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咬唇,别过脸道:“你如今嫁了六郎,也算是夫妻和睦,今日找我来,就是想笑话我的不成?”
桑榆实在是不愿和她就这种问题纠缠,当即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大嘴巴怨自己多嘴什么,而后便将事情与她细细说开。
良久,桑梓蓦地出声:“为什么要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无依无靠吧。桑榆并未隐瞒什么,看着面前脸色发白,唇色也不大好看的阿姊,声音无波无澜:“因为阿姊你是寡妇。”
桑梓脸色一白,当即就要发怒,却听得桑榆紧接着又道:“阿姊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虞家,倘若虞家败了,那阿姊又要靠谁去?”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看着她那双浩如星海的眸子,桑梓只觉得自己竟一时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来。是了,她一个寡妇,又没有什么大本事,就连四个孩子也养不好,如果虞家真的败了……桑梓握了握拳。
“你就这么确定虞家会败么?”桑梓凛声问道。
“阿姊觉得现今这位圣上如何?”
“我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如何好随意评判当今圣上。”桑梓始终不明白,桑榆一直不愿回来,一回来却暗地里将自己从虞家带出来的用意。
“如此。”桑榆笑了起来,眼角却一直带着正色,“阿姊理当知道,十二郎如今因为裴宋两家,俨然成了新皇的人,而新皇荒淫无道,致使朝野内外动荡不安的事,阿姊难不成一直不曾听说吗?”
桑梓沉默下来,与她相视。当年团子般大小的妹妹,即便如今说不清是人是鬼,可也已经在她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渐渐长成了大姑娘,甚至还凭着当年老皇帝的一道圣旨,自主了自己的婚事。半晌,桑梓轻声喟叹:“新皇无道,如今外头虽还好好的,可谁心里不是想着老圣上在时的日子。”
“旁的事,我不多说。”桑榆看着桑梓终于放下心头的怀疑,身子不再紧绷着,心底难免叹息。“阿姊只需记得,长房之中,若出事,首当其中的是十二郎。平日里,若能提点一二的,便提点一番,若是不以为然的,阿姊只需照顾好叔母和大哥他们便好。”
她顿了顿,将手中一块铭牌递至桑梓面前:“若出事,便手持这块铭牌来城外闲情庄。”
那是一块很简单的铭牌,没有太多纹饰,甚至连牌子本身的做工,也粗糙的很。桑梓有些狐疑,虽接过了铭牌,却不知究竟有何用。
“牌子是庄中下人匆忙赶制的,也顾不上别的,只是很快奉元城便将兵荒马乱,到那时,这块牌子兴许能救你们的命。”
桑梓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六郎究竟在计划些什么,你……你就不怕六郎出事?”此话一出,她便立刻看到桑榆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些,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顷刻间被人砸出碎纹,又像是往平静的湖中投入石子,待涟漪荡去便又很快恢复平静。
“你……”
“十二郎如今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往高处爬,哪里会顾及到虞家的处境。阿姊切忌将闲情庄的事透露给十二郎他们,尤其……尤其是宋凝脂。”
桑梓知道桑榆和宋凝脂并不对盘,闻言也就应下了。这些年,自己是如何对待桑榆,而她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桑梓想想,心底也是明了。姑且拼一拼,兴许真能如她所说,能为虞家谋划出条退路来。
被桑榆喊来的暗卫送回虞家后,桑梓竟发现琅轩院里的人经似乎都不知道她有挺长的一段时间并不在家中。
她收起面上的诧异,伸手探进袖中,果真摸着那面做工粗糙的牌子,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当真不是在做梦,桑榆身边竟也不知在何时有了这般身手高超的人。
“夫人……”
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桑梓吓了一跳,转身时面色还有些苍白,见是负责照顾儿子的奶娘,方才舒了口气:“这是怎么了?”
“小郎君魇着了,醒了之后一直想找娘,要不要把小郎君抱过……”
“我过去看看他吧!”
桑梓说罢,几步从屋子里走出来,径直走到幼子的房间,果真就听见了孩子抽泣着找娘的声音。
“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哭了?”
