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坐。”润娘笑盈盈地拉着华婶坐下,道:“咱们家做的买卖渐有些样子了,我怕外嚼舌根坏了慎哥儿的前程。所以啊我想用盛小子的名头在城里租个铺子,也省得家里被那些人闹得不清静。”
华婶以为只是用一用儿子名字,“这有甚么商量的,娘子只管做就是了。”
知芳瞅着润娘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了起来,润娘这话的意思,可不只是借用借用名字而已。
“婶子,盛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出了奴籍,只管在家里打转怎么成呢,所以我想把那铺子就交给他管去,若做得好攒些钱也好置办些田产。”
华婶睁大了眼瞧着笑盈盈的润娘,怔了好一会,才道:“盛小子还小呢,娘子那么大的事交给他,他哪里担得起。”
自家兄弟的能耐知芳是晓得的,真要把铺子交给他管去,不出三年华家就能置办些田产,听得娘亲这般推托,她不由得微蹙了眉头,正想开口,润娘已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呢,所以啊,我想跟婶子借个人”
“借人?”华婶云里雾里的弄不清楚,知芳却猜着了七八分,心里隐隐地有些喜意。
“是啊,借人。”润娘漾着笑意的清眸往知芳身上一瞟,道:“我想把芳姐姐接进城里去帮忙,婶子是晓得的,鲁妈她们三个都是软性子拿不起主意,秋禾虽有几分精明,毕竟年岁还小些总是不大稳妥。真要开了店知盛少不得要守在铺子里,家里有芳姐支应着,我也就全不用操心了。”
“这………”华婶不由向自家女儿看去,知芳惟恐娘亲又说出甚么推托的话来,赶紧说道:“阿娘,难道娘子可我和盛小子出了籍,就真的使不动咱们了?”
“说甚么混话呢”华婶瞪了女儿一眼,嗔道:“你跟盛小子即没念过甚么书也没甚么见识,且年纪又轻,我是怕你们怕娘子的事情办砸了”
知芳听了自是有些不服气的,待要张嘴分辩几句,终是当着润娘的面,当下微侧了身子绷着脸不做声了。
润娘瞥了眼知芳,向华婶笑道:“婶子的意思我明白,论稳妥咱们自是及不上叔和婶子。可这些事情早晚是交给他们的,只管怕他们做不来,说句难听的,叔婶子总有天会不在的,到时咱们只守着牌位哭么再不然,婶子说这些话都是哄我的,只是舍不得芳姐姐?”
本来华婶也没真想不答应,毕竟才润娘给儿子办了出籍,自己就驳她的回倒要叫她心里不快了,这会听得她这么说,越发着慌了:“替娘子办事都是应该的,再说了也离得不远,说句回来就回来的事,哪里就舍不得了。”
“这就好”润娘接过话,向知芳道:“我给姐姐一日收拾东西,你明朝吃过中饭再进城吧”
华婶听罢奇了,问道:“娘子今朝就回城去?”
“不回不行呢,慎哥儿明朝还要去书院呢”
“那………”知芳抱起儿子,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等会跟娘子一齐回城。”
润娘正想说不必这么着急,知芳一手抱儿子,一手拉着华婶已出了门,
润娘的嘴角牵起一抹浅笑,这个女子也算是有点小野心的吧
知芳一出了正房,便凑近娘亲耳旁,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娘,盛小子的婚事你跟阿爹到底怎么想的?”
华婶奇怪地看着女儿:“好好的,你怎么想起问这件事来了?”
知芳看着娘亲脸上一脸子的迷惑,登时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腾出一只手拉了娘亲,直往后院而去,进了屋放下儿子关了门,方皱着眉头问道:“阿娘,秋禾到底有甚么不好,你跟阿爹死咬着就不松口呢?”
