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老者闻言后仰天大笑,似乎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一样长笑不止。笑声止后,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宛似年轻了二三十岁般意气风发。点了点头后,老者才柔声道:“若老朽不敌传少主的话,传少主和曲凡之间,再无任何障碍羁绊。”
传天点了点头,朝着曲凡微笑道:“曲公子该做准备啦。”
传天话音刚落,忽然众人眼前一花,老者便已肃立在传天的面前,行若鬼魅般迅疾且悄无声息。在众人的惊叹声还未出口之时,老者须发皆张,那伛偻的干瘦身形,忽然之间宛如注满了清水一般,以肉眼可视的速度不断膨胀着。只那么一恍惚,老者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昂首挺立,浑身上下充斥着无穷的精力与力量。
张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几乎可以算是变形的巧术,不由暗自感叹武林中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诡变神秘的功法更是层出不穷。
不待张残多想,眼下那最多只能算是中年人的“老者”颇为欣慰地说:“已经近三十年,无人敢向老夫如此说话了!”
传天目睹老者有此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后,脸上未曾流露出丝毫震撼与意外,永远都是那么的洒然:“倘若这是前辈心中的一个遗憾的话,传某抱歉未能早日与前辈相见。”
像这等修为高深的老前辈,哪个不是历经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阅历更是一种资本,因此等闲的话语相激,休想令这些人心神有所触动累及影响功力的发挥。因此老者仍然是一种颇为欣慰地语气柔声道:“无论结果如何,老朽皆对传少主心怀感激!因为此刻的激昂,却令老朽的心性似乎也回复到了三四十年前一样,充满着与高手相争的年轻朝气和精神焕发。唔,这种似乎返老还童偷得时光的错觉,相当美妙。”
“不过传少主须要小心了!老夫绝不会手下留情!当年若非小姐临死前苦苦哀求谷主,谷主早就出山宰掉烈震天那个混蛋了!今日传少主丧身于此,算是先向烈震天讨要回一点利息!”
传天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家师数十年从不出山外行,怕的就是各路英豪一路寻仇而来,却扑了个空。”
“哈哈哈哈!”那老者又是一阵狂笑之后,双目精光闪过,就此出手。
只见那老者忽然之间身形宛如一片落叶般飘然无力,但是隔空一掌,缓缓推出,却足以地动山摇。看着他轻飘飘的身形,又如此大展神威的一掌,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抽空了身上所有的力道,都凝聚到了这一掌中一样。相隔几乎五丈有余的张残,依然能感受到掌力所散发的炙热。传天正面对抗老者,自然感触更深。
就那么忽然之间,以传天的寒暑不侵仍然感觉如置身于火炉之中,身遭四面八方的炽烈铺天盖地而来。别说被这一掌击中,寻常人哪怕只是在掌力的侵蚀下多呆一会儿,怕也会被焚为灰烬。
传天双目紫芒暴涨,面对老者近百年的功力,亦不敢硬碰其锋,硬挡其锐。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闪避后退,只会让老者的掌力完全毫无障碍地施展发挥,继而面对的是一层强过一层的雄厚掌力,直至自己身死。
在进不能进,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传天却是潇洒的原地不动转了一个圈。
传天刚才所面临的困境老者岂会不知?但是任老者想破脑袋也绝想不到传天会以此招破去自己的烈阳掌。
简简单单的转了一个圈的传天,却在翩然之中将他的护体真气有如陀螺般高速旋转。而在老者眼中,传天却是忽然变成了龙卷风的风眼一样,自己雄浑的炽烈掌力就那么被传天带起的气流吸附个干干净净。或许自己的掌力更像是汹涌澎湃的洪水,而传天则是盘根稳扎的巨山一样。洪水千里决堤,所过之处肆虐无忌,然则只能被巨山从中而分,无损其任何。
虽说意外,但是老者根本就没幻想过一招便能取走传天的性命,却忍不住赞道:“好!”
然后老者脚踏天罡奇步,令人根本无从推测出他的行进路线和踏足之地,欺身便贴近了传天。
即使以传天的通晓古今和见识卓绝,亦没有及时看出此步法的玄妙,传天也不由赞道:“好!”