听到夫人的询问,奶娘面露尴尬,搓了搓手:“回夫人……我方才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然后……然后打了个喷嚏,可能是吓着小郎君了……”
桑梓噎住,见奶娘一副认错的模样,也知不好太责怪她,照顾孩子到底不是件容易的差事累了也是正常。
她叹口气,抱住扑进怀里的孩子,拍了拍孩子的背:“行了,下回注意些吧。”说罢,抱起孩子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慢慢哄着。
三个女儿自虞阗死后,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再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地向自己撒娇讨巧,比起自己来,更亲近大哥他们。她想得明白,那三个孩子大约是知道,依仗一个守了寡的阿娘,不如去向阿婆阿翁求庇护。
桑梓想着,又忍不住想起桑榆。闲情庄铭牌的触感还记忆犹新,那山雨欲来的味道越来越浓。她抱紧了怀中终于停止哭泣的孩子,长长叹了口气。
“日后小郎君若是再突然醒了,你就抱他过来,别让他哭这么久。”桑梓说着,见孩子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慢慢走到床边,俯身将他放回床上。
后头的奶娘搓了搓手,吊着的心顿时放下,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哎!晓得了。”
“轻些……”桑梓刚皱眉,想要训斥奶娘,放下孩子后顺手挪了挪枕头的手突然顿住。
她愣了愣,忙小心地将枕头下的东西握在手里,而后拿了出来。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桑梓摊开手,手掌之上赫然躺着一块和田美玉,玉脂细腻,雕纹精巧,然嫁入虞家这些年,桑梓还是隐隐能辨认出这雕工并非出自虞家。
奶娘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块玉,有些发懵:“这……我也不知道……方才哄小郎君睡下的时候,床上也没见着有这东西……这……这是哪里出来的?”
听到奶娘的回答,桑梓显然是有些吃惊的。
可吃惊过后,她渐渐回过神来。
“兴许,是她让人送来的。”
“夫人说的是谁?”
桑梓摆摆手,握了握手中的玉,决定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到铺子里将这玉配上绳子给孩子挂上。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又送回来,相比这玉也是桑榆嘱咐身边那人偷偷放在枕头下的。
桑梓哭笑不得。
孩子那里是被奶娘一个喷嚏打醒的,指不定是被那人惊着了,又是一身黑,这才吓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依旧是存稿箱君,奶油不知道这个时间有没有回家了。
第113章 无漏子(八)
宋凝脂近日觉得有些不大痛快。
裴氏怀孕了;还差个把月就临盆;而她的肚子;偏偏一直无声无息的。前些日子葵水没来;还以为是有了,急匆匆请了大夫上门号脉;结果却诊出个经次不调来。
好在没兴冲冲地先跟十二郎说可能怀孕;不然……宋凝脂咬咬牙;恨恨地绞着帕子。
“这个时辰,十二郎该散衙了,怎的还不见人?”
旁边几个侍娘互相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推了一个胆子最大的出来。
“方才……方才瞧见郎君径直去了夫人那儿……”见宋凝脂脸色果真马上沉了下来;那侍娘壮着胆子急忙安慰,“姨娘别气,不过是夫人日子近了,郎君念着孩子,这才频频去了正房,夜里不是还是睡在姨娘这……”
“行了!”宋凝脂越听越气,摔了手中杯盏,一声厉喝脱口而出,吓得几个侍娘差点顺势跪在地上噤声。
自裴氏被诊出有身子后,十二郎的态度就仿佛发生了转变。明明之前对裴氏冷冷淡淡的,不说举案齐眉,反倒是真的相敬如“冰”,甚至不是秦氏提起,都不愿去裴氏的屋子里住一宿。可怎么突然就……就怀上了?
“去!就说我身子不利索,去请大夫过府!”宋凝脂按捺住怒气,对着脚边的侍娘呵斥道。
倒不是说如今的宋凝脂有多爱虞安。在他眼里,虞家十二郎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个庶出,论聪明论才干,哪里比得上她曾经倾慕的六郎。
可眼下,除了依附这个男人,帮着这个男人爬到高处,她没有旁的办法翻身!
宋凝脂握了握拳头。
她从当年奉元城第一才女,沦落到只能做一个商家庶子的妾,归根究底都是他们的错!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现在这样的生活!
她不知道十二郎能爬多高,光靠宋家,不定能将他推到什么位置。好在还有一个裴家。如今的十二郎成了新皇身前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可是这些还不够!