正文 一二四、中秋
一二四、中秋
虽然华老汉心里已动摇了八九分,可嘴上依旧说:“秋禾那丫头也太厉害了些况且那小身子骨也不知生不生得出儿子来”
知芳听老父这般嘀咕,知道他心里已然应了七八分,眉眼上全是笑意:“我晓得阿爹心心念念想找个老实粗壮的媳妇,粗壮倒还好说看一眼的事。可要说性情咱们又没处过,怎么就晓得老实不老实,还不就是由着媒婆随便说。阿爹宁可信媒婆也不信娘子么”
女儿的几句话倒勾起华婶几分不悦来,自从知盛出了奴籍,他们便托了媒人打听合适的女孩儿。可媒人嘴里说得好听,自己一去打听就满不是那么回事,虽有几个靠谱的人长得粗蛮不说,家里穷得跟乞丐差不多。在母亲的眼里儿子总是优秀的,怎肯把那样的女孩儿配给儿子。
“这倒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家境好一些的人家哪里肯把女儿许过来,至于佃农家的那些粗丫头我是不答应的。咱们盛小子的模样、性情虽不算拔尖,也不比庄户人家的哥儿差甚么,且也读书识字的如今又出了奴籍,真寻个粗妇回来也太委屈咱们盛小子了。”
华老汉低头叹气道:“你当咱们甚么人家呢,前不久咱们盛小子还是个家奴呢”
“可现不是了呀”华婶扯着嗓子嚷道:“再说了你瞧咱们盛小子穿了那一身棉布袍子,人多神精,你就舍得拉个野人似的丫头配他”
听娘亲话语间带了些火气,知芳忙打叉道:“阿爹,秋禾那丫头盛小子喜欢娘子也喜欢,虽说性子上要强了些,这一年来也改了不少,至于说有主见也不是甚么坏事,倘若娘子性子软一些,咱们一家人还不晓得怎样呢”
华老汉只管低着头,就是不应声,华婶恨恨地瞥了他一眼,拉了知芳的手道:“罢了你且回屋里去收拾东西吧,你阿爹这个石头似的硬脾气哪是那么几句话就劝得转来的。”
知芳看了老父一眼,叹声随娘亲出了堂屋。刚进了后院,就听有笑声从自己屋里传出,推门看时,见铁贵正守在炕边上同儿子玩闹。这样的情景,她看了不下数百次,可这回看来却有几分恍惚。
第一次见到这个黑壮结实,面容憨木的铁贵时,自己是满心的轻鄙,那时周世朗刚刚成亲,虽说在人前依旧是那俏丽讨喜的样子,可无人时总会忍不住黯然神伤。
不晓得为甚么每每当自己悲伤时,铁贵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惹得知芳勃然动怒,然后便忘了伤感。后来由太翁做主把自己许给了他,知芳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因此才让睡了三年的地板,他不仅没有半句子言,且每日里都没心没肺的高兴着,好像娶了个能看不能碰的媳妇儿是件天大的喜事一般
“咋哭了?”铁贵一抬头见媳妇站在门边上怔怔地落泪,忙奔上前问道:“又被阿爹教训了?”
“谁哭了”知芳边抹去泪,辩道:“不过是沙子迷了眼。对了,你怎么在屋里,车套好了?”
“适才我正要套车,阿娘唤我过来看藕哥儿,我就阿大套去了。”
知芳横了他一眼,转眸见儿子已爬到了炕边上,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尖叫着赶上前抱住儿子,沉声训道:“臭小子,你要吓死娘亲么”
虎头虎脑的藕哥儿毫不在意娘亲的训斥,看着娘亲格格直笑。知芳气不过,待要打他两下屁股,忽见沈氏笑盈盈地走了来道:“娘子叫我来把藕哥儿抱过去同弄哥儿一起玩。”
知芳待要推辞,儿子却已张着小胳膊向沈氏扑了过去,知芳看着不由笑骂道:“这小子话还不听不懂呢,就晓得找伴玩了。”
沈氏接过藕哥儿也笑道:“一个孩子自是有些孤单的,忽地来了一个伴,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罢了,两孩子加起来也才一岁多些,哪里就晓得这些呢”知芳边说笑着,陪沈氏一齐往正屋行去,两人才进了内室藕哥儿就依呀着冲睡在炕上的弄哥儿扑去。
孙氏正同润娘说闲话,听见声音回头瞧去,只当藕哥儿是要自己抱,笑着接过手,在藕哥儿粉嘟嘟的脸上亲了口,道:“两日不见,藕哥儿也会想我了么”
藕哥儿先是睁着乌溜溜地大眼睛看了孙氏一会,接着就扭着身子闹了起,撇着小嘴眼见就要哭了出来,孙氏忙把他抱还给知芳:“这小子气力还真不小”
知芳将儿子放在炕上,那小子立时就不哭闹了,四肢并用的朝弄哥儿爬去,润娘微张着嘴,道:“敢情你儿子是瞧是弄哥儿了呀”
“娘子胡说甚么呢”知芳虽知这是玩笑话,可毕竟有些不妥当,当下便半真半假的嗔怪道。
润娘也晓得自己失言了,淡淡一笑向知芳道:“好了,好了,你回屋收拾东西去吧,一家三口人,又有个孩子东西可不少,到时别拉了甚么没带上。”
知芳瞥了眼儿子见他趴在弄哥儿边上傻瞧着,倒是很安静,答应了声便抽身出去了。沈氏自也去厨里帮手,润娘同孙氏嗑瓜子扯着闲天,淑君坐炕边上守着两个小的,手里还在缝个小荷包。
孙氏朝淑君努了努嘴,压着声音向润娘道:“这小丫头手倒是巧呢。”
润娘回头瞧了一眼,也压着声音笑道:“何止呢,人也聪明一篇口诀我教两就记下了。”
孙氏叹道:“你若还在这里住着,宝丫头也好跟你念两句书,如今没了伴我也不敢让她去私塾,只好在家里跟着几个婆子学做些针线。”
润娘听她这么说,随口道:“那就搬城里住去,你们家还短几个赁屋子的钱么”
