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陈太太越想越觉得刚才的事十分古怪。
李莞到李家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所以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只是大概听说过,并不十分清楚。她嫂子疼爱李莞她能理解,但是未免也太纵容了些,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还有李莞,说到底不过是李家的养女,就算得宠,她哪里来的那么足的底气向母亲提要求。
她想到残荷馆的宽敞精致,哪像是姑娘家的闺房,分明是座宅子。
“梨香!”
陈太太立刻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叫到跟前,嘱咐道:“你去找个湖州老家跟过来的老人,打听打听残荷馆的事,要详细点儿!”
*
“……那宅子原本是户部一个主事的,二爷升迁没多久,那主事因为贪墨被关进了牢里,他家里就打算把房子卖了赎人。夫人就和二爷商量,与其跟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做邻居,不如把那宅子买下来围进花园里,左右不过几千两银子,就当花钱买个安心,二爷就答应了。恰好那个时候,湖州老家送信来说小姐的病好了,已经带着贴身服侍的人上京来了。夫人想着她喜欢荷花,那院子里正好有个荷花池,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人收拾出来给她住。”
“那平时我大嫂对她怎么样?”
“不算差,但也不是特别好。莞小姐来京城也有三四年了,除了在府里过年,常年住别院里,这次也是因为伯府老夫人生辰才接她回来住几天,前两年老夫人的生辰她都病着,这回还是第一次去。听说她住府里的时候,夫人既不要她晨昏定省,也不过问残荷馆的事,想来不怎么亲近吧。”
“不对,这说不通。”陈太太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我瞧着她的吃穿用度,不像是不受宠的样子。今天你也看见了,我嫂子一听说她病了立马就去看她,那担心不像是假的。”
梨香想了想道:“何妈妈还说了件事。当年丘道士说过,夫人命格太贵,恐有反噬之祸,若想平平安安享受这富贵,需找一个贱命的人帮她压制。您看,夫人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收养莞小姐?若是真心把她当女儿疼,怎么会任由她生着病还去什么大空寺?”
陈太太想到先前在残荷馆,李夫人明明看见那窗户开着也跟没看见似的,而且既没问她是怎么病的,也没有说请个太医来看看,可见不是真的关心李莞,只是想有个人帮自己压制命格。而且她这个嫂子出身好,向来是有些心高气傲的,应该不会真把一个孤女当自己嫡亲的女儿。
她不由点点头同意了梨香的话。
“那怎么就取名叫残荷馆了?听着怪不吉利的……”
“这倒是真的巧!”梨香笑了笑道,“莞小姐上京的时候正好是秋天,荷花都败了,夫人就想让人拔了去,可偏偏莞小姐看了说好,说诗里道‘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别多费功夫了,就随她附庸一回风雅,给那院子取名为残荷馆。”
“……也是个可怜的。想来平时过得也寂寞,不然哪有闲工夫听什么雨声……跟我倒是挺像。”陈太太想到自己,不由对李莞生出些同情之意。
“太太您可不能这么想,您有少爷和小姐在身边,还有显赫的娘家帮衬着,莞小姐怎么能和您比。”梨香赶紧劝她。
陈太太想到稳重上进的儿子和活泼可爱的女儿,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第19章 大空寺()
夜还未黑尽,残荷馆却已灯火通明。
这个点儿出门,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时间很紧,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四十出头穿枣红色褙子的女人脚步匆匆的朝残荷馆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各提了一个大食盒。
“何妈妈,您来了!”残荷馆的小丫鬟看到她纷纷招呼。
何妈妈笑容满面的朝她们点头:“夫人吩咐厨房给小姐做了些吃食。”说着指了指那两个食盒,带着身后的丫鬟进了屋。
胜芳和远芳正在厅堂里清点路上用的物品,何妈妈上前道:“二位姑娘,忙着呢?”
