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顿时放下心来,松惬笑道:“二姨没少让林氏吃瓜落,林氏那样的性子,指不定给庄和物色了怎样的人家呢。势必是家世上好的,姐姐是帝姬,自然也是当得起。”
皇后忽然抿唇一笑,沉默不语了。
到达目的地,又将营帐分好。少不得皇帝要给人训话的,看着这些子随侍的大臣一个个被叫过去谈话,阿翎也没有闲着,进了自己的营帐,向顾熹微讨教起了针线活,惹得顾熹微笑话了她好久,说是想绣嫁衣想疯了。
伊雷刚从外进了营帐,便见德勒克背对着自己站着,面前挂着一幅画。那画上的女子,风姿绰约,含笑间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明艳,那笑容美到了足以晃花人眼。
伊雷静默片刻,认出那人与当日在珀月湖畔遇见的元熙王姬又七八分相似,沉吟片刻,才问:“这便是大齐的长乐帝姬么?”
德勒克似乎没有料到儿子在身后,身子僵了僵,转头示意儿子站到自己身边来。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画上,满眼的疼惜:“当年本汗第一次见到乌仁图雅,她才十七岁,就那么骑在马上。她是那样的美,咱们草原上所有花儿加起来都不及她十一。咱们草原上的英雄,从来不会掩饰爱意,我还未曾向当年的齐皇求取她,她便自请下降和亲。伊雷,你可晓得,阿爹当年是有多欢喜,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倾戈雅之力来疼惜她。”可惜,他还没能来得及好好疼她,她便去了。
“父亲节哀。”伊雷听出他话中的哽咽之声,知道这是戈雅的天的汉子陷入了回忆之中,“长乐帝姬在天上,总是不愿父亲如此的。”
“我还记得,我依着汉礼娶她,揭开她盖头的时候,那种惊艳。伊雷,你晓得么?这画画得再像,实则没有她本人的一半。大齐女子皆是貌美,但除了淑宁帝姬,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女子能与她并驾齐驱的。”
伊雷微微惊讶,淑宁的样貌他是见过的,虽说如今已经上了年纪,但容貌仍旧胜过不少妙龄女子,也不难想象,淑宁年轻时,是有多美。
“我那日在宫中见到元熙,还以为那是乌仁图雅回来了。可我也听到了,她唤我‘姨父’……”德勒克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伊雷,你并不知道,当我一夜醒过来,听见她暴毙……昨夜还在与我跳舞,与我唱歌的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所以父亲再没有立过阏氏?”伊雷追问道,见德勒克点头,不免也是心酸起来。
草原上的汉子,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意,对于喜欢的女子也好,旁的什么也好。
夜渐渐深沉,篝火依旧,空地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托着小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一件薄氅披在身上:“夜深露重,病了怎么了得?”
“病了也不需你照顾的。”阿翎也不回头,嘴上却老大不客气,“我倒是在想我娘亲,如今爹爹哥哥们都出来了,娘亲一个人多寂寞啊。”
萧清晏展眉一笑,坐在她身边:“那你怎么不在家中陪着干娘?现在到这里了,却来想这些?”
蹙起了眉头,阿翎瞪着他:“有你这般说话的么?天才晓得,要不是为了某人,我怎么会来?”
“为了某人?”萧清晏心中欢喜,却明知故问道,“果儿为了谁?叫我猜猜,佟家哥儿?还是戈雅那位王子殿下?”
“你……”被气得够呛的阿翎也不理他了,转头看着火堆,仿佛是雪捏成的白皙小脸上升腾起了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火还是什么。萧清晏坐在她身边,看着火光反射得他眼中亮晶晶的,还有几分稚气的小脸上顿时染上了几分妩媚,当下眯眼握了她的手:“你是为了我,是不是?”
