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官员惶惶然的躬身站在他身后,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生怕他会突然发难,回头算起方才的旧账来。
可这回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明哲定定的瞪着西边连绵映红半边天的大火,半晌后,突然回过头,阴鹜的扫了眼在场的官员,有些阴阳怪气道:“诸位大人,方才咱们的事情还没谈完呢,要不回去继续?”
其他人心里暗自哀嚎不已,很想异口同声的拒绝,可碍于明哲的狠辣手段,根本就不敢说出声来。
等明哲当先走了出去后,其他人纷纷对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觉察出了此行的危险,每迈出一步,似乎就像是提前踏入了生死轨道一样,教人心惊胆战。
……
苏晗推开门,将段天谌和顾惜若迎了进去,垂首低眉,一板一眼道:“王爷,王妃,此处便是您二位新的下榻之处。较之西客院,虽有些简陋,可已经是东院里最好的房间了。还请您二位见谅。”
段天谌微微颔首,不咸不淡的挥退了他。
顾惜若晃了晃小胳膊,忽觉有些口渴,连忙端起茶壶,对着嘴巴喝了几口,可还没解渴,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横空夺去,偏生那人还笑吟吟道:“若若,喝茶要用茶盏,要学会注意形象。”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不甘的甩头,不再搭理他。
段天谌也不恼,笑着解开身上的披风,走到她跟前,为她披上。
“别闹。”见她拧眉欲要扒掉披风,他便伸手按住了她乱扯乱动的小手,随即俯身锁住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刮了刮她的俏鼻,柔声道,“若若,一会儿用得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顾惜若云里雾里的,只是在他那么认真的态度面前,倒也没有推辞过去,任由他为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默默的咽了下口水,眼神微微闪烁。
待那双大手终于停了下来,她才得以起身,正要开口询问,却不想,几步之外的窗子突然打开,一身黑衣劲装的骆宇就那么跳了进来,除去了张扬的红衣,再配上此刻严肃的神色,倒是为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深沉内敛。
“你们这是……”顾惜若不自觉的摸了摸系在脖颈下的披风带子,心头有些疑惑不解。
段天谌先是给她一记安心的眼神,才转而看向骆宇,淡淡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王爷,路已经探查清楚,障碍也已完全扫清,可以前往了。”骆宇眉头深锁,边思索着边缓缓道,“只是,您确定,真的不要留下两个人吗?若是明哲突然发难,咱们可赶不及回来!”
段天谌摇了摇头,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暗自思忖了会儿后,才淡淡道:“不必如此麻烦。”
今夜这烧了半边天的大火,足够让明哲忙活好一阵子了。
更何况,明哲此人,疑心甚重,狂妄自大,此前他故意放出“送礼”那一番话,目的就是想要引起明哲对其他官员的怀疑。
一则,是想要激发起明哲的深重疑心,好为此次的行动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二则,也可以借由此次机会,让那些人窝里斗起来,削弱明哲的势力,逼得一些人不得不倒戈向他,从而增强自己的势力。
当然,这些话,彼此心里都很明白,也没必要说出口,却是苦了一旁焦灼难当的顾惜若了。
“你们在密谋什么?为何我听起来糊里糊涂的?”顾惜若很是不满这种打哑谜的节奏,逮着空子就追问。
骆宇看了看她,神秘兮兮的笑了下,随后朝着段天谌拱了拱手,便转身退了出去。
解答疑惑这种事儿,可不是他能做的。
横竖王爷也在这里,他还是识趣一点,赶紧离开吧!
段天谌看了下某个小女人,淡笑着道:“若若,一会儿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把披风披好,咱们去爬山看好戏。”
顾惜若茫茫然的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出了那扇门。
忽然,段天谌趁其不备猛地拉她入怀,一手扣紧她的腰身,纵身一跃便跃到了房顶,回头看了看连绵的火焰,唇角一勾,便将某个小女人紧紧的搂在怀里,飞快的在屋顶上行走着。
即便带着一个人,他的身姿依旧轻盈如燕,气息极其平稳自然,由此可见,他的身手该有多少。
顾惜若乖乖的待在他的怀里,许是半空中行走的速度过快,耳畔隐约能够听到呼呼的风声,若有似无的凉意,飕飕的钻入她的脖子里,拂过肌肤的微凉触觉,惊得她不适的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一只大手拢在了脖子周围,那抹凉意立即消失不见,片刻后便暖了起来。
顾惜若仰起小脑袋,看着段天谌那线条刚毅冷峻的侧脸,忽然有些说不出滋味。
难为他在急行当中还顾及着自己,忙里偷闲的给自己拢衣裳取暖,而想到之前自己的无赖和蛮横不讲理,她立即汗颜不已。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段天谌微微低下头,看了看她,回以她一个浅笑,随即又将注意力都放到面前的道路上。
两人越过总督府高高的围墙,跳过连绵如海的屋脊,又飞快的掠过林梢,终于停在了一处较为荒僻的土丘上。
举目四眺,静夜幽凉,月色如水,辽远的苍穹里星星点点,偶有一两颗星辰划过,转瞬即逝。耳畔传来一阵阵虫叫声,此起彼伏,教人没来由的心情愉悦。
顾惜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头看着段天谌,不解道:“咱们不是要去爬山吗?怎么会来了这里?”
