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这才信了杨雁回的一番胡诌。
杨雁回心说,秦明杰竟能生出个痴情种,也怪不容易的。
崔姨妈又对杨雁回道:“雁回快过生辰了,又要长大一岁了,姨妈恐到时候出不去,今儿先把生辰礼送你。还有你姐姐的,她也早托人转给我了,叫我寻了机会,送了你。”
崔姨妈送杨雁回的生辰礼物,是个纯银岁岁平安长命锁,绿萍送的是个温润通透的翠绿玉钏,一看那材质就非同一般。杨雁回接过崔姨妈的长命锁时,尚没觉得怎样,可是接过绿萍送的绿玉钏时,无比心虚,只是道:“姐姐在侯府不容易,那种地方,人心复杂,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何苦还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崔姨妈道:“也不差这个玉钏。”
杨雁回摸着那个玉钏,哼哼唧唧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崔姨妈以为她是被绿萍的心意感动了,只是道:“难为你还记着她。放心,姨妈会让你们有再见的那天。”
杨雁回点头道:“嗯。”
崔姨妈忽又道:“对了,太太也有东西给你。”
杨雁回眼睛一亮,小姨妈有什么东西给她呢?
崔姨妈又从袖中摸出来一串红珊瑚珠子,每一颗珠子都有将近半寸长的直径,且光泽艳丽,纹理通透,笑道:“太太说了,这是生辰礼,也是谢礼。”
这么贵重的礼?杨雁回将那珊瑚珠子戴到腕上,左看右看,心道,看来小姨对崔姨妈很满意呀!
闵氏不懂珠宝,但也知道,既这东西是从秦太太手里出来的,必然价值非凡,不由道:“我还道那日雁回莽撞,谁知竟得了秦太太的心,我瞧着,倒比秦老太太送的礼还贵重几分。”
崔姨妈笑道:“确实这个更贵重一些,光这一串,要顶那金镯子四五只呢。”
……
待从秦家回去后,杨雁回又向着两个哥哥炫耀了一番自己今儿个得的赏,重点显摆了下那串红珊瑚珠子,直说自己如今也是小财主了。
杨鹤哈哈笑道:“你这个财主,能当半天就不错。”
果不其然,杨雁回才戴了半天,那串珠子就被闵氏收走了,连同金镯子、玉钏,一样也不剩。只让她戴着那个岁岁平安长命锁。
杨鹤便安慰妹妹道:“没事,二哥送你的礼,娘是不会收走的。”
这话果然不假。
到了杨雁回生辰这天,杨鹤送了妹妹一头猪,说是样子长得像杨雁回。
当然,不是真猪,是个棉布缝制,里面不知道填充了什么的猪。
真是太没新意了!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也值得杨鹤苦思冥想好几天?杨雁回拿着猪,让这只粉嘟嘟的布偶猪鼻子去碰杨鹤的鼻子:“二哥,你是猪!”
她这么用力一捏猪身子,猪舌头便吐出来了,竟然是一卷红纸展开了,上:你是猪!
“哈哈哈哈!”杨雁回便拿着小猪,对着杨鹤一直捏,“你看,这只猪都说你是猪。”
杨鹤便道:“谁让你对着我捏来着,是让你对着自己捏。”
“偏对着你捏。你是猪,你是猪!”
杨鹤左躲右闪,避之不及,只得道:“仔细捏坏了。”仿佛杨雁回冲他捏几下小猪,他就真成了猪了。
闵氏看着从屋子里追到院子里嬉闹的儿女,摇头叹气:“多大的人了,还跟两个小孩子一样。”
杨鸿的礼物非常的中规中矩,不过是一把羊角木梳子。倒是杨莺送来的礼物极有趣,是一个竹雕的莲花形如意。焦云尚来杨家时,杨家兄妹几个,正在欣赏杨莺送来的如意。
焦云尚上前一把拿过如意,赞叹道:“哪个的巧手雕的?”
杨雁回便搂过杨莺道:“我们杨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巧手。”
不过只可惜焦云尚不懂欣赏杰作,他欣赏的是刀工:“这得需要多稳定的一双手才能雕出来?至少也要练习二三年的刀剑呢。小莺,真是你雕的?”