宋凝脂抬眼,望着门外带着大夫匆匆赶来的男人,眼底划过阴狠。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可以成为新皇的心腹,那她要做的,就是成为这个男人的唯一。
闲情庄内的生活,如庄名一般,确实颇有几分闲情雅致。
九皇妃如今对桑榆改观颇多,在她忙里忙外的时候,便陪着廖氏说话下棋。等到她回来,才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起可有北地的消息。
“有时,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桑榆有些疲累,可面对院中一双双写着期盼的眼睛,她微微叹了口气,“北夷鞑子这些年一直不肯归顺大邯,就是因为老圣上仁慈,一直不愿拿强硬的手段,将那些人狠狠打压。如今老圣上归西,圣上……圣上又是个不顶用的,成王吃过一次败仗后,再不愿听任朝廷安排,大邯与北夷这一仗,势必打得会很厉害。”
“那九殿下……”
“六哥说,殿下神勇。”
桑榆瞒下九皇子负伤,差点被俘的事,不再多说什么,省得人揪心。末了,不忘又提醒一遍:“最近别出庄子,有什么要用的,都嘱咐陈伯去买。奉元城中的武将们……暴动了。”
奉元城的武将们暴动了。
公卿世家中文武官几乎是一比一。为皇帝世代征战沙场的也多的是世家子弟。可新皇这一纸诏书下来,硬生生削减了所有武将的俸禄,世家倒还好说,可世家手底下的那些兵将却是不乐意了。
谁家不是有个一二口人要养活,多的家里有老有少七七八八十几口,少的也有那么两三个张嘴讨吃的要养,更有些家里没地种又没好身体,就指望这那每月的俸禄过日子,可偏偏……偏偏搞什么削减俸禄。
这要是举国上下的官吏都削减倒也罢了,新皇如今这一招,分明是摆出了自己的态度——新皇看不起武将。
这一回,别说是保皇派或者是那些站中立的武将了,就连新皇手下的那些卫府的人,也都不乐意了。
好嘛,用到人家的时候就蜜里调油地奉承,承诺这个许诺那个。等事情成了,别的人升官的升官,跟皇族成了亲家的成了亲家,也就他们这些穷当兵的,被人翻脸不认人,过河顺带拆了桥。
叔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这事到了如今这一步,已经不单单只是朝堂上顺嘴一说的事了。完完全全发展成,暴动的武将有组织有纪律地围堵在城中各条主要干道上,甚至将东宫旧臣的家宅大院全部这围拢了起来。
桑榆回来的时候,马车就被结结实实地堵在了路上。那些武将倒是不争对无辜平民,见她一个病了的小娘子独自坐在车上,还好心地让出条道来让马车通过。
于是围观了一路热闹的桑榆表示,这年头站对位真的很重要……要是东宫那帮人心术正一些,跟的又是九皇子的话,说不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三天两头要被宫里那位猪队友气地多吃几帖药养养身体了。
是夜,闲情庄来了贵客。
奉元城执行宵禁,但按着目前这情况,要想参与暴动的武将们心甘情愿地回家去,势必就得解决了削减俸的事。只是皇宫没人敢去围……
马车光明正大地趁乱行在夜里的街道上,沿街也多的是当看戏的人家大晚上不睡觉,趴窗户上看那些五大三粗的兵将坐在一些世家门前。
陈伯在门口候着,几个暗卫确定并无人跟着马车过来后,这才令马车进了闲云庄。
“今次之事倒是个好兆头。”
孙宰相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桑榆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告病在家的孙宰相脸色红润,气宇轩昂,在桑榆眼里就是个精神头好的不行的老先生。但这一位,时至今日,手中仍握有生杀大权,甚是能将新皇从帝位之上拉下台来。
桑榆给倒了杯茶:“如果民怨不能得到平息,的确是能借此事,将他的名声全部败完。”
孙宰相摆手:“不必借用民怨。”
桑榆疑惑。
“在成王和九殿下回来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事态牢牢控制在手里。”孙宰相看了眼院外奔跑的几个小孩,又道,“你将虞家看顾好便是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一个升格为新皇心腹的虞十二郎,拔萝卜带出泥,也够裴宋两家受得了。
“十二郎难不成……”
孙宰相冷笑:“裴宋两家打的好主意,虞十二如今的确是得了圣上青眼,但以他那点本事,想要帮衬那两家,也不怕败了。”
桑榆微微蹙眉,稍后,抿唇一笑:“若是十二郎当真犯了浑,只怕裴宋两家会急不可待地将他这枚棋子抛却。”
裴宋两家的确打起了别的主意。
裴家过去几代便任职太医署,至如今当家的裴太医十六岁起,底下子女,从大郎起,一路排行至十七,多的是受家族蒙阴,因此在宫中任职,或是嫁于公卿世家做正妻嫡母的。
而宋家,本就已经没落,一直想着能靠联姻,再将宋家崛起。只可惜,人家裴家的嫡女嫁出去了,是个正妻。他宋家的,嫁出去,却是个妾。宋家女学教的是三从四德,四书五经,却又偷偷的教会了宋家的小娘子们一些内宅阴私。
两家人表面上互相合作,一心盼着虞安能好,私底下却是谁也不让谁。
如今新皇登基,又换了一批的朝臣,虽有填补,却仍旧还有些许空缺。裴家要推虞安做秘书少监,是想顶了现如今这个秘书少监的位置。且秘书少监这位置,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不光能在新皇面前露脸,而且还十分容易成为新皇的心腹。
而宋家,却是想推他上御史中丞。
正四品和从三品,不光是俸禄,还有一个名号的差异。
听了几天的枕边风之后,虞安到底还是向着宋家靠拢了。
武将暴动一事,无人敢向新皇自荐说我能解决。常公头疼地不行,头一回在早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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