“哦,何妈妈,有事?”胜芳诧异道,看到小丫鬟手上的食盒恍然大悟,“哟,您让下面的人送来就是了,现在厨房里正忙着,您怎么走的开?”说着指使小丫鬟把食盒放到桌上。
现下正是晚膳时间,何妈妈是厨房的管事妈妈,正是忙的时候。
“夫人让我给小姐准备吃的,我想着小姐正病着胃口不好,就做了几样小姐平时爱吃的送来,要是小姐瞧着不好,我再回去重新做。”何妈妈脸上挂着谦恭的笑,“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空,我正好向小姐请个安。”
胜芳正想说小姐正歇着,远芳已笑道:“妈妈稍等,我去帮你通禀一声。”
“多谢姑娘。”
远芳转身进去了,胜芳给给何妈妈搬了个锦杌:“妈妈坐吧。”
“多谢胜芳姑娘,我给小姐请个安就走,还是不坐了。”
胜芳也不勉强她。
不一会儿远芳出来,对何妈妈道:“小姐请妈妈进去说话。”
何妈妈连忙理了理已经十分整齐的衣襟,低眉顺眼的跟在远芳身后进了李莞的寝房。
李莞穿了件素面小袄坐在梳妆台前,寻芳正给她梳头。
“奴婢给小姐请安。”何妈妈恭恭敬敬的给李莞磕头,“奴婢做了几样松软易化的糕点,已经交给胜芳姑娘了,小姐若没有胃口还是多少吃些,免得饿坏了身子。”
“妈妈费心了,请起吧。”李莞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撷芳,给妈妈搬个凳子。”
撷芳闻言搬了个锦杌放在她身后。
“奴婢站着就……”
“小姐诚心让你坐,妈妈就坐吧!”她话还没说完,撷芳一把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何妈妈还想推辞,李莞已道:“妈妈特意跑一趟是有事跟我讲?”
她只好略显忐忑的半坐在锦杌上,恭敬道:“是。先前姑太太屋里的梨香来找我,说觉得我早上送过去的虾饺十分好吃,想跟我要馅料方子。我说了一遍她没记住就拿笔墨记,在写字的功夫拐弯抹角的问我残荷馆的事……”
何妈妈就一五一十把当时的情况说给李莞听。
“做的好。”李莞的头发已经让寻芳用一根玉簪半挽起来,她转过身来淡淡道,“以后再有人来找你问,就这么跟他们说。”
得了李莞的称赞,何妈妈脸上露出克制的喜色。
“那夫人那边……”
“这种小事,就不用惊动母亲了。”
“是,奴婢明白了。”
等何妈妈走了,撷芳道:“小姐,您为什么不让何妈妈把事情说给夫人听,要是由夫人出面,这种事情不就显得更可信吗?”
“你不懂……”李莞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懂?撷芳疑惑的皱了皱眉,看寻芳抱着李莞的换洗衣服出去了,连忙跟上她。
“诶,你说小姐是什么意思啊?”
寻芳看了她一眼,脸上有几分感慨:“夫人她……太心疼小姐了。”见胜芳和远芳也一脸好奇的望过来,她索性坐到椅子上,对撷芳道,“你还记得小姐第一次去武安伯府的的时候发生的事吗?”
撷芳想了想点点头:“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刚来京城不久,是初冬,天还不算冷,但小姐身子弱所以已经用上了手炉,我们到伯府以后,手炉已经有些冷了,我就让上茶的丫鬟帮忙加点碳,谁知那丫鬟瞥了我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天还暖着,府里没烧炭’。夫人刚好陪着老夫人从里间出来,听见这话,当着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面,抄起桌上的茶盅就扔那丫鬟脸上……”
“没错。”寻芳道,“夫人觉得伯府的人慢待了小姐,当即就带着小姐回了府,整整两个月没踏过武安伯府的门,甚至不准小少爷过去玩儿。”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夫人舍不得小姐受委屈,明知道小姐应该低调隐忍,但总是忍不住在意别人对小姐的态度,大大的逾越了嫡母对一个捡来的庶女的关心……”
“所以小姐不想让夫人知道,是怕夫人知道以后心里难受!”撷芳恍然大悟。
寝房里,李莞也在想着今天的事。
母亲总是担心她被往事所扰,过得不舒坦,其实母亲自己又何尝从过去里走出来了,不然为什么不明白,她只是个庶女,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母亲的一片慈母之心,她是不得不辜负了。
李莞觉得有点心酸。
今天,她是故意当着陈太太的面,跟李夫人要求去大空寺的。她确实想去一趟大空寺,但本来的打算是病好了再去,但当她看到李夫人当着陈太太的面对自己嘘寒问暖时,她就改了主意,因为在外人眼里,李夫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失常了。李莞不放心,她怕陈太太起疑心,虽然这种疑心并不明显,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小的不察很有可能在将来让她万劫不复。
李莞决不允许这种可能性存在。所以她故意给陈太太的疑心加了把火,让它提前烧起来,然后一盆水彻底浇灭。就和她想办法把李知微弄到屈复手下,以转移武安伯府的视线一样。
甚至当初坚持搬去葵园,除为了方便行事外,李夫人的态度也是原因之一。
本来装个身份卑微,隐忍低调的庶女,留在李府里也可以办到。但是李夫人的态度总是会把李莞曝露于众人眼中,她没办法,只好搬到别院去,减少李夫人关注她的机会,给大家一种李家不看重她的错觉。
*
酉正,李莞辞别李夫人,在十来个护卫的簇拥下乘马车前往大空寺。
