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残摸了摸自己的两只眼眶,生疼生疼,还乌青了一大片,顶着这么个熊猫眼,若是被绿萝不经意看到,那自己的一世潇洒肯定化为乌有。
相信没有一个人愿意被自己有好感的人,看到自己尤其丑陋窘迫的那一面。
至于所谓的潇洒,这当然是张残极度自恋的想法。因为凭心而论,他和潇洒根本沾不上边。不过虽然潇洒的外形欠缺,但是这个潇洒的心态还是需要有的。
张残瞅着完颜伤同样黑肿的眼眶,又平衡了很多。
完颜伤陷入了沉思,张残很识趣地没再瞎扯,只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默默地望着天上的繁星。
“两天前,皇上准许了金轩麟的请求,将索琳许配给了他。”
完颜伤转过头,看着张残:“索琳将远嫁高丽,若无意外,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完颜伤的样子很平静,口吻也很平和,似乎在道出一件毫不关己的微末小事一样。
张残像是白痴一样,居然愣愣地问了一句:“没有改变的可能了?完颜无我怎么说?”
完颜伤居然还回答了:“怎么改变?他又能说什么?”
张残闭上了嘴,沉吟了良久,问道:“那皇上他不知道你和索琳已经相爱了么?”
完颜伤涩然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应该不知道。如果皇上知道,在答应金轩麟的那一刻,他已经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张残想了想,试探地问:“他对老兄你有意见?”
完颜伤哑然失笑,说道:“天下哪个皇上,会能够容忍他看不惯的人随意出现在眼前!”
顿了顿后,完颜伤续道:“现如今上京城里暗流涌动,形势极不稳定。经过这十几天的明察暗访,皇上已经得知高丽人与潜伏在暗地里的那张网,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不不让高丽人心生警惕,所以皇上才答应了金轩麟求婚,借此用来故意麻痹并安抚他们。”
张残脱口而出:“怎么能这样!”
完颜伤微笑道:“大义之下,我和索琳都不得不向它低头。”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以前我总觉得能够奉献自己的英雄,是值得钦佩的。但是当事情发生在我的头上,才知道忍痛割爱,是多么的令人无奈。”
张残见他连大义二字都搬出来,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只能干巴巴地说:“这道理你不是都懂么……”
“看开和放下是两回事!”完颜伤断然道。
然后他却低下了头,有如斗败的公鸡一样:“喜欢和在一起,原来也是两回事。”
心中一动,张残推开了房门,朴宝英坐在太师椅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张残。
她本来端庄正色,却又忽地一笑:“张兄被谁揍了一顿,为何不提宝英的名号?”
张残揉了揉眼眶:“报了!所以他们骂完以后正准备离去,却又返回来动手打了。”
朴宝英收拾了脸色,微笑道:“明天晚上,慕容府会有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私奔。”
张残不明所以,问道:“这代表了什么?”
朴宝英欣然道:“不是准备要颠覆慕容府吗?”
张残不解地说:“这和颠覆慕容府有关系吗?”
朴宝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一个偌大的势力,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瞬轰然倒塌?抽丝剥茧,才能慢慢得见真章。”
张残哦了一声,略显失望,因为他还以为朝夕之间就能目的达成,从而见到萧雨儿呢。
朴宝英站了起来,轻声道:“张兄歇息吧。”
张残讶然道:“不多坐会儿么?”
已经站立在门口的朴宝英停了下来,看上去像是在对着紧闭的门自言自语般说道:“人生如梦,所经历的,不过都是一个幻象罢了。倘若张兄还留有什么深刻的记忆,不妨忘了吧。”
张残猛地一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朴宝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她那修长的倩影、如雪的白衣,似乎还停留在这里,占据着张残思海中一片田地。
回到上京的朴宝英,又恢复了她清冷的个性,又再次显得高不可攀。
应该是张残最后那一句显得十分熟络的挽留,才使得她故意提醒自己,也更是让自己别再对前几天的经历抱有任何幻想,也别再有任何留恋。
就在这一刻,张残更意识到了,倘若自己有任何相悖于她计划的举动,她将毫不留情的向自己出手。
苦笑了一声后,张残倒在了床上,纠结着一同相伴寻找琉璃宝库的朴宝英,与此刻陌生得让人心寒的朴宝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偶尔的调皮可爱,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这两者哪个才是她的真实本性?