杨莺点头道:“我喜欢摆弄这些,倒也没觉得需要练什么刀剑的。”
焦云尚不无惋惜道:“你于手工一事上必有天赋,只可惜你爹娘……”眼看杨莺的脸色又不好看了,他话到一半只好收住又不说了,只是将带来的礼物送给杨雁回。
却是个一尺见方,浮雕美人春睡图的黄杨木盒子,杨雁回打开来,却见里头有袖珍的床帐、案几、桌椅、多宝阁,分明是个女子闺房,盒子四边漆成白色,倒像是四面墙壁。墙壁上挂着字画,有个不足巴掌大的绝色泥偶娃娃,正在抚弄长条案几上的琴弦。
杨莺看得艳羡不已,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套。杨雁回笑道:“我明白了,焦大哥这是让我学琴呢。”
焦云尚道:“你想学琴?改日我买一张琴送你。”
杨雁回忙道:“这倒是不用。我等着大哥二哥将来考了状元再送我呢。”开玩笑,稍像样一些的琴都要几十两银子,她如今虽会弹,却不敢收别人这样贵重的礼。焦家又不是秦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两银子的东西来送礼。
一时看守鱼塘的老于头捧着个木片随意钉在一起做成的,大约三尺见方的大盒子来了。说是育婴堂的孩子听闻今儿是杨姑娘生辰,因想着杨家以前带着果脯去育婴堂看过孩子们,便给杨姑娘送来了生辰礼。
众人忙问是什么,杨崎和闵氏听着稀奇,便也从屋里出来瞧。
老于头便将木盒子放在石桌上,又从里头捧出一只草船来。
众人不由惊呼出声。无他,这草船做的实在是精致。乃是以芒草、狗尾巴草、细木棍、白棉布,以及各种不知名野草等物,仿照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所乘的九桅十二帆四层巨型海船编成。漂亮、精致,却不失大气,摆出来实在惹眼。
其中一帆上书:宝船!
“哈哈哈,连名字都叫宝船。”杨雁回不由笑道。
众人又细看,只见另有一帆上书:风正一帆悬!
十二帆上,只这两帆上有字。一帆上的字,是编船人为草船所命之名,另一帆上的字,似乎只是一句普通唐诗,不过是因着对景,又为这艘宝船增添了几分气象,所以写上去罢了。
杨鸿赞叹过后,又道:“这一手颜体写的着实不像,真是白白糟蹋一艘宝船。幸好糟蹋的还不是很厉害。”只是好眼熟的笔迹,好似在哪里见过。
杨雁回一看便知送船的到底系何人,不过俞谨白好歹还知道掩饰一下,特地用了这么烂的一手颜体来写字。她心下思量,“风正一帆悬”一句,出自《次北固山下》。
许久不见俞谨白了,这小子莫非是出远门了?竟然还思念“洛阳”!
洛阳乃是隋唐都城,号称东都。这小子思念京城,跟她说什么说?
不过这船做的真是好看呀,杨雁回喜滋滋抱起来,准备摆到屋里的长条案几上,也好日日欣赏。
她往屋里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对老于头道:“你老再见到那几个育婴堂的孩子,帮我跟他们带句话吧。”
老于头忙道:“姑娘说,我一定带到。”
……
一日,俞谨白来到育婴堂,寻了他的两个小弟去了僻静之处说悄悄话。
俞谨白问道:“杨姑娘收到船后,可有什么话说?”
云浩面色古怪:“说了。”
“到底什么话?”
“谁送的一堆烂草,快拿去灶下烧了。”
第98章 少侠夜探少女香闺()
杨雁回知道俞谨白武艺超群,而常言又道,艺高人胆大,所以,她也一直知道,俞谨白应该是个胆大的家伙。但是她没想到,俞谨白会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
某个月白风清的寒冬深夜,正睡得又香又甜的杨雁回被人推醒了。她一睁眼,迷迷糊糊看到床头坐着一个满面含笑的少年————俞谨白。
这小子怎么会到了她梦里?她白日里并没有思念他呀,夜里怎么会梦到的?
待反应过来,这小子竟然夜闯她香闺之后,杨雁回惊得张口就喊:“啊,呜呜呜。”嘴巴很快被他拿手按住了。
“你想把左邻右舍都招来?”俞谨白问。
杨雁回这才不“呜呜”了。
俞谨白松了手。杨雁回没好气的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我送你的船呀。”
杨雁回暗暗白了这小子一眼,分明没说实话。
俞谨白好笑道:“这样瞧着我做什么?你以为我是来看你?”
杨雁回仍是不说话。他话里分明有陷阱。
俞谨白来到窗下的案几前,清冷月色透过窗纸打下来,映在他消瘦了许多的面颊上,显得眉目棱峻。颀长身材撑着一件轻裘大氅,生生显得人成熟了好几岁,倒不像个未弱冠的少年,反倒像个极有威严的年轻俊杰。他摸着自己送来的草船,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烧。”
“知道还来瞧?”
杨雁回说着,翻身坐了起来,又觉不对,忙裹紧了被子,缩至床角处。
心里又想着,万一爹娘听到声音,进来看到这一出,还不得吓晕过去。
“就是知道这船好好的,所以我才来瞧。若是已烧成了灰,我还来瞧什么?瞧草木灰?”俞谨白问。
杨雁回急急道:“你现在已瞧见了,可以走了吧?”
