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浩从心底总觉得自己欠着弟弟什么东西,不放心地问道。
“我其实还是挺好的,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前段时间有一个老同学邀请我一起去北方搞画展,他是齐白石的门下。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去北方。”
肖天霖说完朝小院子的画架看了一眼。
严标手里捧着几个鸡蛋走过来,笑着对肖天浩说:“天浩,不用急着走。叔叔用不了多少时间,饭菜很快就做好。”
肖天浩本来打算再次劝告弟弟转移到延安去,但一听到他有自己的安排,也就不再提起这事。
“北方现在国共双方摩擦不止,战争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你到那里之后,记得给严标叔寄来一封信,自己也要保重。”肖天浩叮嘱道。
“你是说还要接着打?”肖天霖问道。
“从蒋介石对自己嫡亲部队的布置安排来看,有这个可能。”
“这么多的老兵和壮丁好不容易熬过了八年生死抗战,现在只想着回家种田,跟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和平。这时候如果上级一个通知发下来说仗还接着打,他们跟谁打?是跟曾经并肩作战的八路军?你说,兄弟们刚从亡国灭种的噩梦里醒来,会有谁愿意跟同胞兄弟拼命吗?
肖天霖说罢叹了口气,眼睛里有些迷惘,又有些愤懑。
“可是有人只想着他手中那根专制的权杖,那管得上兄弟们、还有天下百姓的死活呀!”
两兄弟谈话间,严标已将饭菜准备好。
饭后,肖天浩向堂叔交待要对他们兄弟的事情绝口不提,这才匆匆向肖天霖他们告辞。
看到哥哥坚毅的身影越来越远,肖天霖眼眶里潮湿了。
他不知道,这一别,何年何月能再相见?
…………。
南岸码头,人头攒动。
车夫王北站在自己的人力车前,眼睛在朝着码头出口的人流四处张望。他旁边还站着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黝黑,身材稍微瘦小,但模样看起来还比较精干。
“哥,堂哥他是不是今天回来啊,你没有记错?”
那位脸色黝黑的少年开了口,他正是王北的弟弟王强。自从叶晴给警署的朋友打了电话之后,没过多少天警署就把他给放了出来。
听到王强的话,王北有点不放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打开又看了一下。
“哥没认几个字,但信上写的日期我可还是看得懂。小强,不是哥爱说你,凡事要有点耐心,别老是毛毛燥燥的。要不是哥遇到那位好心的客人,你还在里面吃官饭呢!唉,我当时怎么这么大意,居然忘了向他要地址和姓名。”
王北当时以为肖天浩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居然把王强给弄出来了。
“对,哪天哥你见到他,也让我当面感谢一下。”
王强一听到他哥提起肖天浩的事,兴致也就来了。王强从小在贫民区里长大,没念过几天书,平时就爱听水泊英雄好汉故事。他可不愿像他哥一样安份过日子,总幻想有一天也能干出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来。
正在兄弟谈话间,码头人群中走出一个面相儒雅、身材均匀的中年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皮箱子朝王北走来。他正是王北的堂哥王林。
王北迎上去正想与王林打招呼,停在旁边的一辆轿车上走下两个穿长衫的年青人。其中有一名阔脸大眼、穿着黑色丝绸衫年青人走上前来,满脸笑容抱拳对王林说“王老师,好久不见,接您来迟了,对不住了!。”
“你是袁增的人?”
王林有点疑虑,回头打量了他一眼道。
“是袁三爷让小弟来接你。”
穿着黑色丝绸衫年青人打开车门,弯腰摆手请王林上车。
“哥,他们是袍哥的人,说话的那位我见过,他是袍哥十排老么包华”
王强悄悄对王北说道。
四川的哥老会的成员被称为袍哥。四川袍哥在民国初期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中曾扮演过重要角色,四川“保路运动”和武昌起义等重要历史事件中,都能看到四川袍哥的身影。因为四川袍哥参加过革命,在国民政府迁都山城之后,国民政府在抗日期间也利用这股民间不可忽视的力量。之后,袍哥在民众的眼里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名声大噪,便涌现出大量崇拜者纷纷加入帮会。山城的各个县、镇几乎都有袍哥的堂口。
袍哥组织的内部排行分五个等级,分别称为头排、三排、五排、六排、十排。包华就在十排里专门跑腿。
王林对包华抱拳说道:“请兄弟你代我谢谢三爷了,不过刚回到山城,我还是要先去看望一下我大伯老人家。”
“可是?……。”
包华感到有点为难。
“袁三爷他为人大度,会理解的。你回去禀报他,晚上我会亲自去堂口拜访他。”
王林将大皮箱放黄包车上,对王北说“表弟,我们回家看大伯去吧!”
