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轻打算露一手,初次亮相,自然要做得尽可能漂亮,她不再看遥那快扭曲的老脸,把碱水盛起来,让人把草木灰残渣倒掉,然后把石锅刷干净,重新放上雪来煮。
感谢外面积雪多,不然一时之间用水都成问题,他们这溶洞避风挡雪是不错的,但离水源就有点远了,虽然溶洞深处有个水潭,但那是从溶洞上面的山上慢慢汇聚起来的,用掉了得好半天才能恢复水位,所以大家很珍惜那里的水,轻易不用。
陆轻轻让大城拉来一张平滑的石板,然后让三枝取了半罐的伽椰果,用那个粗大的锅铲当作擀面棍来碾碎。
这伽椰果又煮又泡又晒,已经很干很脆,质地也很松散,三枝小心翼翼地碾,很轻易就碾成了粉末状。
陆轻轻捏了一撮抿了抿,嗅了嗅,除了有点近似面食被曝晒过的香味,没有别的气味。
周边围了一圈的族人,陆轻轻没假手他人,等石锅里水烧开,就倾斜着石碗,把伽椰果面(伽椰果碾成粉末,陆轻轻就称之为面了)均匀地撒进水里,一边不停搅动。
她猜得没错,就跟做搅团一样,水很快就浑浊了,接着粘稠起来,一大碗面撒完,锅里就成了糊糊一般的淡黄色东西,但又比糊糊稀得多,铲子提起,就能看到糊糊直线一般顺滑地落下来,顿时香气四溢,陆轻轻听到了无数狂咽口水的声音。
“伽椰果居然还能这么吃。”
“好香啊,比在火上烤香多了。”
“我饿了。”
“谁不饿,我就没饱过。”
原本还不太相信陆轻轻真的能把魔芋变成能吃的东西的人们,这会儿都对她信服起来,对那些魔芋就更期待了。
当然也有仇视和贪婪的眼神,陆轻轻察觉到那些恶意,扫了一眼,依旧是遥和他的跟班们,害群之马,这些人留着是个隐患。
她垂眸,心里很遗憾没有调料,搅团是西府地区的农家饭,可以用小麦粉、玉米面、荞麦面、洋芋粉之类来做,本身不需要放什么调料,但却需要配着醋水来吃,醋水里要放辣椒、姜蒜、香油、芝麻等,醋水做得好,搅团才好吃,不然就这么粗粮做起来的东西,口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而部落里唯一的调料就是盐,还是苦涩的粗盐,分量还少,是救命的东西,陆轻轻让大城去取一点来盐保存在酋长手里,而如今受伤的酋长角独自呆在大溶洞边上的小溶洞里。
第008章 魔芋豆腐
大城二话没说去了,来的时候还背来了一个高壮黝黑的男人,那就是酋长了,也就是原身的父亲,角。
族人们看到角纷纷站起来。
“酋长!”
“酋长来了。”
“酋长你的腿好了吗?”
“角,你怎么起来了,快过来坐下。”
角笑着和族人说话,看起来除了脸色白了点,一条腿绑着草皮,身上血腥味重了点,没有别的地方不妥。
看得出来,他很受族人尊敬,而他对族人的态度也非常温和,不像有些部落的酋长,对待族人如同对待奴隶。
陆轻轻对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没有往那边看,往锅里撒了点盐,她就让人把这锅伽椰果搅团盛给那些快挨不住的老人和孩子,那些端送搅团的人把第一碗给了角,陆轻轻看了也没说什么。
半罐伽椰果加了水,看着是一大锅,但二十来人一分,每个人的份量就很少了,所以除了特别虚弱的人,其他人都很自觉地不吃,便是几个只剩下半口气的老人也不肯吃,怕糟蹋了这么好的食物,最后被族人强行给喂下去了。
陆轻轻看到这一幕心里一轻,贫穷不可怕,饥饿寒冷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险恶各自为营,如今看来,除了遥和他的拥虿们,其他人还是很团结的嘛。
她并不太在乎这个部落的命运,但至少希望短期之内它能安稳,然后再强大富足一点。
她不知道,大家之所以那么自觉友爱,其实和那些魔芋也有很大关系,看到了生的希望,大家自然就把心里的恶给藏了起来,包括遥,没被逼到最后关头,他也不想弄得太难看。
分完搅团,陆轻轻又让人把石锅烧上水,那边魔芋快擦好了,那三个石锅都不深,削好的魔芋还没全磨掉就满了,陆轻轻让她们停下来,静置片刻,眼见着那魔芋浆就在碱水的作用下慢慢凝固起来,成了浅棕黄色中透点淡紫色的胶冻状的豆腐。
“冻起来了冻起来了!”
“真的能冻起来!”
“食神大人显灵了!”
