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知道他们根本不欢迎朱,甚至应该说,有些人连朱是谁都不知道。这种
时代的百姓除了生产之外,另有一项才能,谓之道听涂说,我仅是混入人群
中,向几个人说:那朱来京,其实是君弃剑怂恿的。你的名字可不用我去宣传
,人人都晓得了,於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众官
民,甚至愈说愈夸张,恐怕有人会说你是领军来逼宫称帝的。我想,一定也传到
李豫那边了。」
君弃剑不禁苦笑。
军马行至开化坊,朱雀门已在眼前,前头一身着大红官服的人挡下军旅,朗
声道:「卢龙节度使接旨!」
此人自是京兆尹黎干。朱一听,立即喝止军马,下马接诏。
一时间,众军兵与夹道的官员咚咚咚咚的下跪了,但百姓们并不甚理会,怀
空带着诸葛涵赶上前来,并君弃剑、屈戎玉四人,虽下马了,却不下跪。
黎干瞥了四人一眼,他遇过君聆诗,有了经验,心里知道这几个人不是自己
能管动的,只得开始宣旨:「圣上诏令卢龙节度使朱并君弃剑等人,於明日午
时至延英殿赴宴。」
宣旨罢,朱上前接旨,屈戎玉在后低声道:「果然传到李豫耳中了。」同
时,诸葛涵身子一抖,怀空查觉,问道:「怎了?还冷?」
「不是……我觉得,刚刚有人在瞪我!」诸葛涵说,同时眼光不断搜索,最
后定在一个身着胡裘、身后跟着不少卫士,正扬扬往朱雀大门行去的人身上。
怀空盯着那人看了好半晌,才道:「是他!赤心!」
君弃剑拉过两匹马的马,交给了朱的亲兵,道:「长安已至,军马当归
於军中。请转告朱大人:明日我们会准时赴宴。」言罢,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回
头向西市行去。
四人决定了下榻的客栈,正是有凤来仪。
李泌虽然赠了一些路费,其实并不算太多,否则路上大可再多买匹马让屈戎
玉乘,又何必争执?说不买马的,是君弃剑;说要住进有凤来仪的,又是君
弃剑,而且,还是一人一间房。
这自然是极矛盾的行为,在瑞思的精打细算之下,他们都清楚眼下财政十分
拮据,能省则省,为何又要这般消耗钱财?置下细软后,都来到君弃剑房中,想
问清楚他打什么主意。
进房之后,却见君弃剑倚窗而立,双眼直盯着西市大街:平西街。
有凤来仪乃是京师长安最富丽堂皇的一间客栈,也可以说是酒肆,来此的多
半是达官贵人、员外富商,现下店门外却挤了许多平民百姓,原本便已相当繁华
的平西街已经连支老鼠也钻不过去了。
怀空等叁人才踏入房门,未及关门,一名小二跌跌撞撞的挤了进来,君弃剑
回头一瞥,淡然道:「我不是说了吗?不见客。」
「这位客人说,你会见他的。」小二答道。同时,身后已走出一人。
此人面貌看来约五十上下,但须发乌黑,虽作儒袍葛巾的文士装束,看去却
有几分道士味道,怀空一见此人,道:「原来是顾先生。」立即请他坐了。
顾先生见君弃剑仍不移身就坐,说道:「君公子果然如此年轻,竟能二次以
寡击众、退去吐番骑兵,真乃后生可畏……」
君弃剑听到这,瞥了怀空一眼。
他便是不想听这些陈腔烂调的褒词美句,才吩咐小二不见客的,怀空放了此
人进房,一开口就说了这些他最懒得听的话,怎不感到厌烦?但厌烦是一回事,
他终究没有逐客、甚至面色也仍然平和,这是从君聆诗身上学到的修养功夫。
这时,诸葛涵插口道:「你是白衣山人的朋友吧?」
顾先生笑了笑,道:「小妹妹很聪明。」
听到白衣山人四字,君弃剑才移步到桌旁,与顾先生对桌坐下。屈戎玉、怀
空、诸葛涵叁人也都就座了。
怀空这才介绍:「这位前辈姓顾、讳况,字逋翁,长於诗歌、工书画,苏州
出身,是白衣山人的至交好友。」
「眼下是个采矿工,」顾况哂笑一声,道:「我在蓝田接到了老友长源的书
信,特地赶回京城来的。」
矿与况同音,顾况年已五旬,甚至勉强已能当其馀四人的爷爷辈了,但却为
老不尊,第一句话便自犯名讳。他眼下的官职,是为蓝田县令。蓝田产玉,玉也
是矿物的一种,所以他才说自己是个采矿工。
一听到蓝田,屈戎玉眼中一亮,诸葛涵见了,问道:「顾伯伯,蓝田离此多
远?」
顾况道:「只在长安城北,骑马一日可至。」
诸葛涵转向君弃剑道:「哥,等这里没事了,咱们去蓝田一趟怎样?」
君弃剑神态却有点恍惚,似听非听,虽有点头,却不知他是否真听进去了?