王北见王林与王强坐上车,便拉车朝北岸方向而去。
“强子长这么大了!,再过几年恐怕我都认不出来了。”
王林看了王强一下,有点感慨道。
王强听了表哥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表兄,你怎么会认识袍哥的人?”
王北想起刚才包华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以前在山城教书时,袍哥的袁三爷与我相识。他最近在北岸办了一所中学,托人给我带信想让回北岸当校长,我回山城就是跟他们谈谈办学的事。”
王林以前是山城大学的高材生,在山城任教时已是教育界远近有名的的人物。当时袍哥头排大哥袁增的小孩也在他教的班里念书,来往几次也就相识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北一听表哥要回重庆来教书,心里一高兴,拉车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第45章 北岸支部()
南岸区中山路广益药房。
药房柜台前面的客人不多,两个伙计正在帮客人抓药。
林虎坐在楼梯口附近,一边磨药一边警惕地打量来往的客人。
黄大标被杀案发生之后,林尚方考虑到安全问题,将新的联络点从石子路转移到南岸区。
药房二楼一个大房间里。桌子首位坐的是王林,他的周围还坐着张柏祥、王军、老葛、林尚方、林冰等几位同志。
张柏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有点不好看,看得出与手中这份文件有关。
“延安方面也没来派人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怎么说换就换?”
张柏祥脸色铁青,声音有点大。
张柏祥是山城本地人,参加革命也有二十多年了。当他看完文件,知道延安来电决定由王林任北岸支部书记,由他配合王林指挥北岸地下党工作,一下去无法接受,情绪有些激动。
“老张,文件上面并没有说撤掉你,只是让你不再主持工作。再说了,王书记毕竟和我一起工作过几年,老战友过来了,我们要欢迎才对。”
王军见张柏祥有些失态,赶紧安慰他一句。
王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等张柏祥情绪稍微有点平稳,这才抬起头说:“现在国共双方形势在座的各位分析过没有?它并不是像报纸上所说的,《双十协定》签订之后国内和平前景大好,而是暗流涌动。东北方面,我党的部队与国民党部队因为接受日军投降以及战略物资等问题摩擦不止。根据延安方面得到的情报,蒋介石已是暗中将自己的部队向陕北和北方进行布控,胡宗南的部队也在蠢蠢欲动。风雨欲来风满楼啊!”
“王书记,是不是延安方面对近期北岸支部地下工作不满意?”
林尚方有些疑虑地问道。
“在山城,我们支部主要负责的是军事方面的情报。不可否认,山城谈判之前支部做了不少的工作,也送出了不少价值较高的情报。比如在这次山城谈判前,你们就为延安方面作出决策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延安方面也给予了肯定。但后来支部出现叛徒,支部在应变上处理不及时,联络点的同志也没有及时得到转移。造成各个联络点遭受到严重破坏,很多同志因此被捕牺牲。上级指示,我们支部应对这个惨痛的教训进行深刻的反思。”
“但是,革命总是要流血牺牲的。”
张柏祥争辩道,但明显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许多。他知道,北岸支部遭受破坏与他的决策脱离不了关系。
“老张啊,你也是老革命了,目前北岸的地下党情况你比我更清楚。联络点没能运转起来,电台无法使用,也无法和上级联系,这样的局面,我们的地下党工作如何开展?你要清楚目前情况的紧急性,延安方面要求我们要随时关注山城国民党方面的军情动向,按照目前我们这种状况,能完成得了任务吗?再说了,内战现在一触即发,而我们北岸地下党情报方面却如聋子一般,又让我们如何向延安方面交待?”
