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来:
“阿嫂,你帮我去跟阿姐说说,让妞儿留下来吧。”
润娘瞧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着可能么?”
周慎摇了摇头,眼泪掉了更凶了:“可是妞儿哭得好伤心…………”
“唉!”润娘叹息着替他抹着泪道:“哪有孩儿不跟着爹娘的道理,妞儿也只是难过这一会,过后就好了。”润娘本打算去哄哄妞儿,听了周慎的话怕妞儿见了自己越发哭得厉害。同时也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再则自己心里不好受虽不好明着说给喜哥儿,却也该让她明白才是,因此拉了周慎道:“走,咱们瞧瞧你孙大伯去。”二人出得屋来,见了知盛润娘嘱咐他,等会喜哥儿要走了去刘家告诉自己一声。
孙、周两家本是院墙挨着院墙的,因周家的西跨院坍塌了便拆了,前几个月华叔把地翻整了种上几畦菜,又把院墙修葺过开了一扇小小的月亮门供两家走动。
叔嫂二人过了月亮门,才进了孙家内院恰撞见适才去给孙娘子传话的那婆子从东厢里头出来,忙迎道:“周娘子快进屋坐吧。”一面说一面给他二人打起帘子,润娘便问:“你家官怎么样了?”
那婆子答道:“刘先生正在看呢。”
“刘先生………”润娘正要问哪个刘先生,就见孙娘子母子陪着刘继涛从内室走了出来,刘继涛道:“孙娘子放心,孙大哥虽伤得不轻,好在身子骨的底子好,只要好生将养一个来月便没甚大碍了。”
“你怎么在这儿?”润娘诧异问道,他不是该在慎哥儿的书房里跟他的从兄聊天的么。
刘继涛笑道:“我适才准备回去,一出房门就撞见了孙娘子,听说刘大哥受了伤便跟着过来看看。”
孙娘子将诸人让到西屋里坐下,自有婆子摆上茶果来,润娘问道:“好好的,大哥哥怎么会受了伤啊?”
孙娘子哭得眼都肿了,揽着宝妞哭道:“还不是姓汤的那家做的好事!咱们当家的今朝去收钱,他们又把价钱往下压了一层,当家的气急了便同他们争吵了起来。他们仗着人多竟动手打起人来,把官人的胸胁踢断了三根。你是没瞧见官人刚抬回来的时候,整个一血人,太翁一下就急晕了过去,这会还在床上呢。”
润娘怒道:“他汤家也不过是个商户,竟敢动手伤人,嫂子咱们上官府告他去!”
刘继涛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润娘喝问道:“你笑甚么!”
刘继涛淡笑着,缓缓说道:“虽说商户地位低,可也只是嘴上说说。汤家是这信安府最大的收杂货的商户,价钱自是由着他说,今朝他就是打了人了,你还上官府告他不成?入不入得了他的罪另说,你得罪了他往后东西往哪里卖呢!”
润娘不服道:“难道这信安府就他一家收杂货的么!”
“唉。”孙娘子叹了声,道:“虽说不止他一家收杂货,头一件咱们的东西不少,小一些的商户未必收得下来。再则他便是收下来了,多也是卖给汤家,因此价钱上比汤家低了许多,何况汤家都不做你生意了,那些小商户又怎么敢做你生意呢!”
“这么说,孙大哥的亏算是白吃了!”
润娘一句话又把孙娘子的眼泪招了下来:“不然怎么办。一家老小要吃要喝,今年还想给伯文定一门亲事,哪里不要花钱。”
润娘见她这样不好再说甚么,只劝道:“嫂子放宽心些,刘先生不是说了,大哥哥将养个把月就好了。”
孙娘子泪还没开,一个小丫头跑来道:“太翁醒了。”
润娘见她这样事多也不便久坐,便起身告辞。刘继涛也跟在她后面一起出来了,因见润娘出了孙家大门,刘继涛不由奇道:“你不回去么?”
润娘无奈一笑,道:“有家难回呀!”
刘继涛便笑着邀道:“不然,去我那里坐坐。”
“好啊!”润娘正愁没地方,听得刘继涛相邀一口应承了下来:“不过要麻烦无腔去家里告诉一声。我总得回来送送喜哥儿呀!”
“无腔。”
刘继涛只唤了他一声,他便应声向周家行去。
“你这童子真是训练有素啊!”润娘看着无腔的背影,很是羡慕的赞叹道。
刘继涛笑了笑,道:“你的秋禾不也一样。”
润娘撇了撇嘴,道:“那丫头不是唠叨我,就是刻薄我,哪比得上无腔!”她牵着周慎与刘继涛且行且谈,身后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
三人进了小院,周慎自去逗鸽子玩,刘继涛便将润娘让到正厅坐下,自己进屋拿了那套茶具出来,道:“你不来,这茶我都不舍得吃。”
润娘掩嘴笑道:“即这么说,我就把家里的那些还给你。”
“你呀!”刘继涛瞥了她一眼,轻责道:“就是喜欢歪曲别人的好意。”
润娘下巴一扬,哧道:“甚么好意,那点茶还不知道抵几顿饭钱呢!”