孙氏蹙眉道:“我何曾不想呢早两年老大、老2进城念书的时候我就提过,唉………”孙氏闭目一叹,“你也晓得我不比你,大事小情自己做得主,你大哥哥虽也愿意,可是咱们太翁却死活不答应。”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润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笑劝道:“老人家么故土难离么。”
本以为话就这么揭了过去,不想孙氏却絮叨开了:“要是咱们也住城里,他兄弟两个每日回吃睡,伯文也不能沾惹上林家那小妖精。如今一想到这事我就发愁,几次想趁着伯文不在家上陈家提亲去,待他回来亲都定了,看他还能怎样………”
“嫂子,这可万万行不得呀”最后一句惊的润娘肃了面色,前世的小说、影视剧上这样的情节还少么?父母趁儿子不在家定下了亲事,儿子却早有了心上人,回来跟父母闹得天翻地覆。
如今孙家真要同陈家定了亲,伯文回来还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男孩子倒是无所谓,可是文秀要怎么办退婚?一个女孩儿无端端地被男家退了婚,还叫她怎么做人成亲?只怕伯文会气恨她一辈子,这一世也与幸福无缘了。
“阿嫂,伯文的脾气你是晓得的,真要把他逼急了他再闹个离家出走,叫陈家的面上可怎么过得去呢”
孙氏合眼微叹一声,道:“我就是怕害了文秀,才一直不肯上门提亲去。可是这么拖着我心里也着急,况且你看林家那小妖精是肯放手的样子么”
听孙氏这么说,润娘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这也没甚么,待伯文回来只让他在家里住着,俩个见不着面时间久了也就罢了,毕竟林家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
孙氏依旧苦着脸道:“他考中了在家住着倒好,若是没考上呢?难道为了避那小妖精,连书也不念了么”
“好了,好了。”润娘拉了孙氏的手,笑道:“如今伯文人都还在京里,操心这些也过早了些。噢,对了那些东西使着还好么?”
孙氏晓得她这是故意叉开话去,心里虽还不太舒服,可这大节下的,也不好只管苦着张脸,因此顺着她的话道:“昨日请娘家姐妹过来吃饭,把你给的那几样月饼配着白瓷盘子摆出来,她们都爱得不行,直问我在哪里买的?看我脸上比往年倒细腻了些,又问我使着甚么油膏子,我拿出来给她们瞧了拿在手上都不肯撒手,我赶紧收了起来,只怕她们管我要。”
润娘听了笑道:“我也觉着那油膏子不错,嫂子也莫要小气,姐妹们喜欢只管给她们,我让人再捎些回来就是了,也不是甚么特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咱们小地方买不着罢了。”
孙氏睁圆了眼直瞅着她看了半晌,问道:“看你说得轻巧,这些东西都是谁带给你的呢”
润娘稍稍一怔,自己即说漏了嘴倒也不用刻意瞒着她:“我还认得谁,不就是卢大兴的东家巴公子,嫂子晓得巴家是皇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甚么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孙氏却慎重道:“虽说东西不值甚么,准备那些东西却是要用心思的,那姓巴的该不会………”
“嫂子想到哪里去了”润娘迎着孙氏探究的眼神,毫不迟疑地道:
“他天生就是细心的人,又与我投缘时常来家噌饭,自己过意不去,才随手送些东西的。”
孙氏了听半信半疑,“润娘,那种大户人家出来的人,你还是小心些的好。再则说了,他不是同那浑蛋关系不错么”
润娘不由好笑了起来,甚么时候‘浑蛋’这个词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的代称了?自己好像并不怎么的恨,可身边的人却替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她正出着神,孙家的婆子走了来请孙氏回去,润娘起身送到正屋门口便回来了,转身间忽然发现院子里的那株银杏竟然开始发黄了,日头也渐渐西沉,天际边燃起了火一般的晚霞。
润娘愣怔地站在门边,好似看见两个女孩坐在银杏树下的石阶上看着落日,两双纤瘦的小腿荡啊荡的,面上却有淡淡的忧伤。
“小微,我真的很喜欢他呢”
“可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我知道。”
怡宝低垂脑袋,一滴眼泪悠忽而下,直落进式微尚还柔软的心里。那是她第一次明白,爱情是会让人落泪的。
“怡宝,找个喜欢你的人来喜欢吧”她仰起头望着落日,微眯着眼,“不要像张爱玲那般爱得卑微到尘埃里去”
正文 一二五、自已动手(上)
一二五、自已动手(上)
润娘等人在家中吃过了晚饭,又与孙家诸人赏了回月,吃了些酒点果蔬,直过了二更方回城里去,到家已是三更时分。亏得外院东厢早前华老夫妻住过,一齐物什都齐全的,知芳夫妻俩略收拾了几件衣服,便也歇下了。
次日润娘便了差知盛请去汤饶臣来商议店铺的事情,那汤饶臣听说润娘愿意租自家的铺子,哪里还有二话,因此很快就谈妥的价钱签下了文契。
巴长霖听说润娘要开铺子,自告奋勇的说帮她跑衙门办文契等事宜。知盛想着店铺即不好叫华记亦不好称周记,办理文契时,又需要填写店名便来问润娘,润娘想了想取来纸笔,写下“恒丰号”三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