张柏祥沉默了下来。其实,南岸修理厂被破坏之后,他也一直努力重建支部和其他联络点,但由于军统方面一直四处搜索、重点盯防,北岸支部一直迟迟不能开展工作,他也是一筹莫展。
在座的同志们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王林知道大家情绪有点低,便接着说:“大家也不用太悲观,袍哥的袁三爷和我也是我的老相识了。这次他邀请我回北岸筹办一所中学,我想这是一个重建支部的好契机。学校人员众多,地方隐蔽性,学校成立之后,我可以从一些追求进步、头脑灵活的年青知识分子中发展一些党员,作为我们党的后备力量。比如林冰这样的同志,有文化,思想进步。我们支部也可以经过考察之后,吸收到我们的党组织中去。”
林冰听到王林的话,想开口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激动的神色。
“我们的发报机修理的问题解决得了吗?”
老葛向旁边的王军问了一句。作为老联络员,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了电台的重要性。没有电台,情报的传送就无法运转起来。
“由于撤离太过于匆忙,发报机的电键一小心丢失了,现在我们在设法去购置。而且,发报机的电磁铁也老化了。我们找到人在修理,可能一时还用不了。”
由于重庆军统对发报机元件控制很严格,要想买到发报机的零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组装电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军你负责找这方面的技术员。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原来的发报机功率过大,发报时容易暴露目标。我向上级请示之后,延安方面同意给我们准备了一台发报机。但是,近期重庆军统方面对各个码头以及交通入口检查太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暂时还不能运输进来。不过,也不用太悲观。现在我们既然有了袍哥这层关系,再找个机会,想办法通过袍哥在长江走私运输这条线看能否偷偷运进山城。”
安排好工作以后,张柏祥等人纷纷告辞离去,王林示意让老葛留了下来。
“老葛,我想听一听你下线的情况。”
王林见众人走后便问。
“他现在应该还在上海,至于收购汽油方面情报我也不清楚。由于我们北岸这边没有了电台,联络点又不安全,现在也无法收到上海地下党方面的消息。”
“汽油收购的事情很重要,尽管是经济方面的情报,我们还是要尽力与上海地下党方面取得联系。另外我还是要和你交待一下,冷锋这个同志在军统里的工作很重要,我们要对他的个人安全负责,以后除了我们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其他人要严保秘密。”
“我明白!”对于肖天浩目前的安危,老葛也是很担心。
“老葛啊,现在是北岸地下党支部重建的关键时期,你我身上的担子都很重啊!你作为一名老同志,要多多支持我,一起重建电台!重建北岸支部!”
王林口气很坚决,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老葛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重担,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郑重地向王林伸出自己的双手。两双强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46章 夜访三爷()
和平街一带是北岸区酒楼茶坊最热闹的地方,它处于南岸码头与北岸码头之间,南来北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天刚放黑,街道两边喝酒饮茶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正街有一家三层高的酒楼在周围建筑中显得特别醒目。它门口外墙挂着一排排的红色大灯笼,门口两旁有双个木架子上架着大鼓。酒楼大门顶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有“袁氏酒楼”四个大金字。
酒楼后面有一座红砖青瓦的四合院,大院中央有一个小天井,周围种着一些海棠、石榴。正面有五间正房,中间是堂屋;正房的两边各有两间厢房。
这时,四合院正堂内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竹椅上专注地看一本家谱。这位中年男子名叫袁增,他是袁氏酒楼的老掌柜,也就是王林要拜访的“北岸堂口”的龙头大爷。因为他排行老三,江湖上的人都称他“袁三爷”。
大院右侧一棵榕树下,一位身着学生装的小女孩在荡秋千。她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对好看的小酒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时滴溜溜地转动着,一股机灵而淘气的劲儿。旁边还站着一位比小女孩稍大些年纪的丫鬟。
“爸爸,你出来陪人家玩一下嘛!”
小女孩抬起头朝正堂屋里叫了一声。她是袁增的小女儿袁敏秀。
听到女儿的声音,袁增放下手中的书,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出堂门。
他双鬓略有白发,中等身材,宽大脸,眉宇间隐着一股刚毅之气。虽然年过四十,但从他稳重的步伐中还是能感觉到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不知情的山城人眼里,袁增也许只不过是个开酒楼茶坊的商人。并不知道他是远近闻名、垄断北岸码头水运的黑道老大,更不知道他是哥老会在山城北岸堂口的龙头大爷。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汉子有二十多岁,精精瘦瘦的,眼睛微陷,目光炯炯,让人觉得很精明,他是袁增的长子,名叫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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