想着想着,张残就懒得想了。毕竟,从一开始,两人就不是朋友,而是皆欲杀之而后快的敌人。事实上,一直到了今天,两人之间的对立其实也从未缓和过。
美酒佳肴,却无人举杯投箸,场面显得有些冷清。完颜无我牵起微笑,举杯道:“有半个月没和张兄相聚了吧?”
张残也举起了杯,笑道:“殿下勿要多心,张某拿了您的财物,自然会为您效犬马之劳,绝不会半中间跑路开溜的。”
完颜无我神色不变,一饮而尽后,淡淡地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张兄倒是道破了你我之间关系维持的最根本之处。”
张残点了点头,反问道:“莫不成这纯洁的金钱利益关系中,还掺有其余的杂质?”
完颜无我先是看了完颜伤一眼后,叹气道:“我知道张兄对索琳的事情心生不满,但是你我都不再是任凭感情和意气随意驱使,并任意去妄为的年纪了。”
完颜无我这次用了“我”字自成,而不是“本王”,便是以同龄人和同地位的角色在向张残解释。
“谁人都有难处,都有无奈。能体谅之处,便尽量别去互相为难了。”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落寞,也就是这个时刻,张残才意识到,其实索琳是他的妹妹,为了成事而将亲妹妹推入虎口,他又何尝不难过!
能体谅之处,便尽量别去互相为难了。
张残忽然觉得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又好让人泛起心酸。
第248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而无论你贵为天子,还是平庸如走卒,总会免不了被无力改变的事情所烦恼,谁都不能免俗。
举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是矫情的。就像这杯辛辣的酒,只有懂得回味,才能品出浓郁的醇香。
听到有人敲门,张残心中一惊:自己的感应已经远超自己的修为,其灵敏处毫不逊色一流高手。那么何人如此高明,竟然能走到门口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却没有任何察觉和防备。
见到来人是顾所愿,张残才有些释然。
顾所愿乃昆仑派掌门,一手漂亮的剑法更在中原武林盟主曲忘之上。
他是中原的叛徒不假,但是轮不到张残来评判。更何况他的功绩是靠自身打拼而来的,某些既定的事实,不容任何人可以抹灭。
若是之前的话,张残或许还对顾所愿略感不齿。然而随着自己经历的无奈之事越多,便将某些不为道义所容的人或者事,看得也越开了。因为在指责他人时,稍微对比一下自身的行径,或许自己更会惭愧得无地自容。
坐下之后,顾所愿只是朝着张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想来也算有趣,在金国的“高层会晤”这个层次里,两个汉人相见,应该是挺不自在的碰面。
“已经查清楚了,明晚半夜,会有三艘载满箭矢强弓的重船驶向高丽。”
兵以弓为首,矢以箭第一。
当时弓箭这种兵器把控之严,更甚于当今的枪支管理。弓箭的买卖,除了兵部,任何私人贩卖或者制造,轻者入牢,重者斩首,毫无商量的余地。
完颜无我问道:“运输人员都是何人?”
顾所愿答道:“是一所有名的商行,名曰万利。表面上看,倒和兵部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也查不出和皇甫雷有过任何交集。”
皇甫雷就是皇甫曼妮的父亲,当今金国的兵部尚书。
完颜无我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一个不漏,总会有人吃不住酷刑的。”
张残知道这是要准备向皇甫家开刀了,说是病态也好,说是扭曲病态也罢,总之,张残心里莫名的兴奋,同时暗念:皇甫曼妮,我来了!
说是半夜,但是张残近黄昏的时候,就到了城门口徘徊。说来奇怪,当抱着警惕和找茬般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时,张残总觉得一个个面目都是那么的狰狞,一个个的举止都是那么的鬼鬼祟祟。
好!你站的笔直坚挺,目不斜视是吧?说不定就是用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伪装令人发指的罪恶内心哩!
好!你刚才无意间瞟了我一眼是吧?肯定是被我张某人明察秋毫的犀利目光盯得心里发虚了吧!
所以只是看了几眼,张残就有些受不了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将天下所有类型的恶徒,全都了然于目了。
他这次“抓奸”,并没有告诉完颜伤。毕竟慕容府是忠于金国的势力,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正禅精竭虑想要搬翻慕容府,实则是在在损害金国的利益的话。于公于私,完颜伤都肯定会阻止自己的。再者今时不同往日,上京城看似平静,其实暗地里已经乱得像是一锅粥了。倘若再经自己这么胡搅一番,天知道会把上京动荡成什么样子!
