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勿
程少主低下的眼眸闪动:出身备受质疑的程勿,难道不是死罪么?
“小腰姊姊,我自来出身有问题。我爹是程家现在当家人,我娘是他的堂妹。生我的时候,我娘难产而死。我没见过我娘,但是我爹,我其实也没见过几次的。他不喜欢我。”
夕阳晚照,江水撒金。徐徐清风吹皱一江纱,江面被落日笼入红焰色的光华中,烂烂多情。红色光浮在水上,浮在芦苇上,浮在天穹。一整片红光,从小小洞口看去,那已经是一整个世界了。
静谧,暗香,羌笛声悠悠。
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浑身钝痛,手撑住额头。她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干了,手腕处、脖颈处的伤也被完好包扎。睫毛一撩,眸子黑暗,她看到天地间被罩上火红色的江面风光,也看到离她远一些、坐在洞口望着江面发怔的程少侠。程勿看着江面发呆,但女瑶醒来时,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了。他平静开口,与身后醒来的姑娘说话。
女瑶一边观察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周围环境,一边听程勿说话——
“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我出生就是罪。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小孩子,我天天挨打、吃不到饭,程淮却能穿金戴银、还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后来春姨看不下去,她悄悄给我水喝,帮我处理伤口。慢慢和春姨好了,我才知道我父母是乱。伦。反正我娘早就死了,她和我爹到底如何也没人在乎,我爹也只是在我一出生就想掐死我。”
女瑶轻喃:“掐死你小勿?”
程勿背对着她,平淡道:“没掐死我,因为他发现我出生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先天自行运转真气。放到哪里,这都是说一个天才要诞生了。掐死一个天才,他舍不得,我家里长辈更是拦着他不许他碰我。”
“我爹很厌我的存在。我代表他不光彩的一段错误,我要是消失了,他的错误才会被忘记。我越长越大,他的错误就会被越来越多人看到。长辈们拦着他不许杀我后,他就给我取了名‘勿’。小腰姊姊你说得对,我在程家就是人嫌狗憎。我爹给我取名‘勿’,他告诫我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做梦,也不要反抗。我长到十七岁,我就挨了十七年的打。”
女瑶:“程勿”
“姊姊,你听我说完,好么?”
程勿眼皮下垂,他的侧脸映在红色光雾中,温润宁静。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女瑶疑心他的睫毛湿润,他又要开始哽咽了。但是程勿语气平缓,听不出多少悲意:“我出了家后,才知道原来程家是让天下四大门派都忌讳的大世家,程家出来的人,让他们那么紧张,那么害怕。可是他们不用担心我,反正我什么也没在家里学到。”
“我的内力是先天自带,后天常年累月所养。我比程家任何一个人都内力充沛,可是我也打不过任何一个人。没人教过我习武我长辈留着我这个祸害,他们其实也觉得我不该存在。我程家有秘法可以合一辈人的功法,不过我家以前没怎么用过,毕竟深山老林,他们不用跟别人打。但是这秘法是一定要用到我身上的。”
“我不该存在他们要等我成年,等我及冠,到那时候就提取我全身的内力给程少主。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杀了我,让我爹再不用看着我心烦了。”
“这些都是我离家前,春姨悄悄告诉我的。她让我越走越远,除非我能打败所有程家人,她要我永不回程家。”
女瑶心口刺痛,她喘口气:“程勿”
程勿轻声:“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回去?我要救春姨,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学武打赢他们。”
“其实我小时候过成那样,从来没吃过饱饭,喝过热粥,被打被骂都只是常态。我以前也不知道那是过得不好。我以为别人家小孩,除了程淮,都是那样过的。因为我不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被欺负后我也不难过。可是你不一样你把情绪带给我,他们欺负我是打骂,你又不打又不骂,但你骗我,折腾我,伤我心。”
程勿发了一会儿呆,眼睛再次垂下,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认识你后我才知道各种情绪是什么样的因为没有人对我好过,没有人对我表露过憎恶、同情、怜悯以外的情绪,所以其实姊姊你只要对我好一点,我就很容易原谅你,不怪你了。可是姊姊,你也不能因为我很容易原谅你,就一直伤我心。”
女瑶靠着山壁,看着落日余晖俯罩的少侠。
良久,女瑶声音没有情绪地问:“你又哭了?”
程勿:“”
程勿后背一僵,想自己声音也没露出痕迹,她怎么然后他觉得沮丧,想女瑶那么厉害,武功比他强那么多。他引以为傲的内力,事实上在女瑶那里也没多了不起。女瑶是江湖上的大魔头,她能听出他落了眼泪,多正常。
反正他在她眼里从来就没有秘密。
她还跳下水逼他逼他承认她的存在。
程勿红着眼睛,继续看着江面。他不回头,眼中的灼热让他情绪何等低落。想她定是在心里嘲笑他的脆弱,幼稚。程勿自暴自弃般道:“我知道我搞砸了一切,我事事不如你,你瞧不起我也正常你可以明天再骂我么?”