俞谨白好笑的觑眼细看她,道:“放心,你父母兄长都不会进来的。”
杨雁回略一思忖,便明白他话中是何意,恼道:“你又用迷香!”
俞谨白道:“我的香不伤人。”
杨雁回依旧很生气。俞谨白做的这勾当,快赶上采花贼了。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呀?他就敢在深更半夜,这么登堂入室?
俞谨白见到草船还在,本来很欣喜,暗道自己糊涂,差点让这小妮子气得呕出血来。忽又瞥见草船旁还有个木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精致的彩泥制成的女子香闺,立刻不高兴了。
他皱眉问道:“这是哪个送的?想来是个小流氓,送什么不好,送这些男人捏成的女子香闺。那些男人捏这泥玩偶时,心里指不定在胡想些什么。”
杨雁回依旧紧紧缩在床角:“你怎知那些手艺人在胡思乱想?平白无故的,便往天下手艺人身上抹黑!再说了,这是我的东西,你大半夜跑来女子香闺,随便碰人家小姑娘的心爱之物,又白到那里去了?”
俞谨白眉峰更是紧蹙:“你怎么一副家里进了贼的样子?不能下床来好好说话么?”他又不会非礼她!
杨雁回忍不住腹诽,可不你就是个小贼?!
“哼哼哼!”杨雁回冷笑道,“你选这么个时辰跑来我屋子里,要我与你好好说话?”就算他救过她,帮过她,她也忍不了他这么干。
俞谨白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道:“唔,咱们先说这套玩偶吧?这谁送的?也太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放在这里太占地方了,不如俞大哥替你收着?”
杨雁回道:“这个不是人送的,是我自己买来的,我喜欢得紧,并不嫌占地方。”想想不对,又道,“再说了,是送的是买的,都与你不相干。”
“你会喜欢这个?”俞谨白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杨雁回挑眉:“我是女孩儿,女孩儿都喜欢这个。”杨莺就喜欢的不得了,她正想找个机会转送给杨莺。便是秀云姐来送她生辰礼时,看到这么一套小玩意儿都挪不开眼呢。
俞谨白便一一细数起来,道:“你路过河边喜欢捡石头,走在道上会嚎两嗓子《击壤歌》,还会教别的女人打官司收拾男人,大半夜一个人敢走青纱帐。你这么个人,怎么会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女孩儿才喜欢捡花花绿绿的小石头,女孩儿就不能唱《击壤歌》?《大康律》没有规定女孩儿不许在道上唱歌”杨雁回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下床,站了起来,抬着下巴道,“女人被男人欺负,难道就不能反抗一下了?”
而后觉得脚心里直冒冷气。她这屋里没有地龙,只有炭盆和熏笼,偏现在早灭了。寒冬腊月的地上,赤脚可不那么好站。杨雁回忙又缩回了床上,盘腿坐了,拿被子捂在身上,瞪着俞谨白。这家伙,也太胆大妄为了。
俞谨白又道:“这只张满了帆,迎风的大船才衬你。下回我重新送你个木船,那就更像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了。你应该遨游大海,驰骋大漠,踏遍三山五岳,像一只真正的大雁那样,飞过长空万里。怎能被一个小小香闺困住?送你这套玩意儿的人,实在小瞧你。”
不过是普普通通几句话,杨雁回听着听着,竟有些神思不属了。她还没见过浩瀚无边的大海,也不曾攀登过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没看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和寂寥。
精致的女子香闺虽好,但早已不是她甘愿被禁锢其中的地方。
虽说是日久天长,实则是人生苦短。岁月经不起她在一处小小院落里日复一日的消磨。那也太浪费大好时光。
俞谨白说的,倒也真真是她想见一见的。
哪怕大漠风沙会吹皱她的面颊,海风会吹黑她的肌肤,她也想见识一番的。
俞谨白见她忽然发呆,便笑道:“被我说中了吧?”
杨雁回回过神来,恼道:“俞谨白,你是读过书认过字的人,可曾听过‘齐大非偶’?”
俞谨白问道:“你可是嫌弃我家世太低?”
杨雁回叹气道:“我嫌你岁数太大。你怎么就不能去找一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姑娘呢?为什么要巴巴的来找我呢?”
俞谨白一本正经道:“我找你什么了?你自己巴巴的来跟我说什么‘齐大非偶’,可我从未说过要求偶于你啊!”再说了,他也没比这丫头大几岁呀!
杨雁回大怒,抓起绣花枕头掷了过去:“俞谨白,你给我滚!”
俞谨白接住枕头,仍旧是厚着脸笑道:“雁回妹妹撒娇的方式倒也特别。既是如此,枕头我收下,这就滚。”话毕,推开窗子,抱着枕头就要跳窗而去。
“你……回来!”杨雁回简直要给他气死了。她床上的绣花枕头忽然少了,爹娘问起来,她可怎么说呢。
俞谨白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