眼中。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没什么。对了,这本书我没收了。”说完便不待夏辞秋上来抢夺,一把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夏辞秋面色一红,瞅了我半晌才笑起来:“喜欢就好。”一边打量了我一眼,皱皱眉头道:“你这宫里的宫女也太不上心了罢,起来这么会子还不见有人过来伺候更衣。”
正巧去取衣的宫女赶了回来,听见这番话,扑通扑通立即跪了一地。
我无奈,只得转头颔首:“你们都起来吧,朕赦你们无罪便是。”回头对夏辞秋道:“没事,我穿不惯那些个衣服,便让他们取了寻常的衣服。”
“还是这些衣服穿的舒爽自在些。”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赞叹了一声。
夏辞秋笑道:“不过就穿了几次龙袍,就受不住了?”
我撇撇嘴:“你受的住,不如你来当这个劳什子皇帝好了。”说出口才觉得失言,连忙闭了嘴。
夏辞秋倒是笑了一声,双手轻轻从背后环了上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觉得你做这个皇帝也不错。”
我笑笑,手覆上他的手背道:“苦命的皇帝现在饿了,爱妃现在可愿同朕一道前去用膳?”
夏辞秋点点头道:“也好。方才正去了御膳房一趟,吩咐了些要注意的饮食偏好。今晚正好检验一番。”
我的笑在面上一顿,又旋即回身反握了他的手:“好啊。”
话虽是如此,终究是玩笑。我一直未曾将夏辞秋正式纳入后宫,只是宫内人人皆知我身旁仅他一人,因此对他也是恭敬三分。
正要出屋,却有小太监来报:“皇上,李丞相求见。”
我拽了夏辞秋的手往外走,一边道:“巧了,让李丞相过来陪朕一同用膳罢。”想了想,又对小太监道:“你先去御膳房,告诉厨子把今晚的菜色换掉,就换成原来的那种。”
转头看见夏辞秋欲言又止,只得摸摸鼻子苦笑一声:“辞秋,安文这个人你也知道,若是被他发现私自选定菜肴,免不得又要絮叨一番。”
按照规定,皇帝的每日膳食是有严格规定。无论喜好与否,用餐时俱只能吃上三筷子。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摸透皇帝的饮食爱好而下毒。
虽然说我只是个打工皇帝,对于这些投毒之事也不甚在意,但是想想李安文那张越发正气凛然的脸,就禁不住一阵阵头疼。
“恩。”夏辞秋很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微臣参见皇上。”李安文一袭绯色跃入眼中,弓腰长揖一丝不苟。
李安文虽然平日里没有正行,但是依我看最适合当高官的就是他。嬉笑之余,城府深埋。虽说做学问比之尹维舟差些,但是识人用人方面则高了不止一个段数。由他当燕国这个丞相,我还是很放心的。
“免礼免礼。”我一挥宽袖,道:“坐。”
果不其然,在看到皇家统一菜谱上齐的时候,李安文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弯了起来比狐狸还狡猾十分。
蔬菜,蔬菜,肉食,肉食。菜为了讲究营养,清汤寡水索然无味。我向来喜爱重口和甜食,这顿晚膳吃得尤其艰难。
我索然无味的吃完了一顿漫长无比的晚膳,再看看夏辞秋和李安文,两人言谈正欢,吃得起劲。臣子没有对菜色食量的规定,因此很快两人喜欢的菜盘子便空了下去。
我抹抹嘴巴,对李安文道:“二位慢用,我……朕先去书房一趟。安文若是有事找朕,待会便去书房罢。”
我刚刚散步散到书房门口,就看见李安文的绯红长袍惹眼的站在书房前面。见了我,又是照常的请安。
我翻翻眼睛,这厮的速度倒是挺快。
作者有话要说:高薪不是白拿的~~~74
74、第七十四章 …
“什么事,说罢。”我坐下,两袖一展姿态悠闲。
“回皇上,臣想恳请皇上专门设一侍卫机构,直接由臣负责管理。”李安文单膝跪地,仰首望着我。
“侍卫机构?什么侍卫机构?”我奇道:“京城中不是已经有禁军了么,还要侍卫机构做什么?”
李安文顿首道:“禁军虽多,但是并不分管刑狱。虽有巡查缉捕之名,但实际上实权不多,行动时多要受到各方压力影响。所以臣恳请皇上特设此机构,由皇上单一指挥,并交由臣管理。皇帝新近登基,燕国上下尚不稳定,是以臣认为,设此机构十分必要。”
这回我算是听明白了。
我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好,那么此时便全权交由你去办吧。不知道安文是否已经想好此机构的名称?”
李安文有一丝诧异:“臣愚钝,还未取名。”
我唇角勾起,笑道:“依爱卿看,锦衣卫这个名字可好?”
李安文低头思忖片刻,叩首称道:“皇上英明,臣遵旨。”
我一手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沿,一边望着台下那个额头贴地的绯衣男人。不知道此时对着周红妆这具身体下跪磕头,是一副什么样的感受?