“谁为了你啊?”阿翎柔柔笑着,乖乖巧巧的模样叫人只想在她脸上咬一口,“我为了一个蠢货而已。”
萧清晏半点不着恼,将她白嫩的小手握得更紧了:“大蠢货与小笨蛋凑一起,倒也是绝配。”
“去你的。”不依不挠的起身,又怕被人见了,忙转身道,“我要回去了,一会子熹微找不到我,总会着急的。”
“回去吧。”看着自己的小未婚妻起身,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胸膛中忽然就有些莫名的自豪感,“果儿,等你再大些就好了。”
“大些也不关你的事。”知道他什么意思,阿翎红了脸,飞也似的逃了,回到营帐,还将顾熹微唬了一跳,见她通红的脸色,硬是拉着摸了几把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算完了。
而第二日,便也就是狩猎开始了,这事女人向来是插不进去的。只见皇帝与德勒克分别在队伍最前方,众皇子和大臣并青年才俊们分别跟在后面。
皇帝手握硬弓,脸上含着沉稳的微笑:“素闻戈雅男儿彪悍,还请可汗与王子不吝赐教。”说罢,率先催马,绝尘到了前方,德勒克也是微笑,策马紧随。众人一路绝尘而去,马蹄达达,听得人格外的振奋。
按着往日的习惯,第一二只猎物,素来是由皇帝和太子射下的。但此时,倒是德勒克和皇帝分别得一,太子身边的宋王老大不给亲哥面子,笑道:“皇兄这回可是吃了瘪了。”
太子也是雍雅,看也不看弟弟,只低声道:“可汗远来是客,连一点地主之谊也不曾尽么?”说罢了,策马到了皇帝身边,留下宋王在后,后者自嘲的笑笑:“又想说我不懂礼了。”
马蹄声雷动不止,尚且隔得远,便见草丛之中跳出一只小鹿,像是被这马蹄声惊住,转头灵巧的想要逃开。众人见是鹿,都很有默契的松了弓弦。古人云:逐鹿天下。为王为君者逐鹿天下,却也没有臣子的事,为避嫌,鹿归君上,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事了。
只是皇帝还未曾射出,一只长箭破空,带有雷霆之势,气势穿云,稳稳的朝着小鹿射去,小鹿中箭倒地。
大齐众臣面面相觑,转头齐齐的看向还未收弓的伊雷,脸上神色微微不虞。跟皇帝抢鹿,还是个外臣,难免叫人觉得有异心。而下一刻,众大臣又齐齐的看向定国公三父子,脸上神色又安心下来。
当年大齐建国不久,戈雅屡次来犯,是当年的定国公夏侯杰自请领兵抗衡,斩戈雅大汉乌斯曼于剑下。
还没等众大臣脑中千回百转完毕,皇帝已然朗声笑道:“王子好箭法。”说罢,掠到死鹿前,见长箭从其左眼贯穿右眼而出,转头看着伊雷,赞道:“姐夫生了个好儿子。”
德勒克亦然含笑:“皇上谬赞了。”说罢,转向伊雷,“还不向皇帝陛下赔罪,这可不是你的猎物。”
伊雷面不改色,闻言恭敬的俯身,行了个戈雅的大礼:“还请皇帝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含笑,一双眸子里却看不出半点喜怒:“有儿如此,倒也是不负此生。”说罢,解下腰上金刀,“朕听闻戈雅习俗乃是金刀配英雄,朕这把金刀,便送给王子了。”
那把金刀,尚且是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先皇钦赐的,刀鞘上镶满了宝石,刀身更是用玄铁锻炼,吹毛立断。
伊雷看了一眼那刀,还是不动声色的接过:“多谢皇帝陛下。”说罢,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沉默不语。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后脸上浮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容,太子亦是一笑,只是谁也猜不透,这父子俩是在打什么哑谜。
这场狩猎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夕阳沉沉,雁影掠过,在这苍茫的暮色之中添了几许肃穆。阿翎和顾熹微厮混了一整日,好容易盼到了一众人马风尘仆仆的回来,虽是欢喜,但也明白这种情况,总是不该自己出面的。
这次的狩猎,众人皆有斩获。皇帝和德勒克得了不少,太子和伊雷也是收获颇多,像是被父亲拎来充数的夏侯辕也是得了不少猎物。只是阿翎比较怀疑,是药倒的还是真正斩杀的。
剥了皮,冬日又有好的皮料制衣了;晚上也有好吃的野味了。
阿翎原本跟在皇后身边,见绿绮极快的走进营帐,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后这才露出笑脸来:“既然她要来,就叫她来吧。正好陆昭仪也在,叫她们娘俩说说话就是了。”说罢,又携了阿翎和顾熹微,“皇上赐宴了,便随我去吧。”
皇后虽是不点明,但阿翎也是明白了,只怕是皇帝的长女温宁帝姬要来了。那是陆昭仪所出,当年太子出世后,皇帝便再没有子女出世,后来好容易陆氏有了身孕,生了皇长女。
年岁相差太大,阿翎与温宁也算不得太熟,知道了也不曾多放在心上。
一路到了主帐,篝火前已经摆好了长几,皇帝最前面,身边摆着另一张案几,便是皇后的位置。阿翎知趣的行至庄和与长安身边,与顾熹微同坐一张长几。
长安看着阿翎的眼神那么期盼,又转头怯生生的看了庄和一眼。可怜她才六岁,就要忍着亲姐姐的尖酸刻薄。何况她年岁小,又体弱,想想庄和心中就是又厌又怕。
顾熹微自小就早慧,与阿翎玩笑之时瞥了长安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招手道:“平安,来,顾姐姐这里来。”她可不怕庄和,何况若是跟庄和对上了,她也不介意。
长安大喜,忙屁颠屁颠的蹭到顾熹微和阿翎中间,左蹭蹭右蹭蹭,活脱脱一只小狗腿,看得庄和咬碎了一口银牙不说,又怕佟明远看了对自己厌烦,还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顾熹微和阿翎深深贯彻了小孩子就要吃饱的理念,如同在夏侯轩婚宴上一般,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给长安喂食,只将小丫头撑得拍拍圆滚滚的小肚子示意再也吃不下了才算是完。
抬眼,皇帝和德勒克正在互相说着恭维的话,无非是什么“远来是客”“贵国人才辈出”“令郎人中龙凤”之类的话。
阿翎又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原本想大快朵颐,又见对面的萧清晏含笑看着自己,脸上一红,还是斯斯文文的小口吃着。
萧清晏含笑看着自己的小人儿,唇边温润的笑容更浓。不觉身边的伊雷起身,将手中的金刀捧起,打断了正在互相拍马屁的德勒克和皇帝:“皇帝陛下钦赐的宝刀,绝非凡物。伊雷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皇帝陛下应允。”见皇帝搁下就被,脸上淡然得很,颔首让其说下去,“伊雷想将此刀转送给旁人。”
大齐众臣差点打翻盛着美酒的酒杯,这伊雷王子,先是抢了皇帝老儿的鹿,现在又要将皇帝钦赐的东西送出去!要知道就算是草纸,只要是皇帝赐下来的,也要放在祠堂里,和祖宗一起供着。
皇帝倒是半点不怒,脸上还是如常的淡然神色:“有趣,不知王子想要送给谁?”