夜幕降临,张残藏身在幽暗的深巷之中,以耳力倾听泛着空荡的喧嚣、实则静谧的整片大地。
此刻的张残,有如生了千千万万双眼睛一样,从倾听到的错落有致的各种声响,脑海中浮现出各种人间百态的场景。
酒馆中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赌场中高声喧哗,情态各异……
近处普通一间房内,一对夫妻脱衣退裤,急不可耐……
咳咳,算了,保留点隐私。
总之,张残的精神力遍布了整个上京城的丝丝点点,角角落落。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无一可以逃得过张残的感知。
心中一动,似乎有人在遥远处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下一刻,张残不由自主就“来”到了飘香楼,轻易跻身进入二楼那间紧闭的房间里,绿萝满是怜爱的脸上却是愁眉不展,抚摸着小慧凌乱的秀发,过了良久才轻声道:“我明天就去找他,让他娶你为妻……”
张残打了一个冷战,心里一慌,整个饱满的精神力顿时消失不见,也失去能够听见绿萝下文的“顺风耳”。
本来想着再次沉稳心神,此刻忽地听见过分踮脚的走路声。大半夜如此走路,必然心中有鬼,张残知道,正主来了。
其实一直到了现在,张残都不知道朴宝英为何让自己对这私奔的男女如此关注,不过病急乱投医,为了萧雨儿的自由,张残宁错杀不放过。
在暗中的张残,分明见到这对男女走到了城门前,守城的卫兵看上去早已被买通,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张残见识过这些守城士兵的实力,上次叶斯从城门逃走的时候,仅仅一个普通士兵,竟能和叶斯打得差不多旗鼓相当。虽说当时叶斯背负着绿萝,行动不便,但是从此点就可知金国禁军个个都非同小可的实力。
过了好一会儿,守城的那个门卫几经探察,如电般的双目四下扫射之后,终于将紧闭的城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儿,刚好容一人可过。
等那女的先行出城之时,张残倏忽间冒了出来,笑道:“烦请诸位解释一下,这是在做什么?”
兵卫和那个小厮肝胆欲裂,面色如土的看着张残,战战兢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大早房门被推开,完颜伤走了进来,讶然问道:“张兄半夜在城门处转悠什么?”
张残自然不能将实情告知,便无辜地说:“你昨晚又去和索琳互述衷肠,老子一个人没事做,便只能栽着脑袋四处乱逛。哪知一个不小心,便立了这么一个大功。”
若无皇上手谕或者圣旨,半夜私自打开城门将人放行,这是了不得的天大罪行,所以张残说立了一个大功,虽略有夸张,但也并不完全是在吹嘘。
完颜伤笑了笑,无奈地说:“上天果然对傻子颇有眷顾。”
张残也是嘿嘿一笑,颇显自得。
不过看着完颜伤毫无怀疑的神色,心中之苦,却是无法言表。
自己杀了完颜伤的父亲,到了现在,他却对张残两肋插刀,照顾有加。可是自己现在却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现在自己做的,却是在伤他用生命捍卫的故土之根本。
忽然之间,张残觉得自己充当的角色好恶心。
不过,为了萧雨儿,他不得不如此,他也别无选择。
第249章()
正说着呢,忽听有人推开了完颜伤家的大门,踏进了院子里。然后声音未起,迷人的香风已然钻入了张残的房间:“完颜公子好!”
虽然是绿萝令人极为悦耳的柔柔的声音,却听得张残打了个冷战,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好像听到她似乎想让自己娶小慧为妻这样的话。
完颜伤还没说话,这间屋子里只有朝着院子的一扇窗户,张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情急之下一个翻身……
英勇地钻进了床底下。
互相寒暄之后,绿萝轻声问道:“张公子在屋里吗?”
“在的在的。”完颜伤当时就怪笑了几声。
你大爷的!
张残暗骂了一句,脑海中不由想象着完颜伤此刻虽不明所以,但是坏笑挂在满脸上的混账模样。
更为清晰的淡淡幽香随之而来,床底下的张残,分明看见了一双小巧的马靴踏进了屋子里。从床底下这低矮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绿萝墨绿色的裙摆下,那一双纤细而又笔直的半截小腿的柔美线条。
绿萝绿萝,在张残的印象里,每次见她,她身穿的似乎都是绿色的衣着。想到这里,张残又觉得给后代起名字的话,还是尽量避免名字中有颜色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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