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修竹听了,立即蛾眉倒竖,怒道:「不是!那无情无义没血没泪的人渣!
他根本不会想到你,你也不用再想他了!」
她这一喊,厢房中顿时宁静了,人人都垂下了头。
蓝沐雨傻住了。人渣?骂谁?是君弃剑吗?他怎会变成了人渣?又怎会无情
无义没血没泪了?
阮修竹道:「那浑蛋,把我们全赶走了!这就算了,他居然还把绯提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到大街上,他还骂小涵冒充了诸葛静的女儿、骂怀空是秃驴!
气死人了!真的气死人了!我一辈子都没让人这样骂过!」她说得很直接,浑没
注意到秃驴这两个字实在不该出口。
「怀空不是秃驴了!」诸葛涵纠正道。
阮修竹道:「又不是我说的!是那浑蛋说的!」
怀空唯摇头叹息而已。
「他并没有骂你啊,你何必这样生气?」蓝娇桃哂笑道。
「你又没被骂、也没被丢、没被打,你当然不气!」阮修竹叫道:「可是他
污辱小涵、他把绯丢到街上!我怎可能不气!」
石绯道:「说真的,我也以为他会骂我……」
阮修竹道:「骂你什么?你什么也没作错,他能骂你什么!」
蓝娇桃道:「怎会不行?他大可以说我和绯是云南、吐番的间谍,是卧底!
也可能是他骂累了,直接用丢的比较快吧。」
蓝沐雨终於回神了,问道:「姐,你说有人被他打了?谁被打?」
「是王道……」石绯愁然道:「那一下捱得着实不轻,整个门板都撞烂了!
也不知道他的伤势重不重……」
「没被当场打死算很好了!」阮修竹哼声道:「沐雨,你知道了吧?他就是
这样一个忘八!连伙伴朋友的性命都不管了,还嫌我们累赘!这两个月来,我整
天在店门口招揽生意,真不知道是为了哪桩!我看他是怕了,想躲起来,怕人多
容易被发现,怕被我们拖累,所以才赶走我们!」
蓝沐雨疑道:「躲起来?为什么要躲起来?」
蓝娇桃道:「倭族就要打来了,或许他是觉得无有胜算……既然打不过,那
就只能逃,只能躲……」
「他会躲吗?」蓝沐雨皱紧了眉头,道:「虽然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很短……
可是从传闻中来看,他不是一个会逃避危险、逃避麻烦的人。」
「传闻哪能作得了准!」阮修竹道。
「那我们别说传闻吧。」蓝沐雨转向石绯,道:「绯,你和他相处最久,你
觉得他会吗?会逃避困难、逃避危险?」
石绯一怔,立即想起了前年四月,他与君弃剑初会面的时候……
那时的君弃剑,只配着一把无鞘剑,带着王道、魏灵,仅仅叁人,堂而皇之
的挡在他义父马重英所率领的五千铁骑前头……
这是何等场面?当时义父根本不用下令攻击他们,只消五千铁骑行军不停,
他们立刻就要被踩成肉屑!以此观之,君弃剑会躲避危险?无稽!
「不会!」石绯极笃定的应道:「不只不会躲,他会迎向危险!」
蓝沐雨又问:「他会无情无义,只顾自己逃命?」
「不会!」这次是蓝娇桃应话。
蓝娇桃也想起了,杭塘山上,君弃剑为了取蛇王胆救他的小徒弟寒星,硬撑
着毒素未除的病体,上杭塘山捉紫冠鳞虺!君弃剑为了救徒弟,连自己的命都可
以不要。以此观之,旁人也就算了,他又怎可能弃诸葛涵於不顾?
除非他打心底认为诸葛涵是冒充的!但这没有道理啊!
「他没血没泪,倒可能是真的。」怀空幽幽说道:「他在庐山集英会上,血
几乎便已流光了。而且,他也从来不曾哭过。」
蓝沐雨道:「那便是了,他已死过,还怕死吗?事实证明,他面对危险,不
只不会躲,还会迎上去!」
众人心里都默认了,他们都深深的记得,君弃剑以身体接下了元仁右与徐乞
搏死命一击的那一幕!
这种行动原本就是送死!他怕死?可笑!