伊雷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大步流星的走到阿翎面前,双手将金刀奉在阿翎面前:“我想送给元熙王姬。”
德勒克一顿,抿紧了唇。草原上的习俗便是,若是男子爱上了女子,想要娶她为妻的话,便以佩刀相赠,若女子收下了,便是愿意嫁给男子为妻。当年,他亦是送了贴身的佩刀给了长乐。那时长乐说了一句话,彼时他不算懂,如今懂了。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阿翎身上,似乎连呼吸都凝结了,只余了烈火燃烧的劈啪声。
☆、第64章
火光映衬下,阿翎的眼睛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就那么和伊雷对视着。伊雷看着她,只觉得比画上的女子更美了数倍,又见纤细的小手轻轻接过那把金刀,在手中把玩着。
身边的顾熹微抱着长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是知道戈雅的习俗的,现在阿翎接了,在伊雷眼中,不就是许了他?一双眼睛没由来的转向了萧清晏,后者的神色在火光下看不真切,只是那样丰神俊朗的面容上,被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笼罩着。
阿翎将金刀把玩在手上,寒光映在脸上,平添了一股子凄绝。抬眼,如伊雷般环视了众人一次,才笑道:“我认得这把刀,是舅舅的。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神兵呢。”说着,刀刃向下,手指突然松开,那刀没了支撑,飞快的落下,将瓷碟从中劈开不说,还洞穿了长几,最后稳稳地钉在了地上。这一声尖脆,几乎吓白了在场众女的脸,但某人还是端着笑容。
“阿翎一介女子,成日舞刀弄枪,只怕有人不肯要我了。”说着,从长几上被破开的洞口拾起金刀,收刀入鞘,交还给伊雷,“谢王子抬爱,我夏侯家虽是世代英烈,但阿翎实在与刀剑无缘,还请王子恕罪。”
她这话说得没有一丝牵强,大齐女子从不舞刀弄枪,伊雷自然明白这点,又见阿翎尚且有几分稚气的小脸,笑道:“王姬若是不敢,方才也不会接了。夏侯家英勇,女儿也不似一般闺阁女子。”说到这里,看着阿翎的目光忽然闪现出莫名的光辉,“我总算是明白,何以父亲对长乐帝姬情根深种,大齐的女子,值得我草原上的男儿倾心。”
他这话如此直白,叫阿翎脸色都变了变,心思不免就飞到了那日老和尚的话,说是自己相思者颇多。顿时就下定了决心,要在回去之后好好给相国寺捐点香油钱,好让老和尚金口一开,免了自己的一串串烂桃花。
大齐众臣之中不乏愤青,见自家小王姬被这么调戏,脸都气红了,只是事关两国交好,也不敢说什么;知道萧清晏和阿翎婚约的人不免同情的看着萧清晏,要知道,历代皇帝为了边疆安稳,连自己亲女儿也可以牺牲,可别说阿翎一个外甥女儿了;如林贵妃母女乐于看阿翎笑话的暗自得意在心中;而佟明远和夏侯辕同时举杯喝了一口酒,脸色却截然不同,一个阴郁,一个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阿翎思量片刻,还是笑道:“我大齐女子,以贤良淑德着称,俗语道:‘美人配英雄’,戈雅男儿壮阔,自然爱慕美人了。”一面说完,一面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美人配英雄……”伊雷重复了一次,脸上笑容浓浓,目光炯炯的看着阿翎,“我记得,有一句汉语,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说着,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阿翎,“不知王姬这位美人,可愿意……”
这明目张胆的调戏,还没说完,伊雷身后已然传来萧清晏平静的声音:“元熙王姬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