老者心中却是微微一凛:无论传天如何天赋逆天,终究因年岁所限,内力绝不如自己精纯醇厚。若被自己七十年参天功力近身缠斗,绝无任何幸免的可能。然则传天那声叫好却只是由衷的赞叹,丝毫听不到任何慌乱与惊恐。痴长几十年,便自然而然会有一对洞察人心的火眼金睛,传天若想隐瞒内心的胆怯恐惧,绝不可能。
不过此刻也容不得自己多想,顺利接近传天后,拳掌指足,招招击向传天要害。
但是刚刚交手一招,老者便觉察到传天忽然好像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将卸字诀的精要发挥得令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犹有甚者,传天并非落入只守不攻的挨打境地。每次传天挥出一拳,拳法看似质朴,却让老者觉得其精妙之处像是一语道破天机的箴言般,有着让人醍醐灌顶,再世为人般的明悟。
而且传天的内力虽然远不及自己,但是经脉的扩张力却令人发指。自己倚为屏障的内力不但未能伤到传天的经脉,影响到他的运气回转,反而总是被他吸纳少许于自身体内,并据为己用重新攻向自己。
若不能找到良机,自己必败。
若不能趁此毁掉传天,传天将无人可制。
第45章()
传天落入了下风倒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但是高强度的精神集中之下,就会很容易出现纰漏。就像绷得太紧的弦容易断一样,若是一个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老者虽然进退自如,目前立于不败的优势。但是每次自觉必杀的一击,最后皆无功而返。甚至深为传天浑若天成般的拳法所撼,信心一再受挫。虽说他的内力已至化境,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不过长此以往,难免滋生倦怠之心,届时若被传天反扑,同样凶多吉少。
同级数的高手相争,武功修为的高低已经没有明显的差距,而且也不是以此来作为评判胜负存亡的标准。抛除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外,最重要的乃是意志与心性的比拼。所谓无欲则刚,倘若心神皆失,出手便会杂乱无章,毫无法度,不免为对手所乘。
因此老者心中的顾忌虽然并未显露,但是传天乃何等人物?一拳直捣黄龙,轰向老者面门,洒然笑道:“前辈心怯了!”
老者倒是不作隐瞒,烈阳掌带起可焚烧世间一切的炽热真气,格开传天的一拳,哈哈笑道:“果真是后生可畏!”
相比较大部分强词夺理倚老卖老的老顽固,这位老者倒是坦诚得可爱。或许是因为他褪去了苍老的外表重新焕发年轻的缘故,心性也同样变得洒脱不羁,令人为他的真诚所赞不绝口。
传天微微一笑,忽然双目紫芒大盛,连明月此刻亦不敢与其争辉,躲到了乌云之后。紫芒闪烁,隐隐间连他飘动的发丝都泛起诡异的紫光,整个人状若天神,威风凛凛。
虽不知道传天所用的是哪一种神奇的魔功,但是纵观其美丽的诡异,而大凡美丽的事物总是危险的。因此只要不傻,怕是没有人愿意面对此时此刻的传天。
老者眼睛微微一眯,以退为进,向后退了两步。没有人会因此而去说道些什么,对于未知的事物除非真的是艺高人胆大,否则的话,细细观察之后再做定夺,才是智者所为。
双目泛紫、发丝泛紫的传天,英俊无匹的脸上露出一个迷死所有男人女人的微笑,低声念道:“咄!”
伴随着传天这一声低喝,旁观者不以为奇,但是老者却忽然全身一震。
传天的低喝暗含一种高明的音攻之术,虽说声音低沉,但是老者闻之,却宛如平地炸雷般响彻天际。同时体内的真气被音攻之术引起了共鸣,一时之间真气于经脉内根本不受控制,躁动不安的同时四下游走,根本不受自己所控,宛如走火入魔的前兆。
老者大惊之下魂飞魄散,赶忙转身疾走。还好自身内力确实精湛,稳守丹田不致为其继续所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真气只能被自己勉强所控,传天岂会放过如此良机?
再者,两者相对,其中之一突然妄自退却,背后空门大开,何异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见传天挥出一拳,然后闪电般攻向老者的脊背。明明闪电般的一击,却被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传天此拳中途之中化拳为掌,掌又作指,指又凝爪。
这一招是传天在迷雾森林中击杀高丽人文恩所用的招式,事后张残觉得此招甚为潇洒帅气,曾向传天打探过此招的来由。传天告诉张残,这招名曰“摘星手”。摘星手这门武学,仅此一招,仅此一式。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抓,但是没有能在眨眼间承受真气变转数百次的强韧经脉,是绝无可能使出的。张残本有心想学,听了此话后,随即便打消了此念头。
被传天的音攻之术共鸣起的真气,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的平稳,忽然之间便又被传天的摘星手凝变出的真气所牵引,老者此时居然生出了一些疑惑:怎会突然之间,形式完全逆转了!
