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华说:“我也不知。这些答案,也许只有死去的蒋沂南,和我那疯傻的师父知道了。我当年孤苦伶仃,被蒋长老安排去师父身边时,小玉楼已经叫‘小玉楼’了。我们门派不光叫‘小玉楼’,其实我们还有山门。只是师父时常发疯,我们只能跟着师父东奔西跑,再加上遇到你们魔教人,我担心回山门会遭遇四大门派的伏击才把山门给丢到脑后了。”
陶华抬头,勉强打起精神看女瑶:“原先只是有猜测,然现在看来,我疑心我师父的来历,也许得问你们斩教自己。”
程勿也侧头看向女瑶。
女瑶托着下巴沉默。一会儿后,她开口:“若我所料无差,你师父当是我斩教师爷那一辈的玉寒长老。我斩教功法缺失,是因为当年师祖过世后,玉寒长老盗走了功法。我斩教当年派出五使十二影追杀,玉寒长老却从江湖上失踪了,再也没找到。”
她再道:“我师爷大怒之下,打下了‘玉楼’牌匾,从此后我斩教教主的寝宫再无题字,被人称为‘无名宫’。想不到现在出来一个‘小玉楼’,这倒是有意思。”
陶华惊讶之后,说道:“我师父绝不是那般人当年之事,当另有隐情。”
女瑶笑而不语。
她还没有告诉他们,玉寒长老虽是当年的二老之一,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那时候斩教教主的闭门弟子。
二老无法习斩教武功,斩教教主的徒弟却是可以的。然据女瑶所知,也据陶华所说,小玉楼的那个疯老头,其实是没有习过淬阳诀的。他会淬阳诀,却从来没习过。本就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女瑶站起来,开了窗。
窗外夏光迟迟,七月流火,时间已经渐进入了九月枫红之时。院中小儿啼哭,秦霜河已经下了地,抱着她的婴儿在院中玩耍,诸多魔教弟子蹲在旁边逗小孩笑。小小的襁褓中的阿照,一睁眼看到这般多怪叔叔,哭得更加惨烈了。
秦霜河怒道:“滚滚滚,凑过来干什么?你们吓着我儿子了!若是多看你们两眼,还不知道我们阿照以后会长得多丑!”
男人们讪讪的:“”
秦霜河亲一口哭得脸红的小孩儿,四处张望:“咦,阿照你义父呢?咱们多看看你义父阿照以后就照着你义父那般长,俊俏风流,长大了不知道得迷倒多少小姑娘”
秦霜河看到了窗子开起,女瑶立在窗前,程勿站在女瑶身后。程勿低头跟女瑶说话,还搂了搂她的肩。秦霜河见到教主便很踟蹰,不太敢过去找程勿。然女瑶也看到了秦霜河,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如往日那般冷眼乜她。
秦霜河赶紧抱着小孩过去打招呼:“教教教主,我找下阿照的义父,我没有别的意思”
秦霜河忽然吃惊,她站在窗下,看到了屋中还有一人,乃是陶华。陶华站了起来,目中怔忡,却隐隐发红,像是哭过一般。何以哭?教主把人骂哭了?
女瑶手撑在窗棂上,目光穿越秦霜河等人,看向遥远的山河,遥远的天地。天地如银泻,往事如涌泉,多少秘密已掩藏在岁月中,不为人知——
蒋沂南,玉寒长老先这样。
若有机缘,日后定然会知道更多。
也许会知道蒋沂南如何遇到她师父,蒋沂南和她师父的故事真真假假间,他们动了多少情,而又有多少利益纠缠其中
那被四大门派遗忘的小玉楼,蒋沂南在期间使了多少手段
女瑶心中想:竟是这般深爱么?竟是能做到这般程度么?竟是可以忍着痛苦,常年这样煎熬也要补了他所能推出的部分?
小看了蒋沂南啊。
眼下最是无忧愁的,当是刚与情郎重归于好的斩教圣女白落樱。白落樱往日总以欺骗心对待夜神,并不如夜神般视二人关系为情人。但夜郎许了她可种蛊,她的忧心减去一半后,当真觉得这个情郎也是十分不错的。
坐在馆子里,白落樱托着腮帮望青年——
英俊高大,武功出众,还有被全天下江湖人承认的第一杀手“夜神”之名。虽然身上戾气过重,凶煞无比,且沉默寡言,不止不喜说话,他还不会说话。审美也有问题,不会看人眼色,还如大爷般只能别人捧他没有他捧别人的时候但是!虽然这么多缺陷,夜神张茂确是真的生的英俊啊。
而且对她已经很温柔了
他们的床笫之欢,他虽然狂野了些但是圣女白落樱拍自己通红的脸,她就是喜欢狂野的男人啊!