我叹道:“安文,起来吧。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没有外人,便像从前一般可好。”
李安文谢恩起身,又是一揖:“皇上,君臣有别,不得逾越。皇上能有这份心,臣已经是感激涕零,不应当再有另外奢求。”
我又是一叹:“也好。我当初既然跟你说过,所有朝事你都可一并代理,你便不必事事过来请示。若是有什么想法,和远山王商议无虞后,便放手去做吧,朕绝对支持。”
李安文点点头:“谢皇上。微臣还有事务处理,就先行告退了。锦衣卫微臣会尽快组织,皇上请静候佳音。”
我有些倦怠,挥一挥袖:“那便退下吧。”
李安文向后连退三步,才背过身子离开。长衫在身上空空荡荡,显得身子单薄不少。这段日子我当上皇帝,辛苦的却是他。里里外外朝内朝外,都要尽心应付。
我鼻子一酸,开口唤住他:“安文,注意身子。若是撑不下去就别硬扛着。我虽然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是该负的责任一样会做到位。”
李安文停步转首,向我咧嘴笑道:“知道了。”目光明亮朗若晨星,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睡到半夜,又不自觉地醒来,满脑子尽是今日我和李安文的对话。
他的野心我自然知道,这么放手让他去做,也不过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月光照进来,透过窗棂在墙上打下一片错落的阴影。我半眯了眼睛转头去看身边的人,长睫覆在眼睑,有月光落下,轻盈若羽。
呼吸沉稳匀长,鬓若刀裁,侧脸有好看的弧线,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下巴。下巴上有一层几乎难以看见的胡茬,几缕黑发搭在肩胛,恰巧钻进半开的衣领之中。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点上他的额头。顺着挺直的鼻梁一路滑到薄唇再到下巴。
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啊,我发自内心的感慨,怎么看都看不够。
手忽然被握住,一双盈盈的眼睛泛着夜色如水望着我微微弯起:“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
我做贼心虚的回了一句:“看美人啊。”
夏辞秋似笑非笑,将我一把抱入怀中:“睡觉吧,明儿个还得上朝呢。”
我在他臂弯里挣了挣,得意的笑道:“明天是休息日,不上朝。后天也是。”
夏辞秋啼笑皆非,摇头叹道:“我看燕国出了你这么位皇帝,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我撇撇嘴:“当然是福!我休息,那么大臣们也休息。大臣们休息了,百姓自然也会休息。百姓休息了,就会出去花钱,这样燕国的经济水平就上去了。等到燕国盛世的那一天,全天下人都得感谢我这个不爱上朝的皇帝呢。”
夏辞秋这回再也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眸中笑意愈深:“真是不知道,你脑袋中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撇撇嘴,对这个词表示十分不满:“什么乱七八糟,这叫真知灼见!”
夏辞秋连连笑道:“对对对,夫人真知灼见,举世无双。”
我嘿嘿一笑,伸手勾了他的脖子,问道:“辞秋,你说我封你当个皇后好不好?”
夏辞秋愣了愣,还是摇头道:“算了,我看现在也挺好的。”
我另一只手在他的下巴来回摩挲:“那万一我迫于群臣的压力,又娶了别人,立了别人为后,到时候你可不许一个人躲在一边哭鼻子。”
夏辞秋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放心,你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既不哭也不闹。”
我的手不老实的抱住了他的腰,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你怎么办?和朕同归于尽么?”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还是会在这里。只要你还会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夏辞秋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随意的揉了揉。
我皱皱鼻子,一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一边问道:“辞秋,你说不如你来当这个皇帝,我当你的皇后,这样好不好?”
其实如果可以这样,我求之不得。
夏辞秋的手指泛着凉意,顿了顿,又揉了揉我的头发:“这种话咱们说说便好,当不得真。我真的觉得现在这样不错,也不想有什么改变。”
我点点头,笑道:“我开玩笑的,知道了,睡觉睡觉。明天我还约了远山王喝茶,咱们一块过去吧?”
夏辞秋半撑起了身子,伸手为我掖好被角:“我明天想要好好读读书,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记得早些回来。”
我有些没趣的点点头,一手揽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早醒来,果真睡过了头。
没有上朝的日子,我的生物钟又自发地调节成了一贯的晚睡晚起模式。日上三竿,我一拍脑袋想起来和周姝眉的约定,连忙一路催促着宫女换衣梳洗。
我嘴里叼着个街头随意买来的烧饼充饥,一边抄着两手在街头悠悠荡荡。
果真做平头百姓和当皇帝逛街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以前满脑子都是些街上的新奇小玩意儿,或是哪家酒楼得厨子又研制出了心的菜品。现在但凡看到人,都免不了往社稷江山那一块儿上面靠。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赞一声国泰民安。看到街上有偷儿偷人家东西,就不免对那京城府尹狠狠腹中责骂一番。看到贫民区中有孤儿插标卖草,就不由得油然升起一股愧对天下百姓的负疚感。
皇帝也有的职业道德,当真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咽下一个干巴巴的烧饼,我也到了周姝眉的小院后门。
“臣妹叩见皇上。”
“草民叩见皇上。”
一进门,就两声响起。我连连摆手:“快起来快起来,折杀我了。在外面比不得宫里,没这么多讲究,否则反而显得拘束了。”
周姝眉和乐侵寒双双起身,给我让开一条路。
我大大咧咧毫不客气的在正中间的位子上坐下,瞅见桌上正摆了一盘干果,便手不停歇的剥了起来。
“姝眉,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宫里不方便说么?”我一边往嘴里塞着桂圆干,一边乜着眼睛看向周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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