怀空问道:「顾先生,白衣山人可有什么指点?」
顾况并未即答,只盯着君弃剑看,见君弃剑目光深远、似有所思,便道:「
看来是不需要指点了,君小兄弟已经知道该注意什么了。」
怀空听得一头雾水、诸葛涵也是莫明奇妙,君弃剑仍默不作声,屈戎玉则说
道:「鸿门宴。」
顾况点头,道:「小姑娘如此精明,显然智计满腹、家教极好。想来,那天
下赞扬的当代第一兵家,该当是小姑娘的家长吧?」
「那是我爷爷!」屈戎玉傲然应道。
有屈兵专这样的爷爷,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怀空听了鸿门宴叁字,一时恍然大悟,立即面有惊色,道:「顾先生是
说,明日延英殿大宴,皇上会有害於我等?」
顾况道:「长源老友信中特地叮嘱:要我即时赶来长安,告知你们不得过於
嚣张。因为皇上曾被天赋异才抢白,口上虽然不说,心里在不在意,那就没
人知道了。如果你们又气势凌人,皇上一怒之下,会生出什么事,那就难说得很
。届时,不仅仅长源兄先前告诉你们的作法一概失效,只怕还会有反效果。可惜
!可惜!信来迟了、我也来迟了……」
怀空连连点头今日在朱雀大街上的阵仗,皇上原本是排来迎接朱的,这
很明白是在昭告天下各藩镇:只要尽忠朝廷,朝廷一定会让你们风风光光。但这
阵仗却给屈戎玉毁了,迎接朱变成了迎接君弃剑,他们把朱压下去了!这么
一来,各地藩镇会怎么想?定然会认为归顺朝廷没什好处了!在野人士呢?君聆
诗那一句吾不为皇宫伶人已是老虎嘴边拔毛的作为,但皇上却什么反应也没
有,君弃剑今日等於是摘了皇帝的冠帽当夜壶,皇上如果再不行动,只怕要被天
下人小觑了!再加上今日宣诏,君弃剑昂立不跪,又杀去了皇帝的面子,依这思
路走下去,明日延英殿大宴,果然十分危险!
屈戎玉也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但仍然扬扬自若、毫不挂意。
顾况直盯着君弃剑,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打算怎么办。
许久,君弃剑仍不作声,顾况便道:「眼下办法有二:其一是明日一上殿,
便立即向皇上请罪,还皇上的面子;其二是眼下你们便速离长安!」
顾况说完了,君弃剑还是沈默,怀空急道:「你得快些下决定啊!若是要走
,咱们便得马上动身了。」
屈戎玉哼了一声,道:「紧张什么?咱们还有第叁条路走。」
这句话让顾况与怀空听得懵然不解,君弃剑终於出声:「咱们就走第叁条路
,反守为攻的一条路。」
首发
第五十二话 朱(叁此)入京 ̄之叁()
延英殿,原名延嘉殿,於周武则天时更名。更名是武则天的一大兴趣,最明
显的例子,便是她在位二十二年,共用了十八个年号。
午时,君弃剑等人会合了朱,在顾况领路之下,通过朱雀大门,经天街、
横街、永安门、兴仁门、中书省、晖政门、甘露殿,一路来到延英殿。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他们走过的是皇宫内城、军政要地,但各省大臣都不在
位上理事。顾况解释:皇上诏令京师文武百官尽皆赴宴,要为朱节度使接风洗尘
。这句话让朱喜形於色、洋洋自得。
一行六人并朱的两名亲随卫士,共计八人来到延英殿上,果见万头钻动!