夜神被白落樱美眸含笑盯着已经盯了半个时辰了,他低头喝着茶,此时耳根已经被人看得全红了。张茂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白落樱:“账本看完了再看我。”
白落樱:“哦哦哦!”
她都忘了坐在茶馆中,张茂递给了她一大堆账本呢。据说这是张茂的全部身价,他如今信任喜爱她,愿意全权交给她。白落樱没有注意到,将账本交给她的张茂,微微地侧头,松了一口气。
白落樱心里欢喜:真是好疼她的男人啊!大约那床上得他极为满意,才愿意把他的身价都给她看。
天下第一杀手夜神啊!
白落樱神往:那身价得值多少钱啊!他居然也舍得给她!好男人!
白落樱低头翻开账本然只翻开第一页,她脸部表情就僵硬了。白落樱眼睛瞪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赶紧把账本往后翻。一本不够她去翻新的一本她声音颤抖:“说好的杀手都有钱呢?说好的天鼎阁杀手个个身怀万贯呢?为什么你这么穷?为什么你都负债累累?为什么你还要还人那么多的钱?!”
“你不是接一单生意就上万两么?上万两呢?!”
张茂咳嗽一声:“发生了些意外。”
白落樱赶紧看这些意外是什么:
某年某月,客人提问题张茂他抬头看天不屑回答,扣钱;女客人口头调。戏了他一下,他一下把人推倒了,赔钱;杀人后不跟客人交代,认钱不认人,态度不好,毫无耐心,赔钱林林总总,基本是这份账单的全状。
白落樱:“张茂!!!”
第64章()
斩教圣女白落樱;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嫁给一个穷光蛋。
白姑娘伏在桐木小几上,手盖住眼睛;悲伤地想:不;不只是穷光蛋。而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白落樱:“你欠这么多钱;没想过买些产业赚钱么?”
张茂阴测测道:“想过。都赔了。”
白落樱:“”
张茂有些不安,他也不再说话,低下眼睛。余光看到白落樱不死心地坚强爬起,问他:“我不相信,你一定是骗我的;以此检验我是否真心你若是真那么穷,我们一路吃穿住宿;尽是你掏的腰包。你如何掏的起?”
夜神干咳一下:“赊账。”
白落樱翻着厚厚账本,高声:“你都欠这么多债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给你赊账?他们不追着你还钱么?”
张茂眼皮一扬;眸中神色冰凉渗人;只这一眼,就让白落樱微骇。他将茶盏扣在几上,不动声色下,木几小案上细纹丝丝缕缕,裂出了缝隙。张茂轻飘飘:“谁敢追着让我还债?”
白落樱:“”
目前为止;好像只有天鼎阁的阁主敢让人送来厚厚账本给夜神,提醒夜神还债。其他人;都是欲言又止;止再欲言;反正白落樱从来没见过他们问夜神什么时候还钱。
张茂的债务,就越堆越厚,越堆越厚
白落樱与夜神四目相对,她无言以对。几下里,她飞快收了账本:“夜郎,以后你的账本我来管,您这么个大人物,千万别再管账了。我在斩教时就是负责账务的,我来想办法帮你平账!”
张茂满意的,轻轻的,“嗯”一声。他肩上重担卸下,整个肩轻松十分——这些越堆越厚的债务,这么多年,已成为他的巨大负担。看到就心烦,不看欠的更多。
白落樱努力微笑:“现在,我们先花我的钱。我好歹是圣女,管了这么多年账,还是有一些积累的。”
张茂拒绝:“我不花女人的钱。”
白落樱:“”
真是一个自尊心强的穷困大男人啊。
她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愿意给你花!我的和你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夜郎你不要再添负债了你、你以后接任务,改改你那脾气”
张茂眉拧成山型,他正要开口再次拒绝,看白落樱目中一顿,忽然偏头,并跃起来奔至窗口。张茂紧跟而上,一声清亮鹰叫后,一只乌黑大鹰飞到了窗口,爪子扣住窗棂。白落樱拍了拍鹰身,从鹰的腿上摘下一枚小木筒。筒中塞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张茂哼了一声,心想:呵呵,该死的斩教又有新任务交给圣女了。
果真,白落樱看了纸条后当即说:“是金使发来的!”
“金使说,洛阳那边现今动荡严重,几个皇子闹得厉害,尤其是洛道。富贵险中求金使人不在那边,若我等有人靠近洛道,可去那里走一趟寻个机缘。”
放下纸条,白落樱略沉吟,拍案定板:“如此,夜郎,我们先不去寻教主了。反正我们离得近,当去洛道走一趟。”
张茂“嗯”一声:“反正我就是为你们斩教干活的,还没有工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白落樱转头笑看他,她的脸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怎么就没工钱啦?我们教把最漂亮的姑娘赔给你了,你偷着乐。”
张茂唇角短暂地翘了一下,没再说话。他伸出手,白落樱故意眨着眼装不懂。无奈之下,张茂只好自己主动牵起她的手。二人收拾好账本,给了茶钱,牵手翩然而行,出了茶馆。
天日晴朗,微风徐徐。九月天高,鹰鸣声在空中盘旋。清寂空旷的山水遥遥,掩在云烟深处;而在无名山下临时租的院落中,所有魔教人士都跑出来看热闹——看他们教主的爱宠程勿少侠,今日正式拜入小玉楼。
魔教人士们窃窃私语:还以为程少侠跟着教主学武,以后跟他们回落雁山。这突然拜了个没听说过的小门派,教主是何意?