众人七嘴八舌新奇激动得很。
“这真的能吃?”听到这个雄浑的声音,陆轻轻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叫做角的中年男人,淡淡说:“能的。”然后就没有多说什么。
角也没有再说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长女,大城说得对,她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而且不是一点点,是很多。
陆轻轻不担心角看出什么,就算有人觉得她变化太大又如何?从火堆里活下来,还见到了食神的人,如果还和以往的懦弱无能一个样,那才是不正常。只要她能够保证族人吃饱喝足,相信不会有哪个正常人放着好日子来找她麻烦。
她往石锅里看看差不多了,就拿了把石刀,把一个石锅里的魔芋豆腐划成一块一块的形状。成年人半个巴掌长,半个巴掌宽,然后让大城和另一人把整块石锅搬到那口加热的方正石锅旁,用粗糙的锅铲帮助魔芋豆腐一块一块地滑进锅里。
这魔芋豆腐做起来简单,煮起来也快,不过陆轻轻记忆中,这魔芋豆腐最常见的做法可不是就这么吃,而是煮熟后切片和辣椒一起炒,陆轻轻在川菜馆里吃过,弹嫩爽口又够味,无奈现下又只得将就了。
照样只撒了些盐巴,每人一块豆腐加点汤,先分下去吃了,陆轻轻早已饿得头昏眼花,也终于能够坐下来吃一点。
部落里没有用筷子的习惯,平时也用不上筷子,多是用手抓,陆轻轻捧着自己的石碗迟疑了一下,听着耳边不绝的吸溜汤水的声音,也索性放开了,先喝了口汤,几乎没什么味道,然后就直接用手抓着豆腐吃,不够弹,不够嫩,味道还有点涩,还粘牙,不过好在够鲜,对于陆轻轻这种吃惯了现代美食的人来说,简直难以下咽,这具饥肠辘辘的身体却显然很喜欢这种食物。
陆轻轻只吃了一口就口水大量分泌,肚子里咕咕直叫,她忍着一口吞的冲动细细咀嚼,慢慢地把一块豆腐一碗汤都喝掉,胃里暖和了,手脚似乎也没那么冰了,这才感觉到整个人真正活过来了。
这时其他人基本都吃完了,一个个意犹未尽,还有一些人没吃,还是以遥为首的十余人,他们大约是还不相信魔芋真能吃,要看其他人吃了没事才敢吃。
他们不吃也好,第一锅豆腐本就不多,好多人都是两人吃一碗呢,他们不吃反倒给那些愿意吃的人省下了。
陆轻轻侧头问不远处的大城:“你觉得怎么样?不像有毒的样子吧。”
大城稳稳道:“确实和没有煮熟之前不同,但有毒没毒要等一会儿再看。”
还真是严谨。
陆轻轻笑笑,起身准备继续煮豆腐,三枝抢过了她的活:“你快去歇歇,我来我来,你刚才怎么做的我都看见了。”
她看着陆轻轻的眼神既愧疚又满是骄傲,陆轻轻怔了下也就由她去了,还有一些女性族人过来帮她,煮个豆腐不在话下。
至于那三个擦魔芋的女人也继续擦了起来,她们的手因为直接接触魔芋都红肿了起来,很多人都要替她们,可她们就是不愿意休息,把魔芋擦得刷刷响,满身的干劲。
陆轻轻暗自点头,心里记下了她们的名字,最高那个的叫一树,最矮最敦实那个的叫二石,皮肤最黑那个则叫一土。
这里的人取名就是这样,男性还能有单字名,女性的话一母同胞的姐妹叫一个名,排第几就叫几x,像一树,她排老大,如果还有妹妹,就叫二树、三树,非常简单粗暴。原身母亲三枝就是在姐妹里排第三。
而原身的两个妹妹,大妹叫一花,二妹叫二花,如果原身不是被当作男孩来养,一花的名字就归她了,相对而言,陆轻轻对自己现在的名字“鹿”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于六岁前夭折了的女孩子,名字自动取消,给后面的妹妹用,六岁以后才去世名字才会被保留。这也不知道是谁起的规矩,反正大家都这么来。
至于男性里面,陆轻轻看了一圈,迎着那些崇拜、感激、敬畏的眼神,那一张张脸她倒是都叫得出名字,但那都是原身认得的,且这种认识非常片面和表浅,陆轻轻决定自己重新认识,刚才忙起来她也没注意谁是谁,直到现在给她留下来印象的,就只有大长老遥、遥的走狗石,大城,草,还有一个……
陆轻轻的目光正好和那人对上原身的父亲,角。
第009章 荞麦
“鹿,过来。”那个因为断了腿而脸色微白,但不掩魁梧身姿坚毅神情的男人叫她。
陆轻轻表情不变,慢慢走过去:“父亲。”
因为人口稀少,也因为上国那个不得食人、不得抛弃幼儿的规矩,这个世界的人都很看重自己的孩子,即便快活不下去,也很少发生抛弃自己的孩子的事情。但与此同时,这里的家庭观念并不强,男女都会频繁交换自己的交/配对象,一男多女或者一女多男都是有的,而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则由整个部落来抚养,青鹿部落也大抵如此。
所以这里的孩子相对和生育了自己的母亲更亲,父亲的话,很多人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但原身不一样,她是被当作少酋长来培养的,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学习一切她能学到的东西,反而作为母亲的三枝对她的成长很少能插得上手,所以对父亲的尊敬和依赖,在原身心里要比对母亲的多得多。