段天谌微微颔首,眸光里染着一丝暖融融的笑意,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伸手带她入怀,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淡笑着道:“骆宇估计就要到了,再耐心等会儿。”
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是有些讶异。
按理说,骆宇应该提前等在这里的,怎么此刻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顾惜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葡萄般漂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转,忽然瞥见前方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人影时,猛地推开段天谌,手指着快步走来的骆宇道:“段某人,人来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段天谌讶然一笑,回头看向黑衣款行的骆宇,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待骆宇走至近前,他才开口问道:“中途有事儿?”
“不要紧,属下刚处理了几只苍蝇。”骆宇眸光冷沉如冰,微风拂过,似乎周身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看向段天谌,嘴唇动了几下,忽而道,“王爷,咱们该走了。”
段天谌颔首,回头冲着顾惜若笑了笑,便牵起她的手,从容抬步,往前走去。
骆宇在身后看着,眼里满是不赞同和无可奈何。
他甚至怀疑,王爷是不是脑子发热,分不清局势轻重了。此次之行,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查探,可路途艰难不说,就是时间上也是绝对的争分夺秒。
若是被明哲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事情可就比现在棘手多了。
而且,就算王爷不放心将王妃独自留在总督府里,多派点人手,总是可以的吧。就看王妃那小身板,能够顶得住沿途的艰险,跟得上他们的脚步吗?
“骆宇,你在发什么愣呢?还不赶紧跟上来?”前面飘过来一句不满的话语,将骆宇从无端臆想当中惊醒了过来,待回过神时,连忙拔腿就往前赶去。
不出片刻,三人便走到了一处不算陡峭的入山口。
此处站着数十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与骆宇作同样深沉凛然的装扮,定睛一看时,顾惜若眼里顿时划过一抹亮光,为首的一人,不是旁人,而是许久不见的青冥。
只是,比起之前的跳脱不靠谱,在暗室里修炼过的青冥,显然要更为沉稳踏实得多。
青冥等人在看到相携而来的段天谌和顾惜若时,连忙单膝点地,佩剑轻叩地面,动作整齐划一,“属下参见王爷,王妃。”
“起来吧。”段天谌淡淡道,“本王即刻上山,你们便遵照之前的安排,该留下断后的就留下,需要前行开路的就与本王一起。务必要赶在丑时三刻之前,做完该做的一切。”
“是。”那些人连忙应声,快速起身,两人在前面引路,并为其扫清障碍,其他人则跟在了段天谌和顾惜若的身后,将这两人围在中央,尽可能的保证两人的安全。
段天谌牵起顾惜若的手,步履从容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偶尔为她挡掉斜曳出路边的枝桠,偶尔提醒她脚下注意些石头碎片,直把顾惜若看得郁闷不已。
那模样,不像是夜半三更出门做坏事,反倒像执妻之手闲庭信步,甚至夕阳余晖之下,走在鲜花盛开的庭院里,估计那表现出来的感觉和心境,也没他这么悠然自在的。
顾惜若狂汗,又忘记了看路,稍不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就要直直往前栽去,幸得段天谌眼明手快的拉住她,才不至于狼狈得跌倒在地上。
她无比窘迫的抬头,偷偷瞥了下前后,待从青擎和骆宇等人脸上发现不到一丝异样的神情时,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拨开段天谌的手,暗自瞪了他一眼,边走边道:“段某人,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更何况,我有眼睛有腿脚,能够躲得开看得到的。”
从方才这冷肃的气氛来看,她就知道,此次爬山,绝对不会是看好戏那么简单。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段天谌都不丢下她,不管他是担忧自己的安危也好,还是想要借此机会证明什么也好,都让她感到很感动。
段天谌眸光有些黯淡,看着被她拨开的手,跟上她的步伐,追问道:“若若,你是嫌我过于啰嗦,要对我不耐烦了吗?”