秦霜河搂着自己的襁褓婴儿,与一众下属们悄悄打量旁边教主的神色。院中置了一张桌,桌上摆着香炉果盘等物;小玉楼那个不着调的师父换了新衣袍,头发都像模像样地重新扎了下。不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也挺有仙风道骨那么回儿事。
三个徒弟立在师父旁边,大师姊陶华主持拜师礼数;二徒弟喻辰感慨程勿到底是入了他们这个小门派,也不知道大师姊给程勿灌了什么**汤;三徒弟张宝混沌地看着小师弟,想自己以后终于不是最小的了。只盼望小师弟莫如师父看中的其他徒弟那样被他们门派的简陋吓着,要死要活地逃跑。
程勿跪在地上给师父磕头敬茶。经过半个月的休养,程少侠后脑勺的伤已经好了,纱布已经不需要了。他一身白衣,跪在地上,眉目清而黑,少侠朗目而望,比他们门派所有人都更像名门少侠;白裳在少侠腰间扎出很大一团空气,他挺直腰背,更是显得肩瘦腰细腿长。
光稀稀落落地照着他,莹莹若若,呈一团微微的发着光的白色。当是世间少有的美少年,看得人心动无比。
女瑶则一身黑红色相间的武袍。她负手立在斜后方,面容雪白,眉眼冷然。她睥睨着跪在小玉楼师父面前的程勿,女瑶不苟言笑,气势压所有人一头。她明明立在偏位,但所有人都时不时看女瑶的眼色——总觉得就冲斩教教主这碾压一切的气势,眼下不像是小玉楼收徒,像是女瑶收徒。
“好了小勿,敬过茶就快起来。”陶华急忙扶起端着茶盏的程勿,凌厉的眉眼中含着几分轻松的笑。她满意地将程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只觉得师门五个人,小师弟最能充当门面;以后有什么事,就让小师弟出面好了。省的那些大门派总觉得他们几个疯疯癫癫,不够恭敬。
小老头师父呵呵笑:“好好好,乖徒儿,师父定将一身本事传”
陶华打断她师父的废话:“现在师门中,新弟子都由我来传授武艺。小师弟的功课,以后我会每天抽出时间来教你的。”
陶华和女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女瑶沉沉点了下头。陶华说的,自然是教蒋沂南推出的那半篇残章了。虽然淬阳诀还是不全,但已经省了女瑶大功夫。
只是女瑶心里还是隐隐不痛快:程勿明明是她最先看中的,她一直把程勿当成徒弟培养;现在程勿倒成了别人的徒弟,呸。
江湖人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此后除非程勿要叛师,那小老头不幸死了,女瑶都不可能成为程勿的师父了。
真让女瑶不快至极。
然程少侠却非常轻快。他高兴地认了师父,可以学新武功;而且不用再被女瑶催着拜师程少侠心里哼哼想,鬼才要当你徒弟。
心中快活的程少侠被大师姊扶起来后,看到女瑶冰着脸立在那里。他心中一动,便把手中的茶杯递过去,讨好女瑶。女瑶眼皮一撩,抬手要接过茶盏,忽而笑道:“小勿这是也要拜我当个半师了?不错,好歹我!”
她话没说下去,因本已送到她眼皮下的茶盏快速地向后撤回。她的手准确地追上前,程勿手掌在她手背上一推,将她的手拍离茶盏。女瑶手一转,换个方向重新攻向那杯茶;程勿的手再次跟上,坏她好事。
程勿急忙道:“小腰,这茶冷了,你不要喝了,我给倒新的。”
女瑶怒笑:“混账程勿,翻脸不认人!姊姊好心照顾你伤好了,你一活蹦乱跳,连‘姊姊’都不叫了,又变成了‘小腰’。现在还要抢我的茶。”
程勿脸一红,想到了自己病榻上缠着女瑶撒娇的样子。他理直气壮道:“那时候我娇气,是因为我生病了;但我现在病好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长大了!”
短短不到二十天,他就要长大了?女瑶冷哼一声,迅速变掌,手快如电,反手点向他手心一点;而他快速抽开,茶盏向上一扔,离开了手。茶盏中水跳起,溅出几点白色水渍,再向下落去;下方的二人,手还在摧折,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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