“你…………”刘继涛被她顶得万分无奈。有些急躁道:“你可知那点子茶叶要多少浮钱么!”
润娘见他真有些不高兴了,忙笑着耍赖道:“好了,好了,你堂堂一个状元公,文曲星下凡呢,还跟我一个小妇人计较么!”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刘继涛没好气的认了输,心里却觉着这般斗嘴的日子实在是轻松舒适。
“唉……………”突地润娘长叹一声。
“好好地,叹甚么气。”刘继涛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去年租子收不上来我着急,这会我又在愁东西多了该怎么办!孙大哥一个大老爷们,他们汤家还欺负他呢,何况咱们这孤儿寡妇的。偏咱们家的地尽是些山地池塘子,本来我想今年让他们三个月交一次收成由咱们去卖,然后再跟佃户们分帐,可如今这条路怕也是走不通啊!”润娘两手抱着茶盅,抬眼望着天花板真的有些发愁。
刘继涛吃着茶,微微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
“甚么话!”润娘横了他一眼:“我也就是动动嘴,那汤家可是动手!咱们这一家老弱妇孺打得谁呀!”
“你不是有铁贵、大奎和阿大他们么!”刘继涛摆出诧异的样子望着她道:“尤其是阿大他们,你买他们回来就不是防着有这一日么!”
“胡说甚么呢!”润娘把茶盅子往几子上一搁,叫道:“我是那种人么!”好吧,她心里曾经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被人当面揭穿总不能就认了吧。何况她也是当时那一想而已,又没有真的做过甚么。
“不是么?”刘继涛的笑眼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润娘不自在的侧侧了身子,很没底气地道:“当然不是。”
刘继涛坐正了身子,笑道:“你啊,未免也愁得太早了,这才二月呢!”
“你知道甚么!”润娘瞪了他一眼:“再过些日子各式各样的野菜就出来了,我若不赶紧的让人去收,由着佃户自己拿了去买,又不知要昧下多少钱了。可如今我也愁啊,真的收的来卖到哪里去呢,汤家那般欺负人。就算这一次被咱们占了上风,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所谓来日方长啊,难道次次都要跟他争么!”言毕,润娘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继涛看愁眉紧锁的样子,感觉心里堵得慌:“不然,你就不要卖给汤家么…………”
“不卖给他………”润娘急声抢断,话说到一半,脑中灵光一现,拍手笑道:“是啊,为甚么非要卖可汤家不可呢!”
“想到办法了?”刘继涛看她眉眼中又回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不由取笑道。
“承之,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啊?”润娘眸光闪闪地望着他,面上全是激动的神色。
刘继涛听得那一声称呼不由呆愣住了,她第一次唤自己的字,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好听,不,应该说是万般的贴切,好像她已唤过千遍万遍。
“喂!”润娘的一声轻喝,唤回了他的神识,他慌忙低了头收敛心神,问道:“周娘子说甚么?”
“我问你,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润娘忿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刘继涛怎么说着突然就神游了呢!
刘继涛倒有佩服她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个法子:“你想把东西买给酒楼?”
“是呀,怎么,不行啊!”润娘挑高着眉哼了他一声。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大一些的酒肆一般都有固定供货商户,譬如卢大兴,他的菜蔬米油几乎都是由汤家包了的,你这么忽地跑了去,人家会要你的东西么!”
润娘信心十足的笑道:“咱们的东西好价钱低,又能长期供应,他们没道理不要的。”
“可是……………”刘继涛皱眉道:“那些大酒肆的买办同那汤家都有多年的交情………”
刘继涛还没说完,阿三跑了来道:“姑奶奶要走了。”
润娘听了边向往走边说道:“我先回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电子书。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正文 四十一、致于人而不致于人
四十一、致于人而不致于人
待润娘赶到时,喜哥儿他们已经在门口上车了。本已哭累了抽泣着趴在喜哥儿怀里的妞儿一见着周慎并润娘,一下来精神挣扎着从母亲怀里跳了下来,哭喊着奔到润娘身边:“舅娘、小阿舅,你们不要妞儿了么!”
“妞儿,不哭不哭………”周慎轻声的哄着妞儿,小手抹去妞儿脸上的眼泪,可他自己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好妞儿,再哭不漂亮了!”润娘低下头嘴角噙着浅笑,替个两个孩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妞儿啊,过些时候舅娘再接你来玩好么!”