刚出京城不久,天就黑尽了。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路上一回都没休息,终于在亥时末赶到了大空寺。
山门天黑前已关闭,但青冽先前派人快马加鞭来通知,等他们到的时候,几个僧人举着火把等在门口,看到李莞的车架,赶紧把大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鹤望扶着李莞下了马车,寻芳几个默默跟在后面,僧人引着他们来到寺庙后院的厢房,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小沙弥抬了一大桶热水过来。
寻芳低声道谢,等他们离开后,和撷芳几个服侍着李莞梳洗一番。
夜已深,山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声。
李莞坐马车累极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鹤望进来剪暗了烛光,替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你们也累了,今晚先歇着,有事明天再说。”
寻芳几人便去了旁边的厢房歇息。
李莞心中有事睡得浅,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她们住的这几间厢房位置很偏,屋后是密林森森的后山,窗外就是百丈悬崖。
李莞披衣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
山中的清晨,雾气极重,远山渺渺,隐约可见模糊的轮廓,仿佛传说中神秘宁乐的仙境。她趴在窗台上垂目往下看,白茫茫一片,轻薄的雾从崖底浮上来,像是妙龄少女张着大嘴吐着烟雾。
不知怎的,李莞被自己这个毫不搭边的想法逗乐了,轻轻笑出声来。
鹤望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李莞轻盈的笑脸。
大空寺果然是个忘记烦恼的好地方,小姐来了之后心情好多了,她不由松了口气,心情也明媚起来。
“小姐醒了,昨天赶路那么累,怎不多睡会儿?”
李莞朝她笑笑,没有回答。鹤望也不在意,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难得起这么早,我们出去走走吧。”李莞饶有兴致道。
鹤望自然不会扫了她的好心情,欣然应下。给寻芳她们留下字条后,俩人一起出了院子。
山里很安静,空气十分清新,带着一丝寒气,闻着让人精神一振。李莞和鹤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慢慢悠悠往后山上爬。石阶路上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可见久无人至。
李莞突然童趣大兴,像兔子似的蹦着走,鹤望生怕她滑倒,张着手臂护在她身后,李莞乐得咯咯直笑。
俩人走了许久,离山顶还有小段距离的时候,天大亮了。阳光透过晨雾,从树缝里漏下来,像金子一样闪亮。
李莞仰着脸闭上眼睛,感觉细碎的阳光照在脸上,有种让人心醉的温暖。
鹤望站在远处的树下,被她脸上恬静的笑容怔住,久久没有迈步。
静谧之中,一阵隐约的乐声传来,散在林间。
鹤望侧耳一听,似乎是箫声。李莞不爱音律,但独独喜吹箫,所以她们几个近身服侍的对箫声都十分熟悉。
李莞睁开眼,缓缓扭头看向乐声传来的方向,她疑惑的蹙了蹙眉。
这曲子……
她不由自主地挪动步子。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在鹤望眼中无限放大,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突然看到李莞发疯一般往山顶冲去。
第20章 大空寺(二)()
“小姐!”
鹤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呼喊着跟上去。
李莞像是没听见鹤望的喊声,直直盯着山顶的方向,路边横生的枝叶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也似乎一点没感觉到,不管不顾地跑。
这首曲子她记得,她记得!
李莞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脑子里像是竖了一道屏障,除了那越来越清晰的箫声,其他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晨露未晞,长着青苔的石阶很滑,她脚步太急猛地扑了下去,手肘磕在石阶上,钻心的疼。
“小姐你怎么样了?”
鹤望赶上来正要扶她,她已经咬着牙自己爬起来,继续朝前跑。
鹤望心头大震,连忙跟在她身后。
不过半刻钟,李莞就跑到了山顶。此时箫声如响在耳边,熟悉的曲调无比清晰。她攀住身旁的一棵古树,急切地往前看去。
临渊的山石上,一个白衣人正在吹箫,挺拔俊逸的身姿沐浴在初升的晨光中,长袍随风舞动,恍若将要乘风归去的仙人。
“爹……”
李莞不由屏住了呼吸,手指情不自禁的抠住树干。
鹤望看了看白衣人的背影,不像是认识的样子,她皱着眉看向李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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