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桩买卖历来是汤家在做的,咱们这么忽拉拉的去抢人家的饭碗,惹急了汤家咱们怕是要吃亏呢!”
周悛还不及张口,从身后传来一声娇喝:“老徐头,你在官人耳旁胡说甚么呢!”
“夫人快来瞧瞧,又有好几家商户同咱们签定文契了。”周悛拿起小几子上的一叠子文契抢到自己媳妇面前邀功道。
秦氏穿一身水蓝色纱衫,慢摇罗扇扭着水蛇腰袅袅走近前来,接过文契看了两眼,笑赞道:“官人就是本事,想来到得明年咱们也能算得上是信安府数一数二的大户了。”
周悛笑嘻嘻凑到她面前调笑道:“若没有夫人的好计谋,我就是有本事也施展的地方。”
秦氏玉色罗扇挡了桃花面,娇嗔道:“当着人呢,也这么没皮没脸的混赖!”
“咳,咳。”周悛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子道:“夫人是个直肠子,话过了些你别往心里去,等得挣了钱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周家父子虽然苛俭吝薄,却不知怎的这个忠厚老实的老徐头就投了他们的缘,待他与家下人甚是不同,这老徐头受他家十几年的恩惠,待他父子自是讨心讨肺,明知主母不喜欢自己,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官人,那汤家世代靠收农货为生,莫说是信安府就周边村镇里的庄户多也跟他家做买卖,前些年他们又在京里开了分号,人家财大气粗的,咱们何苦去招惹他!”
秦氏罗扇一指,柳眉倒竖,喝问道:“你到底是安着甚么心呀!”
老徐头被她喝得一缩脖子,待要辩驳,那秦氏已摇着罗扇冷冷笑道:
“我晓得你们不过看着官人年纪轻,又才当得家,眼里心头都存着轻视的意思,旁人这样也就罢了,你可是看着官人长大的不说多帮衬帮衬他,却只管拆他的台你怎么对得起太翁和官人!”
“我………”老徐头本就生性木讷,这会被秦氏这般逼问着,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周悛待要说两句话打圆场,却又想着这老徐头敢几次三翻的劝驳,无非仗着自己待他宽厚,可是该好好煞煞的气焰了,因此也就冷着脸不做声。
“徐管事,徐管事………”一个青衣小厮站在月亮门外猛向老徐头招手。只是周悛夫妇不发话,他又怎么敢动。
秦氏早就瞥见了,剥了棵瑚珀色的葡萄道:“有话进来回吧!”
那小厮垂首行至近前,道:“从畴口来了个庄户拉了两车子瓜果农货………”
“是么!”周悛一跃而起,欢喜道:“夫人听听,连畴口的农户都知道咱们收农货了!咱们这买卖真是要做大了呀!”
秦氏掩嘴笑道:“不过是三村五里的乡邻看把你高兴的,将来咱们还要收京畿这一带的农货呢!”
“是啦,是啦!”周悛强绷起不住上弯的嘴角,吩咐那小厮道:“请人到正堂上坐着,奉上好茶,我这就过去。”
小厮应承一声去了,周悛扫了眼还立在旁边的老徐头,道:“你带几个小子去看看那批货。”
老徐头哎声叹气的去了,周悛回屋换了身光鲜绸衣又重新梳了发髻,方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踱进了前堂。
“老丈怎么称呼了秦”
“小老儿是畴口林家的管事。”
“林家秦”周悛走至上首坐下,问道:“哪个林家啊?”
那老汉道:“就是在城里书院教书的林先生。”
周悛听得书院二字,登时敛去脸上不紧不慢的神情,端正神色道:“原来是林老先生的家人,失敬失敬。”
那老汉恭身回道:“周官人抬举了。”
看着老汉不卑不亢地恭肃神情,周悛忽觉着自己有些丢份,因而又转回先前那不咸不淡的腔调:“不知老丈拉了些甚么农货来?”
“地里时鲜的瓜果、新打上来的河鲜,虽不敢说应有尽有,倒也有也装了两车子。往年都是拉去城里跟汤家做买卖,可是他家里给的价钱是一年低过一年,咱们太爷倒是不在意这些俗事,是小老儿听说周大官人这里给的价钱比汤家高出许多,私自拉了来问问。”
周悛强压下心头的狂喜,故做淡定道:“只要东西新鲜,价钱不是问题。”
正说着徐老头提着袍摆赶进来,附在周悛耳边低声道:“官人,那些农货虽甚是新鲜,可看着却眼熟得很呢!”
周悛横眼一瞪,低斥道:“又来胡说,地里的瓜果、河里的时鲜还能长出两个样子来不成!”