一阶阶的金梯玉楼,排站着文冠武弁;两侧红毯丝幕,陈列着钟鼓琴瑟。所见金
碧辉煌,一派富贵景象。殿上人虽多,几乎都是穿红着紫的大官,人声不大,多
是窃窃私语而已。
朱立即迎入人群,向许多他认得、在朝中有权有势的大臣寒喧问礼。这是
必要的,如果他真要在谋求中央官职,定要寻求朝中大臣支持,才能立足。
君弃剑等四人与顾况只在一旁站着,君弃剑、诸葛涵、屈戎玉在朝中自然无
友,怀空识人不少,但也不凑热闹;李泌在朝乃出类拔萃人物,不与凡鸟同戏,
顾况、柳浑与其相善,亦受其教,如今李泌已在洪州、柳浑也任江西道都团练副
使(都团,民兵,都团练副使,民兵司令的副官),仅有顾况一人在京,他也不
喜欢去和人说长论短。
众太监、宫女在旁穿梭来去,未几,即在延英殿的大红地毯上摆下了二列筵
席,二列皆有数十席,延伸数十丈。
跟着,殿上一名太监行至龙椅旁,怀空认得:他便是日前接待君聆诗等人面
圣的近侍太监魏知古。
魏知古朗声叫道:「皇上驾到!」
言犹未尽,百多官员依文武官职大小已在席边分为二列,君弃剑等与顾况只
站在殿尾,敬陪末座,正可一眼将殿中诸人行止尽收眼底。屈戎玉见百官动作之
迅捷,犹如训练有素的猴子一般,惊叹道:「这些人的动作,比咱云梦剑派列阵
时更乾净俐落!」
跟着,百官跪落,山呼万岁。
「这次跪不跪?」怀空低声问道,君弃剑微微一笑,已伏身下跪,同时大喊
:「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喊得迟、又喊得特别大声,不免招来了百官回首斜视的眼神,便是刚刚走
上殿的天子李豫也在龙椅前呆了一下,远眺其人,并不认得,便低声问身边的魏
知古:「那年轻人是谁?跪在顾况后面的那一个。」
魏知古望了一眼,但也不认得,便道:「大概是哪位大员的书僮吧。」但再
一看,那年轻人身前是顾况、身后那人又有些面善……对了!是怀空,他的头发
留长了,所以才一眼认不出来!既有怀空,其人身份便明,立即又道:「皇上,
奴才知道了,那年轻人便是君弃剑!」
李豫怔了。
君氏父子叁番两次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在忍,很努力的忍,但他毕竟是皇帝
,为什么要忍?一声令下,哪个不用人头落地?上殿前即已打定主意,若君弃剑
今日再出言不逊,即要治他犯上之罪,岂料他居然喊万岁喊得这么大声!李豫转
念一想,笑了:谁不怕死?我毕竟是皇帝,口含天宪、九五之尊,不管出身如何
,我都是皇帝!这小子也够乖觉,知道我动怒了,这才伏首称臣。虽然晚了点,
也比至死不悟要好了些!当下喜形於色,笑道:「众卿平身!都平身!入席吧,
都入席。」
百官依次入席后,李豫即道:「朱爱卿!朱何在?」
朱的官职是卢龙节度使,原本便是大官,这次筵宴又是主角,其席位更是
越次上扬,坐到了首席副位。与他同席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武官老人。
朱立即站起身移至席外,来到中道,面对着李豫拂袖跪下,口呼:「朱
拜见万岁!」
「起来说话,」李豫说,待朱起身后,又问道:「二十年来,河北地区从
无一人入京,爱卿独不从俗,何也?」
朱也是久混官场,怎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心里知道皇上这是想要为他澄清
因君弃剑劝说而入京的谣言,立即回道:「自贼起后,外寇不王化,时常
扰我边境,虽有郭副元帅率我中朝精兵屡退之,然郭副元帅为叁朝元老,年事已
高,恐其操劳过度;又疑圣上忧烦国事,朱特来分忧。并且禀告圣上:回纥不
过燕山已久,河北安定,圣上无须挂虑。」
这是屁话,谁不知道这是屁话!朝中哪来的精兵?唯朔方一支而已!又,何
谓扰我边境?这个扰字,用在军事上,是指佯攻、惊袭等无实
际交锋的小规模行动,但吐番明明在仆固怀恩叛乱后,平均每半年发动一次大规
模军事行动,动辄皆是千万军马压境,岂能用一扰字?朱这段话,不仅仅
是保全中朝的面子、也抹杀了君弃剑二度以寡击众退敌的功劳:对方既是佯攻,
何必迎击?只要闭门不出,自会退去,反击倒是多馀了!是故,不仅仅是抹杀功
劳,更进一步,还可判其为浪战!如此说来,君弃剑不仅无功,反倒有罪了!
朱每说一句,李豫便笑得更高兴些,屈戎玉神色愈紧绷些。待得朱说完
,屈戎玉忿然道:「我非宰了他不可!」君弃剑却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龙椅上李豫乐得大笑,笑了一阵,道:「说得好!有赏!这是一定要赏的!
该赏什么好?」他回顾魏知古,皇室仓库中有些什么,近侍太监是应该要比皇帝
清楚的。皇帝如果清楚宝库中有什么,那就糟了,天下就糟了。
魏知古想了想,在李豫耳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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