“不是啊!”顾惜若摆了摆手,眸光专注于脚下的路,出口的语气也变得格外坚定自然,“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没有你提醒,我完全有能力与你并肩而行。我不希望成为你的拖累!”
段天谌闻言,眼里光彩大绽,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唇角含笑的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后,骆宇和青擎互相对看了一眼,各自在心里叹息了声。
顾惜若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一些问题,段天谌也没有想过隐瞒,凑在她身边,低声说了出来。
直到此刻,顾惜若才深刻的体会到,身旁这个男人有多深藏不露了。
南下的路上,他一直都窝在马车里,完全没有处理过所谓的“公事”,可是不知不觉当中,他竟然部署了那么多,连三州六城所有官员的家底都查清楚了。
原先还以为,他把青冥关入了暗室里,单纯是一时兴起,只是在看到青冥的变化时,她瞬间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指不定在暗牢的那段时间里,青冥不知道为他做了多少事情呢!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些唏嘘,再看向段天谌时,眼里有着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深深崇拜。
段天谌唇角微微勾起,狭长的双眸里宛如九天星河般璀璨炫目,对他小妻子的炙热目光尽数接纳于心中,白玉的指尖轻轻的抚摸着她葱般的手指,笑得格外满足。
这一条山路,弯曲陡峭,虽被青冥等人提前清理过,却还是有很多需要小心的地方,尤其是过了子时,乌云将稀稀落落的星光遮掩起来,淡如薄纱的月色也失去了之前的光泽,使得山路愈发不好走上去。
无奈之下,青冥等人只好点起带来的火把,借此来照亮脚下的路。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
顾惜若抬头看了看聚集起来的乌云,又拿手扇了扇风,小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条线。
之前,天气还好好的,如今却闷热得不行,简直是见鬼了。
若是不能赶紧回去,一会儿若是下起雨来,可就要成落汤鸡了。
顾惜若从段天谌身后探出身子,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走到段天谌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小手儿背在身后,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云雾蒸腾,如入仙境。
悬崖峭壁,绝处无路。
这就是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绝路。
可她知道,段天谌能够带她过来,并且声称要带她爬山看好戏,那么肯定就不会是绝路。
一定有哪里是她不曾注意到,却又能成为前路的捷径。
“骆御医,你说,王妃看到那么深的悬崖,就不觉得害怕?”无论关了多久的暗室,青冥这多话的毛病始终得不到更好的改进。
骆宇鄙夷的回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傻子都能看出来,王妃不会觉得害怕。
不然,以王妃那样跳脱直白的个性,绝对会直接躲到王爷身后去了。
本来他还以为,王妃虽性格彪悍,可要爬上山,似乎还有点悬,说不定走到半路就要王爷背着了呢。
可谁想,她不仅爬上来了,还中气十足的打量起周边的环境,甚至在看到这么高的悬崖时,连一丝退却畏惧都不存在,简直是与他想象中的迥然不同。
或许,从今以后,他对王妃持有的看法要慢慢纠正过来了。
“段某人,咱们的路在哪里?”顾惜若小脑袋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许久之后,她终于还是放弃了这无用的寻找,直截了当的问向段天谌。
段天谌低笑了声,目不斜视的平视前方,从悬崖下吹上来的夜风微凉,拂过他的衣袍,近了几朵浅云,从旁看去,倒像是踏云而来的翩翩仙人,于高处俯瞰起世间的林林总总。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白玉的指尖似是被云雾晕染出了几分亮色,在昏暗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耀眼,“若若,咱们的路,一直都在脚下。你可千万要记得我这句话。”
记住你这句话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哲学家吗?
顾惜若似乎很喜欢拆他的台,顺着他的指尖看了看,随即没好气的瘪瘪嘴,暗自在心里腹诽着,这人何时竟变得如此装模做样了?
“王爷,咱们该抓紧时间了。”青冥看着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虽觉得此情此景万分和谐默契,不愿意去打扰,可抬头看了看头顶渐渐翻滚卷动的乌云,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良辰美景,无双独立,有的是时间,此刻情况特殊,万不可功亏一篑的。
段天谌点了点头,伸手将顾惜若带离了悬崖边缘,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给青冥让出了一条道。
青冥见状,振臂一挥,几人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人站在最靠近悬崖的地方,其余人依次列成一队。
下一刻,却见最前面的两人拿起腰间的佩剑,在悬崖某处地方狠狠的刺了下去,铿然一声,似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随之便见列队其后的几人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