让我今天最后难过一下可以么?
突得,无声无息,程勿后背贴上了姑娘温热的身体。他背脊一僵,女瑶却已经从后抱住了他,脸靠在他后背上。女瑶嗤笑,声音虚弱却温和:“真是一个傻瓜,我不骂你。”
程勿低着头。
察觉身后姑娘攀着他肩,努力地抱着他肩头坐起。他僵直地端坐,眼中含着泪平视前方。女瑶伸手将他面颊上杂乱的长发撩开,温凉手心摸了下程少侠的脸。果然湿漉漉的。女瑶望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难道程少侠此前十七年没什么情绪,十七年后终于学会了各种情绪,就加倍放大?
女瑶坚定无比地搂住他的肩,脸贴着他耳后,郑重无比地与他保证——
“程小勿,程家算得了什么?是,程家的武学很厉害,但那是在我斩教心法不全的前提下。百余年前,我斩教心法全的时候,那也是出过武学宗师的你跟着我好好学武,等姊姊哪天补全了所有心法,姊姊带你打上程家,救你春姨。到时候,你就是天下第二,高不高兴?”
程勿脸颊慢慢地热了。女瑶体力不支,贴着他耳朵说话,他耳后又麻又痒,又酥。他的骨头好像都开始发烫,可是他僵硬着不敢动。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和一个大魔头同伍,程勿少侠迷惘无比:我该怎么跟一个魔头相处?江湖上不都说魔头很可怕么?
程勿少侠默了半天,只怔怔道:“我天下第二,那你是天下第一么?”
女瑶笑了一声。
她的气息拂来,程勿的身子差点软了。他咬着牙,坚强地挺直腰背坐着,不向她低头。他想女魔头肆意妄为,但他对女魔头有非分之想程勿赞叹自己:我可真厉害啊。
两人静坐在夕阳黄昏下。
女瑶舒服地从后抱着少年,心中甚觉满意。她到底靠自己的心狠征服了程勿,把程勿留了下来。不管程勿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留下,他到底如了她的意。比心狠,天下可是少有人是女瑶的对手。
但是女瑶快活,程勿心中却自纠结。他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一个问题甚为重要。
程勿小心翼翼地问:“那姊姊,你到底多大?”
女瑶:“江湖大神的年龄岂能让你随便问?练武到我这般地步,年龄对我来说没意义。”
程勿故意道:“可、可是我只有十七啊。你到底、到底多大?你比我大多少岁?一岁,两岁五岁,十岁?你你是不是我春姨那么大的年龄啊?我、我很介意这个的你要是我春姨那么大,我、我就只能叫你姨姨了我是不能喜欢我姨姨的”
女瑶:“”
她一巴掌扇在少侠后脑勺上,把程勿扇得一通惨叫。女瑶怒道:“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许谈情说爱!不许破童子身!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
第57章()
“张茂你混账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问我也不知道啊——!”
“张茂!张茂!为难我们对你何益?!”
“啊啊啊啊——我发誓我与你势不两立!你问什么,老子都不知道,说了不知道!”
“”
惨叫声不绝。
密林中;只隔着几棵树的距离,天色已晚;倦鸟归飞;如杀猪声般惨烈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夜神的身影不见,但他留下的阴影永世长存。白落樱和两个小喽啰局促无比地坐在树下生火烤肉,但身后的叫声太凄厉;三人互相望一望;彼此的小脸都是煞白煞白的。
俘获了三个杀手后,已到夜间。几人停下来准备野间晚膳,夜神生了火、烤好肉、甚至把肉串都递到姑娘嘴边后;彬彬有礼地跟白落樱说一声:“我去去就来,你先吃。”
他这一去;便是冲着那三个可怜的杀手去了。
白落樱举着手里的肉串,她的贝齿向下一挨,后面冲破灵魂般的尖叫声响起,吓得白圣女手一抖;肉串落了地。任毅和陆嘉识眼色;两人连忙再串好一串肉给圣女大人。白落樱艰辛地再次唇靠近肉串,后方那阴冷仇恨的“张茂我杀了你”把她的小心脏吓得噗噗跳。白落樱瞪大乌黑眼瞳;盯着手中肉;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夜神既不懂女人的害怕;也不知白落樱的不安。
身为一个姑娘家,白落樱本就被身后连绵不绝的刑讯哭骂声弄得食之寡味;再加上白落樱有心病,她伪造了一个情人的身份欺骗张茂,而张茂现在正通过刑讯那几个杀手要获取正确答案。
白落樱忧虑地放下肉串,抱着膝盖担心起自己的性命安全。她与两个小喽啰对视,两个人的脸色也是苍白,可见与她一样怕夜神那手段。两人看到圣女无助的眼神,鼓起勇气安慰:“圣女别怕,夜神不会这么对你的。好歹他喜欢你嘛。”
白落樱:“”
她更怕了!
