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寄兰小口小口的轻啜着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姨娘这是甚么茶,我竟从未吃过”
润娘闻言一怔,旋即答道:“我也不清楚,是位朋友送的。”
“姨娘真是交游广阔,就连吃的茶也这么稀罕”林寄兰放下茶盅微微笑着。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是润娘、文秀这样爱动心思的人,林寄兰话一出口俩人同时沉了面色,陈文秀瞥了眼低首吃茶的润娘,忙向林寄兰道:“甚么交游广阔,周家姐姐不过是爱茶,才变着法子弄来这些稀奇的茶叶,姐姐问起她不好细说才推托说是朋友送的。”
林寄兰虽说是性情直白倒也不傻,文秀一开口她便知自己说了错了话,窘着脸咬着下唇,待解说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润娘看她那惶错的样子,倒不好继续冷着脸了。
“这茶你要喜欢,等会包些回去就是了,现下这桩买卖你是怎么想的?”
“不瞒姨娘说,我父亲是一味的只管做学问不问俗物,我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也不好多过问甚么,不过是到年下管事的拿了帐来我看罢了,如今真要照姨娘说的去办的话,我还得问问管事的才行。”
润娘听了只当她是推托之言,当下微微一笑不再说甚么,文秀却知她说的是实情,再看润娘的神情隐隐地有些着急:“姐姐就是性子软了些,这些事正是你做主的,怎么倒问起家里下人来了亏得是在周姐姐这里,换一个地方人家只当姐姐不知好歹,借故推托呢”
润娘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当下不得不卖文秀一个面子,淡笑道:“你放心这桩买卖是只赚不赔的。”
林寄兰低着扭着衣带,半晌才挤出半句话来:“倒不是为这个………”
润娘看着她的头顶,忽地觉着有些好笑,做买卖不为赚钱,又为着甚么呢?
“姨娘不晓得,我父亲气性高,若知道,若知道………”林寄兰吞吐着,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怕是要不高兴呢”
“姐姐”陈文秀蹙着眉薄嗔道,再转眸去看润娘,脸上虽没显出甚么不悦,那眸子却是冷了两分。
“要说个你更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也是读书人家,岂肯真的做起买卖来其实细想想,佃户们也是要卖了东西才有钱交租子,咱们收齐了一起卖,也算是给佃户们做件好事。”
润娘心里虽很不齿林家父女两的想法,然面上却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林家不仅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林寄兰听她这么说倒有些心动,她正犹疑间里屋传来弄哥儿的哭声,陈文秀眼眸一转,向润娘道:“周姐姐先去看弄哥儿吧,我陪姐姐坐坐。”
润娘清凌凌的眸子在陈文秀的圆脸上一扫而过,笑道:“那就有劳文秀妹妹了。”说着便已起身往里去了,秋禾自去叫沈氏过来。
“姐姐,尝尝这个糖芋艿,这是家里做的,不比外头买的。”待人去后,陈文秀转过笑盈盈地圆眸,将一盏白瓷小碟推到林寄兰面前。
林寄兰端起茶盅轻呷了口,低垂的水眸漾起圈圈冷笑的涟漪:“真没想到呀,你和周娘子已亲近到可以代她待客了。”说话间,她缓缓抬了眼眸,直直地望向陈文秀:“而我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秀丫头你瞒得我好啊”
陈文秀闻言一怔不及开口,秋禾领着沈氏进来,待人进去后,她方缓声道:“也不是我故意瞒你,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说。况且那回周姐姐托你帮忙,你又………”陈文秀瞅了她一眼,辩道:“其实我们也算不得很熟,只因她赁少着我家的老宅这才走动的勤了些”
“走动的勤了些”林寄兰幽幽的水眸又回到了琥珀色的茶汤上:“怪道你不肯帮我传信,原来是自己存了私心。”
“你胡说甚么呢”陈文秀虽然气急,嗓门却还不大:“我要真存了私心,这会拉了你来做甚么”
林寄兰冷冷一笑,抬眸直视着她:“你当我不晓得么,你家那点农货做得成甚么买卖哼………”林寄兰冷眸一翻,轻嗤了声继续道:“这桩买卖想来是你提的吧,为了讨好周娘子你倒是肯用心啊”
“
你”陈文秀只气得浑身发颤,怔着一双圆眸,眸中泪光点点,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待要分争两句,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与润娘亲厚,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姊妹俩若是争闹起来,难免叫人家看笑话,勉强忍气道:“姐姐若是这般想,大可不应承的。”
“嗯”林寄兰冷哼道:“只怕你就是不想我应承吧,这样你做了好人不算,我又在周娘子的面前落了不是。”
陈文秀望向林寄兰的眸光满是迷惑:“难道姐姐心里除了嫁了入孙家就没的事啦?难道姐姐做这桩买卖就只为在周姐姐面前搏个好印象?”