「他不是想躲起来?」这会子原本怒气最盛的阮修竹也感到疑惑了。
「决计不是!」怀空笃定的应道。
「那他为什么要赶走我们?」阮修竹又问。
这问题不好答,一时无人接腔。
半晌后,蓝沐雨道:「我觉得,只有一个理由能让他赶走你们。」
众人都期待的看着她,想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理由,大到他连小涵都要赶
走?他明明和小涵说过,就算黏着我也无妨啊!
诸葛涵忽然想通了,呆然道:「莫非……危险就在哥身上?」
蓝沐雨缓缓颔首,道:「以我对他的认识,只能猜到这样。至於是什么危险
?这就要问你们了,毕竟你们和他相处的时间,都比我要久得多;他身上发生了
什么事,你们要比我清楚得多。」
诸葛涵闻言,愕然望向怀空。
怀空也想通了,极沈痛的说道:「傻了!我真是傻了!怎就没想到,他是打
算自己去对付倭族!因为他知道此事无有胜算,不想让我们也一起送死,只得将
我们先行送走了。但若明言,我们必然不肯乖乖离去,於是他只好大扮黑脸,把
我们一个一个全都撵出门去,我们大怒之下,就不会明察是非,只会怨他恨他,
自然不会再回去找他。若不找他,也就等於远离了危险……这就是他想让我们保
命的办法!」
怀空只说对了一半,君弃剑不只是要自己去对付倭族,而是感受到更大的危
机!这危机还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会袭来、也无有解决的办法,为了让其他人远
离危机,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让自己孤身一人!
只是,有个他撵不走的屈戎玉留下了。
石绯对着蓝沐雨叹道:「我和他认识这么久,对他的了解,居然还比不上你
!」
「这就叫旁观者清吧。唉!真不该让你们把话说完!」
这句话不是厢房里的任何一人说的,而来自厢房外。
房门打开,走进二人。
前是常武、后是龙子期!
首发
第五十五话 遗言 ̄之叁()
十月四日,锦屏山。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十五年前的十月四日,织锦命丧嘉陵渡口;十四年前
的十月四日,君聆诗於锦屏山上立衣冠冢,并将其义子取名为君弃剑。
「原来……已经十五年了……你有在算吗?」
君聆诗步上山来,他推着一辆轮椅,椅上坐的是白柏,木色流第二代行四、
黑桐的四师兄。
面对着白柏的问题,君聆诗浅浅一笑,没有回答。行至冢旁后,他蹲下身子
,用双手细心地将冢上的杂草一根一根拔去。
这动作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虽已入秋,但日头不小,君聆诗已汗湿襟袖。
白柏只在一旁看着,他双腿已废,帮不上忙。
拔尽杂草后,君聆诗温柔地抚摸木制的冢碑,细声说道:「我回来了……织
锦,我回来了。」说完,他解下琴囊,就在冢边坐下,缓缓调弦。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随意,虽持续进行,但作得很慢,就好像他的时间是不
会过的、好像时间是用不完的。
更好像,其实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与冢中的织锦,其馀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所以什么也不用在乎,慢慢来,就成了。
织锦是个急性子、君聆诗则有些懒散,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真乃数十年
如一日。
白柏一直没吭声。
正午上山,到了日薄西山时,君聆诗才终於调好琴弦,这是他生平调的最好
的一次弦。面对着最重要的人,自然要给予最好的。
叮、叮……
琴弦响了。
白柏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
他听到了温缓的流水声,流速很慢,但很稳定。
顺着水流,白柏看见了许多东西,有高山、有大河、有瀚海、也有荒漠、有
人声喧杂的闹市、也有幽静悠远的山林。可这些地方,都不能使得小水流叉了道
、也不能让它乾涸,它遇山过山、遇水越水,还是一样的流下去,流到天涯、流
到海角。白柏知道,它会这样流下去,千秋万世。
曲终。
睁眼,才知夜空笼罩。君聆诗仍然坐在冢旁、手按在弦上。
白柏赞叹:「人称你为琴中圣手,果然名符其实……」话一出口,白柏
便有点后悔 ̄自己怎会这么俗气呢?适才那琴音其实并非琴音,是心音,君聆诗
所制造出来的声音,琴只是一种媒介、一种工具而已!君聆诗能将自己的感觉、
心意以琴表达出来,他的境界,怎能是区区的琴中圣手四字所能形容的呢?
真要用任何方式来形容君聆诗适才的演奏,最好便是静,唯有宁静与沈默,
才能真正表达出聆乐者的感慨与心动。
白柏转念又想:君无忧这小子果然不同凡响,论辈份,我还高他一辈;论见
识、才华,却要自惭形秽了!