这个喜欢是她骗他的后果呀!他单纯是觉得她好看而接受了情人的设定。一旦他发现事情不是那样的
白落樱的心脏跳得起伏不定,她手指攒着裙裾,咬着唇。她几次想站起来,又几次拿不定主意。惶惶无比之下,那几个杀手的呼叫求饶声不知何时停了,身后响起男人阴气森森的声音:“你怎么不吃?”
白落樱捂着心脏,当即跳起:“!”
她惊惶不定地抱着胸口,和身后无声无息靠近的夜神面面相觑。
张茂:“”
他皱了下眉,心里微微不舒服。小白为何总这么怕他?她和别的男人,例如那两个喽啰在一起时能说能笑,为什么他一出现,她就非常局促?之前好了些,她还会挽他手臂跟他笑,娇嗔地打他腰,还会坐到他怀里搂他但为何现在,她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战战兢兢的状态?
张茂沉默着坐下。
两个小喽啰自觉地给夜神让位置,躲到了角落里,希望夜神不要注意到他们。张茂是真没注意那两个小人物,他只盯着篝火看一会儿:“你怎么一口不吃?”他走之前,替她烤好了的两串肉,现在一串扔在土地上,一串被重新架到了火上。白落樱分明动都没动过。
白落樱轻轻发抖,她盯着他笔直而坐的背影。夜神太凶煞,但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尚平和。白落樱拍胸口安慰自己,想不要怕,他对我不会那样的白落樱鼓足勇气坐下来,她才要伪装成正常的样子笑眯眯回答夜神问题,白落樱目光忽然一凝。
她看到了张茂手上的血迹。但他熟视无睹,就用沾着血迹的手去碰肉串。
方寸后方树林里的惨痛求饶声再次轰雷一样在白落樱的脑海中炸开!
白落樱声音带着颤音:“我我我不饿。”
张茂:“唔。”
他继续沉默下去了,自然无比地开始自己吃。他压根没觉得这般有什么不正常。他当然知道白落樱在怕他但是白落樱本来一开始就怕他。现在回到了原点,张茂虽然心里有些刺,却也没多难受。他自己开始吃自己的晚膳,沉默的,安静的。
之前名器大会上受了伤,又拖了两天,张茂现在已格外疲惫。他只想补充体力后好好休息,他向来不多想。
白落樱站在他后方,看他眼睛直、脸颊绷,他紧盯着手上肉串。他坐在篝火边的角落里,让光一点都照不到他身上。如张茂这样出色的杀手,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避免高调。树丛阴影下的青年吃饭不发出声音,吃肉的样子沉静专注,却又有狼一般的凶狠敛于全身,随时可以暴起。此时的张茂,眼里只看到他的晚饭,并没有白落樱。
白落樱小心翼翼地在青年靠后一点的位置坐下,托着腮帮,拧眉看张茂。她咬着鲜妍唇瓣,欲言又止下,又觉得坐在黑暗里的青年侧脸线条流畅,那般英俊。
张茂忽然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抛给后方的白落樱。
白落樱一惊,差点再次跳起:是不是暗器?是不是要杀她?这就要动手了?!
白落樱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她在一瞬间浑身血液降到最低点,她全身冰冷,反应也变得迟钝。她满脑子都是“他要杀我”的绝望,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住蹂。躏一般。一息的时间,白姑娘喘不上气,呆呆地瞪大眼,看那抛来的东西向她砸过来。
一根笛子砸中一动不动的白落樱额头,一声脆响后,笛子掉入了白落樱怀里。
张茂诧异扭头:你怎么不躲,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砸?
白落樱虚弱一笑,她的心脏这时还跳得厉害,她抓着笛子的手全是冷汗。她要如何告诉张茂,如她这样的弱者,面对他这样的强者时,大多时候都会惊慌。白落樱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碧绿笛子,这是她在名器大会时被蒋、蒋弄掉的。张茂又取回来了?
白落樱睫毛轻扬,小声问:“夜郎,你拿回来的?”
张茂咬肉的样子如咬仇人,他漫不经心道:“嗯。笛身有损,你先拿着,等我有时间了帮你修一下。”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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