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于崔司空来说应当没什么用。”
崔远道轻啜了一口清茶,看向裴行庭:“相爷这话说的不太对,相爷又不是我,怎知我不需要?”
……
两人的语气柔和,甚至还带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管家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凌厉。
绵里藏针啊!
他的到来让屋中坐着的两个人同时向他望来,裴行庭笑问他:“什么事啊?”
管家神情不安的回道:“几位公子落水了。”
落水了?裴行庭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影,崔远道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着他。府里的湖水照着那几位的身高估摸着才没过腰,不会生出什么大事来,只是到底这个天……
纵使知道管家会安排好此事,裴行庭还是问了一句:“人怎么样了?”
管家道:“已带去洗漱了,人还好,瞧着并未受凉。”到底都是习武的,这点事于他们而言算是小事了。
得知人没事之后就要开始问原因了,这几个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好打闹的孩子,而且能被他们带在身边的都是族中听话的后辈,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怎么会落水?”裴行庭问,是什么意外么?他愕然,府里能有什么意外?
管家道:“几位公子起了些小争执……”
话说的很委婉,但裴行庭与崔远道是什么人,当下便明白了,脸也沉了下来。还真是打闹!简直不可思议,脸都快丢尽了。
原本的谈话因着这横生的波折而中断了,崔远道起身告辞,带着崔璟离开了。
待上了马车,崔远道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看了半晌之后,开口了:“你还记得上一回打闹是什么时候么?”
崔璟回道:“四岁。”
“简直匪夷所思!”崔远道嗤笑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崔璟说出了原委:“……只是小事,裴家兄弟打了起来,我在旁边,原本想要躲闪,只是没躲过。”
崔远道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道:“要么是你真的倒霉,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要你躲过。”
崔璟迟疑了一下,垂眸:“应当是裴先生。”裴宗之说过今日找裴行庭有事的,或许是事出有急,刻意打断也或许有别的缘由,总之能将方才的他与裴羡之都制住的本人定然是个高手,所以能把握其中拿捏的力道,而裴宗之本人就是一个高手。
“祖父问出什么来了么?”崔璟说罢,又问崔远道。
崔远道说道:“裴行庭不好糊弄,那三个人落到他手里,显然已经为他所掌控了。原本还打算同他周旋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他看着崔璟摇了摇头。
没想到被这种小事插了一脚,方才裴行庭拿担忧小辈身体的借口送客,他也不能多说,只能下次再来拜访了。
“不过裴行庭闭口不言,也不将那三个人交出来确实证明了一件事。”崔远道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王翰之那狂老儿的感觉不错,这三个人定然是带着秘密出宫的。”王翰之随口一说,也许自己都未放在心上,他却上了心,左右这些时日没什么事情,便来拜访裴行庭。这次也不是全然的空手而归,至少证明了某些事情。
崔璟垂眸:“是璟晚了一步。”
“这件事不能怪你。”崔远道淡淡的说道,“运气罢了。”
崔璟没有主动揽责的想法,应了一声,看向窗外一队行径的官兵,看方向是往皇城方向去的。他道:“祖父,宫里面,大抵要开始了。”
……
……
这次进宫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官袍,还带着官帽,比起昨日的忙乱,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不少。一日的时间,足以改天换地了。
“一会儿小心说话。”纵然知道女孩子心里有数,可大抵是年岁渐长,很多话都要重复上几遍才甘心,卫同知又一次出声提醒她。
第七百七十七章 责问()
走在前头的传话太监回头看了眼这伯侄二人,但见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便转过头去继续带路了。
卫瑶卿将垂在帽檐两侧的碎发往旁边捋了捋,低头一脚踩过转角处一枚只剩一半的符印上,人走过,转角处的符印已经消失了。
走入大殿,里头已有不少官员了。
“好了,人差不多都到了。”有人看到他二人走入大殿,扬声道。
有人小声反驳:“还有三个……”
“那三个是与他们一道来的,知道的也不会相差多少。”有官员说道,这他们是指的今日醒过来的几个吏部官员,“别等了,开始吧!”