「前辈,」君聆诗忽然自己出声打破了寂静:「你记得吗?我之所以上灵山
与敕里为敌的原因……」
「自然记得。说到底,其实也只是那么一句话。林小姑娘的遗言,要你打
败敕里,为了她这么一句话,你踏上灵山,与你最不愿意、最不应该敌对的人
干戈相向。」
「我终究也没有打败他……没有人能打败他。」
「是,没有人能打败他,也没有人能超越他。以前没有,以后只怕也不会有
。」白柏慎重的颔首附和。
君聆诗不出声了。
天弃鬼才稀罗凤,一个举世认定不可战胜、不可与之敌的人物,但是他最后
还是没有达成君临天下,他到死时,也还只是云南王。
君聆诗想起了一件事……
织锦很喜欢穿着黑色绣花的衣饰,她的性格很固执,绝不肯轻易变更。但在
嘉陵会战前,她换衣服了,换成了深褐色的的衣裳、戴上了纱巾斗笠。
敕里曾经问君聆诗:「织锦向来只穿黑色绣花的衣服,何故在嘉陵战前竟更
换了?」
君聆诗回答:「她有洁癖,在战场上自然无法天天沐浴更衣,她换了深褐色
的衣服,只是为了看来不像沾染太多风沙;戴上头纱,只是不想吸入太多马蹄扬
起的尘土罢了。」
这问题看来有点无聊、也有点单调,织锦人都死了,问这作啥?稀罗凤也不
过尔尔!
但这问题其实很有深度,君聆诗想了十几天才想明白。
稀罗凤是在表示:织锦为人有原则、很固执己见,但也绝非不懂变通之人。
她要你打败我,那是不错;但若她见了你与我相处时的情样,还会这么坚持吗?
因为她了解你、会为你着想,必会成全你;若否,她就不是值得你全心全意爱护
的织锦!
君聆诗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想与稀罗凤成为朋友、想永远都有机会向稀罗凤讨教、请益。
织锦会成全吗?
会的,君聆诗打心底坚信,会的!因为,织锦也是那么的看重稀罗凤,织锦
一定也希望,君聆诗能与稀罗凤成为朋友!
同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稀罗凤是他们心中无上的存在,他们不会承认再有任何人能超越稀罗凤。稀
罗凤作不到的事,不会再有其他人能作到!
「织锦……你也希望,敕里永远是最强的吧?」
「当然!如果他不是,我可就看走眼了!」
「那么,要是有人想超越他呢?」
「还不简单,要敕里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瞧瞧,不就得了?」
「可是……敕里已经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
「是啊,他只剩下一个传说了……」
「那……那……就交给你!你去把那小子给打败!要打得他屁滚尿流、跪地
求饶,然后你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告诉他:你连我君无忧都敌不过,还想超越
敕里?别笑死人了!千万记得,要照讲啊!」
「是,我知道了!」
「不过你可得小心点,不能输!要是输了,你就以死谢罪;你要是死了,我
就鞭你的尸!」
「遵命,遵命!」
…………
「前辈……」君聆诗轻唤了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出声。
「嗯?」白柏也应了一声。
「其实,我好虚伪。」君聆诗抚着织锦冢,叹道:「世人以为我大义凛然、
义无反顾的藉弃剑替我号召群雄,以抗番、回、倭、南四路联军,是为了保持华
夏民族的和平与文化。其实我才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为了织锦的遗言戮力以行
,却将自己的孩子推进了死地里去……虎且不食子,我比畜生还不如!」
白柏先是一怔,跟着哈哈大笑。
君聆诗微愕,也笑了。
他是天才,想通一件事,只要眨眨眼,就够了。
「你是人,你终究还是人!」白柏笑道:「嘿 ̄你心中有至高的存在,那是
织锦的遗言、与稀罗凤的地位,这两样事情,在你而言是永远不会变更的,为了
达成、保持这两样事情,你便是刀山油锅也会去闯!这样不是很好吗?都怪皇甫
望和徐乞这两个浑小子,把你捧上了天!别再用大义旗帜来欺骗自己,你终究是
人,不是圣人,你与常人有所不同的,就是一颗脑袋上多生了十几二十个窍儿!
就这样吧,从今天起,你不是林家堡遗孤、也不是诗仙剑传人、更非什么琴中圣
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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