老徐头嚅了嚅嘴,复又道:“前些日子我听说孙家的大郎吵嚷着要娶林家小娘子呢,如今咱们才抢了他们家的买卖,这林家就上门来了,官人这里头怕不是有甚么………”
“周大官人成不成的,你也给句爽快话,趁着天色还早我也好拉了进城去。”
周悛听了老徐头的话,本有些动摇猜疑的心思,被林家的管事一催,登时烟消云散,瞪着老徐头骂道:“偏你有这些弯弯绕绕的肚肠!即然东西新鲜点清楚了就把钱算给人家,咱们也好早些送货进城。”
老徐头的嘴张了闭,闭了又张,终还是把那点不安咽了下去,向林家那管事道:“随我来。”
“润姐姐,你可怎么谢我呢?”陈文秀迎着鲜红如火的夕阳,扬着手里的秦秦,笑意盈盈走到花荫下在石墩上坐了。
润娘一只脚踩在摇篮的横档下轻摇着,手便拿过秦秦看了,秋禾一面给陈文秀斟茶一面问道:“悛大官人就一点都没疑惑么?”
“
哼,我看他是巴不得买断全天下的农货,哪里分得出心来疑惑。”陈文秀边说边从白瓷碟里拈了块清香扑鼻的绿豆糕送进嘴里:“鲁妈**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秋禾拿一贯给林家管事,替我多谢过他。”
“是。”
“姐姐好大方,跑一趟就给一贯钱,就不知姐姐如何谢我?”陈文秀歪着脑袋笑盈盈地问着润娘。
润娘没好气地问道:“你想我怎么谢?”
“姐姐,等休沐那日咱们偷偷地接林姐姐过来玩一日吧!”
润娘闻言秀眸一冷,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陈文秀无言可辩羞惭地低了头。
“原先我还以为嫂子听多了传言,对那丫头存着偏见,所以才答应由他们帮忙,没有想到啊!”润娘自篮中抱起女儿,冷笑道:“我终还是年轻了些,眼光不如嫂子精准呀!”言毕起身要走。
陈文秀涨红了脸拦住道:“我也劝过阿姐,可是她病成那样又再三再四的求我,周姐姐只当是帮一帮我吧!”
润娘冷厉的眸色狠狠地盯在文秀绯红的圆脸上:“亏我还当你是个晓事稳重的。你们姐妹俩个把我当甚么了,竟想着在我这里偷期暗约!叫孙嫂子晓得我成甚么人了?”
陈文秀本就是极不愿帮这个忙的,实在瞧自家表姐病得可怜,万秀无奈之下才应着的,这会她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低着头凭着润娘自身边过去。
行得两步润娘叫住脚,道:“农货上的事也不敢再劳她帮忙了,你替我多多谢过吧。”说完抬脚要走,却见陈文秀孤零零的身影被斜阳拉得老长,心里生出些不忍,她只不过替自己表姐传个话,这要是搁在前世,莫说她了就是那姓林的丫头又有甚么错呢!
“你呀这些事情人少掺和,亏得是在我这里倘若叫人家知道了,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名声还要不要!还林家那丫头,你也多劝劝她,这要叫孙嫂子知道了她这辈子也甭想进孙家的门了!”
陈文秀眼中蒙上了层雾气,强忍着哽咽道:“我何尝不劝她,偏她那性子是不听人劝的!”
“按说我不该讲的,可你那表姐实在是………” 润娘微叹一声:“读了那么些书难道就只学通‘人约黄昏后’这一句么秦本来她帮了咱们,事情过后我在嫂子面前提一提嫂子也会喜欢她些,可这会儿呢闹得我也不敢再沾她了。我也劝你远着她些的好,女儿家最要紧的不就是名声么!”
陈文秀含在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时候不早了,我且先回了改日再来看姐姐。”边说边抚着脸跑了出去,刚出了院门,却又撞上伯文。
“文秀妹妹………”他话未说完,陈文秀已错身而过
“姨娘,她怎么了秦看着好似哭过呀?”
“没事,不过沙子迷了眼。”
陈文秀刚跑出二门,林家管事王伯赶紧凑上来问道:“秀娘子,周家娘子怎么说?”
陈文秀恨恨地抹了泪,怒声道:“怎么说?人家能怎么说?你家小娘子算是吓着人家了,连忙也不用你们帮了!”说罢甩着帕子忿忿而去。
王伯看着她急急地背影,虽说这秀娘子素来宽厚,可瞧她刚才微红着两眼,圆圆的脸又绷得跟块煎饼似的,却也不赶追上去再问,只叹声出了角门登车而去。
正文 一零一、汤饶臣
一零一、汤饶臣
自那日以后,林家那丫头果真就不再帮孙、周两家。连日来两家新下来的诸般时鲜只得由着佃户们各自去卖。润娘倒没觉着怎样,却累得文秀甚不好意思特地上门赔过不是。
孙家娘子更是着急几次进城来同润娘商议,然而对周悛那般不计成本的做买卖,润娘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劝孙娘子莫着急,汤家早晚会治办他的。这日孙娘子又与知芳进城来了,润娘解劝了她大半日,才送她上车去了,主仆二人刚转回屋里。知盛紧绷着脸赶了进来,禀道:
“适才我出去打听了只这几日工夫,悛大官人的农货不光只供应青石弄
那些商户,就是城里小些的酒肆也开始进他家的农货了。”
“是么。”润娘听了倒是不甚在意。
知芳拧了两弯新月眉,奉上青瓷盛的银耳莲子羹,略有些发粘的汤里“娘子,再这么着下去,到了年下可怎么呢?”