“难道你不是?”林寄兰水眸一荡,面上有揭穿旁人心思的得意。
陈文秀微叹着摇了摇头,自觉无话可说。
润娘揭帘出来就见她姊妹俩闷坐着,两人之间仿似隔了滩死水般,“怎样?你姊妹俩商议的如何呀?”
林寄兰起身迎着润娘,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自然是要帮衬着姨娘的。”
陈文秀也道:“送到姐姐这里,咱们也好省心些。”
润娘拉着林寄兰坐下,慎重道:“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们,如今我手上没那么多本钱,你们东西送来我可没现钱给你们,要待东西出手了我才能同你们算帐,这样可使得?”
“姨娘也太小心了,咱们不信别人还不信姨娘么?”
润娘看向陈文秀问道:“你怎么说?”
陈文秀浅笑道:“赊帐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姨娘给咱们多少价钱?”
林寄兰惟恐得罪了润娘,赶忙出声呵斥道:“你也是的,姨娘还能占了咱们的便宜么”
不想润娘不仅不恼,面上还带了丝欢喜:“你也知道,一算帐我就糊涂的你即问着我,秋禾去把盛小子叫来。”
“是。”秋禾应声去了,不大会便引着知盛进了堂屋。
知盛给三人行过了礼,润娘才道:“两位小娘子愿意卖农货给咱们,且还同意咱们赊帐,你写张文契给她俩个瞧瞧,要是价钱满意就这么定了。”
知盛答应着写了张文契,三人传看过后,陈方秀道:“这会我倒是不能就应下,这价钱我也得打听打听,总不能你们说甚么价就甚么价。”
知盛道:“秀娘子放心,这价钱最公道没有的了,比着汤家叫出来的价码还高了一分。”
他话音未落,林寄兰已提笔签了字,转头问润娘道:“姨娘这里可有印泥?”
一屋子人都在发愣,听她问了润娘忙差了秋禾去取印泥来,嘴上问林寄兰道:“你不再思忖思忖?”
林寄兰笑回道:“姨娘不是说买卖保赚不赔的么”
润娘噎了声,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这丫头还真是单纯呢
陈文秀只管低头吃茶,对林寄兰投射来的得意笑眸浑不在意,过得一会她方搁下茶盅道:“我这就回去着人办事去,过两日再给姐姐回信。”
润娘还不及答应,那里林寄兰已按了手印了,连忙道:“是呢,我也该回去吩咐他们办事去,赶趁明朝就给姨娘送些农货来。”
“倒不用那么急后日天光送来就成。”
润娘一面说一面送她姊妹出门,才刚出了内堂,就见周慎、季文下学回来给润娘请安来,兄弟二人给润娘行了礼,又给她姊妹做揖道:“两位姐姐好。”
文秀受了礼,笑问着季文道:“这些日子你都念甚么书了?”
“《诗经》已然念完了,先生教《尚书》了。”
林寄兰站在一旁,见她和季文有说有笑,眼眸中隐隐地透出些怨毒来,“姨娘,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些”润娘目送她出了穿堂,转头见文秀有些发怔,知道她定是受了些气,待要劝她两句却听她叹道:“我那姐姐还真是小孩子脾气”说罢,扭头向润娘道:“我且去了,姐姐也不用送了。”
直待文秀也出了穿堂,润娘方仿若自言自语地问秋禾道:“你说她俩个哪个更好些?”
“我是更喜欢秀娘子,林家那小娘子虽长得俊,性情也太直了些,说起话来没遮没拦的,弯都不会拐一下。”
润娘微微一叹,是啊太直了总是不大招人喜欢的
正文 一一九、报信
一一九、报信
有了陈、林两家的帮助,润娘的买卖有声有色的做了起来,西跨院那一片,每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的,知盛带着阿大他们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莫说是秋禾,就连鲁妈得闲也时常去帮忙看看。倒是润娘每日只管带带女儿、喂喂疙瘩、教教淑君,日子过得甚是悠哉,西跨院的闹腾好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日子在他们忙闲对比之下,倏忽进了八月,几场秋雨一下天气陡然凉了下来。鲁妈并易嫂子将门上的纱帘全换了下来,天一放晴,她们便搬出个大脚盆子在院子里洗了起来,沈氏刚喂过了弄哥儿,也将箱子里的被褥、冬衣翻出来晒日头。
润娘坐在廊下一边摇着女儿的摇篮,一面教淑君认字,她的脚边上还趴着两只晒日头的乌龟。
“外头那么忙闹,你们这儿倒是闲静啊”
润娘闻声抬头,就见孙娘子牵着女儿笑盈盈地走了来,她忙起身笑迎道:“嫂子今朝怎么得空来呢”
鲁妈她们她赶忙擦了脚,趿了鞋子见礼。
“你呀真真是过糊涂了”孙氏伸着手往她脑门上一戳,嗔道:“今朝都初十了,我还不得进城来置办些中秋的所需的物事。”
润娘还不及答言,宝妞已甜糯糯地问道:“三郎呢?他今朝不上学呢”
“君儿,去请慎哥儿并三郎过来。”润娘拧了拧宝妞圆润的小鼻头,取笑道:“你呀,每次来头一句问的就是慎哥儿,将来把说说给咱们慎哥儿做媳妇如何呀”
宝妞年纪虽然还小,又有点呆傻,可媳妇的意思却还是明白的,当下那张粉嫩嫩的小脸却成了个红苹果,羞得直往母子怀里缩去。
孙氏咬牙指了指润娘,行至摇篮边逗弄睡着了的弄哥儿,“这丫头倒长
了好些呢。”
宝妞也趴在摇篮边上,用自己的小指头戳着弄哥儿的小脸蛋,润娘赶紧走上前挡开她母女二人:“才刚睡呢,你们可别她闹醒了。”
“怎么,舍不得了”孙氏面浅笑地道:“你欺负宝丫头的时候,我可曾说过一句”
“哎哟,今朝你竟不是进城买东西来,而是来给女儿报不平来的”
“不行么?”