“舅娘明朝就去接妞儿吧!”妞儿哭得红通通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直望着润娘。
润娘虽不忍心却也不愿撒谎骗她,明朝她等不到人岂不是更伤心:“那可不行,舅娘得过些日子才能去接妞儿。”
“为甚么,为甚么…………”妞儿扭着小身子哭嚷不依道:“明朝接,明朝接么………”
女儿这般哭嚷吵闹令得刘观涛很是不悦,强压着怒气向喜哥儿道:“还不去把女儿抱回来,大门口的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喜哥儿见女儿哭得伤心,也正掉眼泪,听了丈夫的低喝才回过了神来,抹着泪上前抱起女儿哄道:“好妞儿,阿爹亲可是亲自来接妞儿呢,你再这么哭阿爹可生气了!”
妞儿被母亲抱起后闹得更凶了。两只小手只管往喜哥儿身上乱打去,号啕大哭道:“妞儿不走,不走,不走,就不走………”
“妞儿!”润娘板起脸拽住她的两只小手,正色道:“你怎么可以打阿娘了,你再这样舅娘要生气了!”
妞儿抽泣着眼中满是委屈,润娘边替她抹泪边柔声说道:“等到端午节舅娘就去接你来玩。”
“端午是甚么时候,要多久?”妞儿抽噎着问道。
“很快的。”润娘强抑着眼底的泪水不让它掉落,暖暖地笑哄着她。
“走了,走了!”坐在车上的刘观涛早就等得不耐了,挑起车帘探出大半个身子皱眉催促道:“再不走天可就晚了!”他语声未落,喜哥儿又掉起了眼泪:“润娘,我,我,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甚么话么。”润娘笑着将她母女送至车前,眼角冷冷地扫过刘观涛,向喜哥儿道:“阿姐你记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走吧,走吧!”华婶抹着眼泪催促着她们。
“婶子,你也多保重。”喜哥儿哭着上了车。
“等一下!”润娘突地叫住,转头低声吩咐华婶,华婶听了忙应着跑了进去,不大一会拿着个小布包跑出来。润娘接过小布包避过刘观涛塞进妞儿怀里,低声向喜哥儿道:“倘若遇上甚么事,或可派上用场!”
喜哥儿待要推辞,润娘已退后笑道:“好了。快上路了,时候可真的不早了!”
“噢,对了。”刘观涛忽地钻出来道:“周娘子你找个时候也替我劝劝继涛,他这总不回家算怎么回事呢!”
润娘敛去了笑意,微微地侧过脸去,听得车声辚辚才转过脸来,以目将送,直至那骡车没入了夕阳胭红的霞光中,她还伫立在那里,泪水静静地淌了下来,而那霞光渐渐被铅灰的暮色压了下去。
华婶叹息着劝道:“娘子回吧。”
润娘抬起冰凉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向院内行去。
一家人闷声不响的吃过晚饭,易嫂子自带着周慎回屋了,润娘也早早地上了床,只是脑子里纷杂得很,直听得敲了三鼓方朦朦睡去。
次日一早起,天就阴得厉害,不多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梢雨,吃罢了早饭打发了周慎上学,润娘使了秋禾去请华叔并知盛大奎到内堂来。
大家伙听得润娘传唤心里纳闷,问了秋禾偏她也不知道。四人进得屋来。见鲁妈坐在大火熜边做针钱,润娘坐在太师椅上,脚下踩着一只火熜,两手笼在手筒里,只管盯着地上的大火熜发呆,见他们来了先让坐道:“华叔坐。”又吩咐秋禾倒茶来。
此时鲁妈已把针线收拾起来了,众人皆挨着大火熜坐了,秋禾这才给润娘、华叔他们奉上茶。
“今朝我请大伙过来,是想问问咱们今年的租子到底怎么个弄法。”
“这………”华叔抬着两手挨着火熜取暖,道:“这才二月呢,哪里就议起这事来了。”
润娘笼着手身子稍稍向前倾道:“华叔咱们的地比不得人家,一年到头收点庄稼便罢了。那些菜蔬河鲜都是一季一季的,譬如眼见的地里各式各样的野菜就要出来了,若是由佃户自己卖去,咱们又怎么跟他们算帐呢?若不同他们算,这一季的利头不是凭白的让他们占了去,人不仅不会念咱们的好,指不定心里还怎么耻笑咱们呢。因此我想着不如让他们都交了来,咱们替他卖去,得了钱再同他们分帐。”
华叔挪了挪嘴还没不及开口,知盛已侃侃道:“娘子这法子听着好像可行,其实是难得很。头一件佃户们一日收多少野菜咱们怎么知道,他要是交一半昧一半咱们依旧是吃亏的。再一件他们交了上来,咱们又卖给谁去?孙大官人的事娘子也是知道的,若东西积在手里,咱们还得反过来欠佃户们的钱。况且咱们真要是连地里的野菜都要跟佃户们算,只怕人家说咱们家苛刻。”
“甚么话呀!”秋禾先就恼了,脆声声的顶道:“往年他们占了咱们多少的好处,怎么今年算得细了些。就不答应了!”
润娘却点头道:“知盛这话不错,不管怎么说咱们是读书人家,脸面总是要的。若直不隆通去跟他们要野菜,就是佃户们不议论,也叫村里人笑话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