人在刚刚睡醒的时候,反应能力自然不如正在运动的时候,即使这是同一个人。
老者刚刚和传天对战的时候,真气运转虽说收发自如,但是灵敏度仍略逊于斗至正酣之处,即使这是同一个人,同一种真气。
斗至正酣,功力完全发挥至淋漓尽致的地步,才更容易被传天的音攻之术和摘星手有机可乘。这两种武学,皆是为了抓住人类最本能的反应而创,也可以说皆是为了高手的身意所创。当人的下意识的反应先于思想而动的时候,求生的本能已经将自己推向了无底的深渊。
老者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勉强将刚刚压制住的不受控制的真气,凝聚于右手之上,反手一掌挥出,拍向传天凝变出的一爪。
除非是武学修为天差地别,否则谁人敢以背应敌?传天那时击杀面对着的陆凝欢和田运自然举重若轻,但是却在田运立于自己身后之时,绝不敢毫无顾忌地施出手段解决陆凝欢便是这么个道理。
老者自然知道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更何况自己乃是仓促间凝聚的真气,更是不可能挡住传天势在必行的一击。
一声闷哼,传天的真气宛如入无人之地般侵袭入老者的体内,横行肆虐。然后传天凝变出的一爪,又如快刀斩豆腐一样,削铁如泥般在老者的右手上抓出五个窟窿。
劲气相交,传天和老者皆是各自向后退去。
传天气定神闲,负手而立,功力似乎也没有再催发,发丝的诡异紫光已然消失不见,双目中亦只是泛着淡淡的紫芒。而老者的脸上闪过一丝死灰,又瞬间消失不见。若非老者右手仍在不住地滴答流血,好像两人从未动过手一样。
胜负已分,再明显不过。
老者却笑了笑,柔声道:“何不继续?”
传天欣然道:“前辈忠洁,世所罕见!倘若真是切磋比武,自然胜负已分。但是前辈却于此刻不及时坐下疗伤,反而以自身精血为媒,使出我圣门的凝血大法。生死激斗的话,传某亦讨不到好。而凝血大法但凡使出,绝无幸免的可能。既然前辈以死护主,传某今日便放过曲凡,成全前辈的高义!”
众人这才明白,老者内伤严重之下,又知曲凡不是传天的对手,不仅不去赶快疗伤,反而使出名曰“凝血大法”的奇功。从传天的口中,不难推测出此种以生命做透支的武功极其霸道,连传天也没有再次胜出的把握。而如果传天避战不出,便能依照前言,顺利保住曲凡。
曲凡一声悲呼:“秦爷爷!”
这名秦姓老者听了传天的话后,感激地朝着传天点了点头。又闻得曲凡的悲呼,转过头来,一脸安于天命的恬淡,冲着曲凡洒然笑道:“勿伤,勿念。公子保重!”
言罢之后,老者功力散去。失去真气的灌注,他的身体被凝血大法反噬,立马被吸空了精血一般,急剧衰老腐朽。然后委顿在地,就此离开人世。
他的尸身横亘在传天与曲凡之间,宛若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46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曲凡见老者就此离世,十几年来胜似亲人般的浓厚感情忽然之间于此时完全决堤,再没有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流倜傥,跪倒在地,将老者深深的拥入怀中。似乎这样就能重新唤醒死者一样,悲恸不已。
而另一名老者却是闲适安逸得慢慢度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尸身之前,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丝毫悲切。也不知道是两者关系不够深,还是因为看惯了世间风雨,已经对生生死死漠不关心的超然。
他只是伸出枯枝般瘦巴巴的手,握了死者仍在流血的手一下,便复直身肃立,面视传天,感慨地道:“终于有人降世,敢来招惹药王谷了。”
传天英俊无匹的脸上却是刻意闪过一丝寂寥,略带惆怅地感慨道:“可惜传某不敢招惹之人,却犹未现世。”
老者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颇为爽朗地道:“别的不说,只是这份豪情,传少主便青出于蓝了。”
曲凡这时怒而抬头,一直都彬彬有礼的脸上满是狰狞,一字一咬牙地道:“传天!”
传天看都没看曲凡一眼,目视湛蓝的夜空,轻声道:“传某既然答应了这位前辈,今日便绝不会主动再向曲公子出手。如果曲公子没有下场之意,只想于口头与传某一较高下,恕传某不奉陪。”
曲凡豁然而起,反手便将长剑从背后拔出,遥指传天,正欲说话,老者忽然一个闪身将曲凡伸直的臂膀按下,并摇了摇头。
曲凡自然不会如此不济,只是信任老者才容他如此轻易近身。并且不难看出曲凡对老者也是相当敬重,见老者摇头,便立刻将翻滚到喉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曲凡自出生后便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平素里几乎无人悖逆。如今身边“至亲”被传天所杀,又被传天如此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