“行行行,我哪有胆说不行呢,我这里给嫂子赔不是了”润娘一面说一面福身行礼。
孙氏慌忙拉了她起来,“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呢,真真是个坏心眼的人”
二人笑闹着进了屋,沈氏将弄哥儿抱了进来,才倒了茶,淑君已引着周慎、季文过来问安了,孙氏自是拉着儿子问长问短的,而宝妞一见着周慎就跳下了炕,拉着他的手道:“三郎,咱们荡秋千去。”
“阿嫂?”周慎征询地看向润娘,直待润娘点了头,他行过礼,方牵着宝妞的手出去。
孙氏看着女儿那欢喜的小身影,不由笑道:“人家说女大不中留,可这丫头点点年纪就这般的不中留了。”
润娘听着孙氏的话音倒是有议亲的意思,虽然她希望这两孩子将来能成一对,可现下两个孩子都还小,将来的事情都还难说,万一佳偶不成成怨偶可就造孽了。
因此她只一笑而过,向沈氏道:“你去帮鲁妈她们吧,这里有君丫头守着就成了。”
孙氏见屋里没了人,凑近润娘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最近姓刘的可曾从京传了消息来?”
润娘听了一怔,垂首反问道:“嫂子可是听了甚么消息?”
孙氏是个直性子,素来是不会察言观色的,可这一回她倒是有备而来,眸光在润娘身上一转,发现她腕上的那只银镯子不见了,登时沉了脸色骂道:“姓刘果然都是混帐东西,你为他受了那么些委屈,他倒好发达了立时就把你丢开了………”她骂到一半,忽觉着自己的话过了,止了骂声看着依旧垂着脑袋的润娘劝道:“罢了,咱们只当是撞了鬼,往后眼睛睁亮些就是了。”
“其实,他也有他的难处………”话一出口,润娘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竟帮他找起借口来了,说到底还是心里有他吧,因此才听不得旁人说他的不是。
孙氏睁着眼眸,直愣愣地看着润娘,冷声道:“人家十月里就要成亲了,你还在这里做梦呢,怎么打算给人做妾么?呵呵,那也要看人容不容得下你,你知道他娶得是谁么?是齐王的亲姐姐德沛郡主”
孙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两个儿子传回来的消息说了个爽快,还不解气,接着又道:“你别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小手段,就把那候门等闲视之。就你这样的出身,真进了那府里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弄哥儿想,咱们虽是小门小户的,可也吃穿不愁日子也过得自在,你为了那一个混帐就要拉着女儿往火炕里跳………”
“阿嫂”润娘猛然抬起头,泪已披了满面,声哽到不能言语。
那日巴长霖送来一封刘继涛的亲笔信,那信上只写着一句诗“莫嫌天上相见稀,犹胜人间去不回”润娘看着简简单单的十四个字,只想放声大笑,这便是自己掏心掏肺的结果,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之后她病了一场,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全锁进了箱子,丢到过道的围房去了。假装自己不曾遇见过他,不曾伤过心,每日都很努力的让自己快乐,可现下他要成亲的消息以及孙氏的责骂,终于把她憋在心底许久的泪水给逼了出来。
孙氏见她静默着却泪如雨下,不由得也伤心了起来,抱着她轻声劝慰道:“哭吧,哭吧,哭过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润娘却勉强坐直了身子,抹着泪笑道:“叫嫂子笑话了。”
孙氏皱着眉叹息道:“伤心了哭一哭有甚么要紧的,你却偏要摆起个笑脸给人看,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润娘听了面上依旧笑着,心里却满是苦涩,失去了那个温暖的的怀抱,自己又变回到原先不会哭泣的样子,快不快乐都留在了身体里,面上永远是云淡风轻的笑意。
“嫂子,那么个人不值得我落那么些眼泪。”她垂首低眸语气闲淡,适才的悲伤已然隐匿无痕:“对了,伯文兄弟俩甚么时候回来呢?”
“还早着呢,初七才考完的,要过了十五才放榜,到家怎么也要月底了。”
“他俩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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