可就是她最尊敬最喜爱的父亲,亲口同意了让她去做祭品,原身心中就好像一座大山顷刻崩塌以为会一直如山岳般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亲手将她推向地狱。
哎,想想也真是残忍。
原身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呢,即使是在这个严酷的世界,也还远不算成年人。
这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看着陆轻轻,即使坐着,他也不比站着的陆轻轻矮多少,他赞许地说:“你做得很好,伽椰果、妖芋,你都做得非常好,食神还告诉了你什么,你都说出来,这样我们族人才能渡过难关。”
没有关心,没有抱歉,也没有问一问女儿刚才害不害怕有没有受伤……
陆轻轻在心底轻嘲一声,摇了摇头:“食神给我的东西在我脑子里就是一团乱糟糟的,只有在看到某种特定的东西,或者遇到某些事情时我才能知道怎么做。”
角刚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遗憾:“那算了,不过你想起来了,一定要告诉我。还有这件事你不要再告诉别人了,我也会叮嘱族人不要说出去。”
陆轻轻点头,若非情况危急,她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得到了食神的知识,换一个高大上点的说法,自己等于得到了食神的传承,这片大陆上受人们信奉的总共也不过三个神,所以得到食神传承的自己必然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好在这青鹿原上,除了青鹿部落没有其他部落。
“我知道了。”陆轻轻说,“我去那边看看。”
“去吧。”陆轻轻转身离开,听到后面传来男人压得极低的声音,“对不起,不过我作为酋长必须那么选。”
陆轻轻脚下一顿,的确,作为领袖,角对这个部落有责任,这个责任足以让他牺牲一切,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却没保住他的女儿,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又是何其无能遥显然是拿陆轻轻做筏子加泄恨啊,又不是真的牺牲了原身就能全部落人吃饱穿暖了,但是角却放任了,他是不是也有打着让这个女儿给遥出口气,或者拖延一下的主意?
更进一步,陆轻轻阴暗地想,你既然这么大义凛然,责任心这么强,怎么不自己去当祭品替换下自己的女儿呢,想必那样遥会更高兴。
因为死前的经历,陆轻轻对于牺牲和选择这类字眼非常敏感,也觉得非常刺眼,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做任何人的牺牲品。
陆轻轻找了个火堆坐下来休息,这时她才有空闲好好打量这具新身体。
瘦瘦巴巴又黑又小,四肢跟木柴一样皮包着骨头,身上套着灰不溜秋的兽皮,斜着从右边肩膀包下来,前后垂下来的部份用一根细藤条绕了好几圈缠在腰上,下身就是一圈兽皮,围住重点位置,连膝盖都没遮住。
而里头,母亲三枝无师自通地用一条柔软一点的兽皮给她前后围了下,两头在腰间同样用细藤绑住,宛若一条相扑选手穿的兜裆裤,这才让她免于下体时刻处在凉飕飕的境地。
现在这温度陆轻轻估计一下也有零下了,居然穿成这样……她嘴角抽了抽,没被冻死只能感谢这土著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艰苦极端的条件。
她这还算好的了呢,其他人有的甚至一条皮裙就凑合了,这是因为部落迁徙回青鹿原的路上遭受了其他部落以及野兽的袭击,大块的帐篷兽皮都遗失了,不然怎么也不至于人人都穿得如此凄惨。
陆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冻得又青又肿满是伤口的脏兮兮的两只脚,连小腿上面都有许多烂疮,她眉头蹙了蹙,手伸到右侧腰后摸了摸。
没摸到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发热,也没有发光,她那颗应该很强大的肾呢?还是只能在危急关头救她一命,平时没什么事就沉寂着了。
陆轻轻想不明白,心里有些失望,一面迎着火堆轻轻搓着双脚,一面思考以后的路。
眼下看来,她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了,但温饱问题依然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魔芋豆腐不能连着天天吃,不然还是会中毒,明天还是要出去找食物,天气会越来越冷,晚上消耗掉的柴火很多,还要加紧速度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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