“年下?”润娘斜眼挑眉,唇边浅笑如冰:“且看他熬不熬得到吧!”
华家姐弟面面相觑,都觉着这不大像是润娘的做派。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不然怎样?”润娘眼眸一抬,掠过姐弟二人,道:“难道咱们也学他一样做赔本的买卖?”
“只怕那些个商户真得叫他拢了去就难办了。”
润娘垂着眼眸,认真仔细地将羹汤中的莲子挑出来,“叫他拢了去?我答应汤家还不答应呢!”
话音甫落,突传来一道轻责:“又在挑莲子了!”
“刘先生。”华氏姐弟俩行了礼退出屋子,刘继涛挨在润娘身边坐下:
“都多大的人了还挑食………”
他话未完,润娘就把一颗莲子塞进他的口中,问道:“烂了么?”
刘继涛横了她一眼,道:“反正你不吃,还管烂不烂。”
“可是你喜欢啊!”润娘答得理所当然。
刘继涛心头一暖,落在润娘面上的眸光渐起了痴迷,倒叫润娘秀气的面庞上浮起淡淡的暗红,稍侧了身躲开他那过份专注的眸光,轻嗔道:
“发甚么傻呢?”
刘继涛苍白的俊颜上,浮起的轻柔浅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羞涩,旋即端正了神色道:“长霖说他可以帮咱们邀一邀汤家,看他们肯不肯收那些山货。”
“汤家?”润娘回过身,微眯起双目:“巴长霖,他为甚么帮我?”
刘继涛看着她奸疑的小模样,不由得好笑:“你怎么就是不信长霖呢?”
“谁叫他那么不择手段!”
刘继涛摇了摇头,劝道:“我保证他绝对的没有坏心。”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润娘倒不是还疑心巴长霖对自己有甚么坏心,只是巴长霖于她而言只是泛泛之交,如今人家这么尽心帮忙却叫她有些过意不去,就不晓得为何话出了口叫人听去就成了不信他的意思。
“我知道他没坏心,只是你不觉得咱们和他太过交浅言深了么?”
“傻丫头,帮你这个忙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想太多了!”刘继涛暗道,还好没同意长霖由卢大兴直接收购周家的农货,不然润娘还不得疑心出病来!
“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你想啊,巴长霖是甚么人?皇商巴氏的公子,那汤家巴结他都对来不及,巴长霖肯邀他见面他哪有不乐意的。”
结果刘继涛这个“晋王府第一谋士”的谋算却出现了极大的误差。到了约定的那日,巴长霖为了摆摆架子三个人特意迟了些时候出门,结果到了卢大兴才知道,汤饶臣也还没到!
“这个姓汤的,实在是过份!这都甚么时候了!”失了面子的巴长霖分外的焦躁,狂扇着折扇在雅间里来来回回。
大开着的窗户送进徐徐夜风,窗下梅花几上供着一盆钵莲,淡雅的花香以及静宓的茶香,随着微风在雅间里轻袅飘散。
“你就消停会坐下来吃杯茶吧,看你这样我都躁了起来!”临窗而坐的
润娘穿着周恒旧衫,实有几分寒门士子的清雅之气。这会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同宝妞拳头差不多大小、洁白如雪的碗莲。
巴长霖“哗”地收起折扇,忿忿地往交椅上一坐,灌下盏茶水,叫道:“姓汤的来了没有?”
门外立时闪进一个小厮,回道:“还没有呢!”
巴长霖的脸色登时又黑了几分,转头向刘继涛道:“承之,看来那姓巴的真是欠教训呢!”
刘继涛一直默然坐在桌旁自斟自饮,汤饶臣的态度倒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也勾起了他的好奇,这个汤饶臣倒还真是特别啊。
“区区一个小商户,你跟他置甚么气。难道你还要为这种小事寻他的不自在?”
巴长霖虽有这个心思,可这会又怎么承认,讪讪道:“你说到哪去了?我怎会跟小小一个汤家过不去?”
刘继涛浅眸淡笑,给巴长霖斟了杯茶,道:“再等一刻钟若他还不来,
咱们就不等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对不住啊铺里事多,叫巴公子久候了。”
润娘的眸光移至门帘处,见走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葡萄紫的绸衫,头上戴着帻巾,面目阔朗倒有几分豪爽之气。与自己想像的精明像相去甚远!
“哪里哪里,汤官人能来小弟已是很高兴了,再则小弟也没有等得许久。”
就在汤饶臣进门的那一瞬间,巴长霖便换上了无比诚心的笑脸,边让坐边介绍道:“这两位是小弟新交的朋友,刘兄、苏兄。”
汤饶臣红光满面地堆笑拱手道:“幸会,幸会—…”眸光不露痕迹的在润娘的身上停留了会,精明在眸底一闪而过。
然而巴、刘二人是何等的城府眼力,汤饶臣的那点聪明自逃不过他俩个的眼睛。
“小弟今日请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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