回应的是零星的官袍摩擦声,无人异议。
卫瑶卿跟在卫同知的身后,走到那群脸色苍白才醒来不久的吏部官员身边停了下来。
此时官员们并没有按照往日里的次序站好,当然,这次序也是不齐的,有人告假,有人在金銮殿上坐着等着,剩下的才是他们,在这里,一部分人想要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多的是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即便官员们此时没有次序的随意站着,但最前方围着他们这群“知情者”的,也是被官员们围在中间的也是其中最相关的人物。
安乐公主、吴王李洛、秦王李诞、郭太师以及他身边身着素服神思恍惚的皇后娘娘。
安乐公主推了推皇后娘娘,神思恍惚的皇后娘娘仿佛方才回神,低声:“那开始吧……”
“去将殿门关上。”一旁的郭太师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此事还是关起门来说比较好。
这个没有人有异议,天子的体面,多数人是会给的。
“我们到的时候乔相爷与中书令大人已经在殿内了,”最先开口的吏部官员看向卫同知,“相爷还未醒来,中书令大人先说吧!”
卫同知出列:“臣与老师是为劝谏陛下而来,至于劝谏的是何事……”他看向在场的官员,此时殿内的这些人都是了解内情的,自不必他多说。
顿了顿,他又道,“吏部的人到时,陛下还好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后来的事情他们也都在场。”这他们指的是吏部的官员。
还是那个开口说话的吏部官员此时接过了话头:“中书令大人所言不差,后头的事我们都在场。”那官员说着,神情尴尬,“这个……怎么说呢?臣……”
这事情不知该从何说起啊,而且即便不偏不倚,这件事也不大好开口。
正当这官员想着如何开口之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可以了。”开口的是女人的声音。
是皇后娘娘,先前她已经问过那几个吏部的官员了,显然很多事情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陛下是在宫中遇刺身亡的,刺客的模样不少人都见到了。将刺客的画像分发到各州府县,陛下的事情就这样吧!”皇后娘娘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她并未再看任何人,连亲生女儿安乐公主都没有看一眼,“就这样吧!”
这时候陛下的死没有多少人再去关注了,作为皇后娘娘,她的选择是保住陛下的声名,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陛下会在宫中停灵七日,而后迁入皇陵。”皇后娘娘神色倦怠,“本宫会前往皇陵为陛下守陵……”
站在一旁的安乐公主闻言脸色大变:“母后……”
“不必说了,本宫意已决。”皇后娘娘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本宫不管了,你们自便吧!”
“母后贤德!”秦王李诞与吴王李洛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少了一个皇后娘娘,事情总是有利于他们的。
有不少跟随秦王吴王的官员也跟着高呼了起来:“皇后贤德。”
皇后娘娘未再说话,只径自带着身边的宫人去侧殿守着明宗帝了。经过安乐公主身边时,听到公主再次喊了一声母后,她也只是脚下略略一顿,便继续走了出去。
母后真的未再看她一眼,安乐公主脸色白了一白,随即眼眶发热。母后不管了,母后不管了……
这种时候,她唯一的血脉至亲——母后居然不管她了。为什么?贤德的声名就这么重要么?母后明知这条路她一旦走上就回不了头了,她……她那么害怕,这时候……这时候居然不要她了?
“公主!”薛大小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乐公主恍然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是眼泪,她自己的眼泪。不能哭,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对上了众人望过来的目光。
同情、怜悯以及挑衅。
一个软弱到在人前哭的殿下,为人轻视。
或者有很多人会在心里说吧:到底妇孺之辈,软弱可欺!
她有些慌乱,咬着下唇,视线在人群里搜寻,很快搜寻到了那道目光,女孩子眼下正平静的朝她望来,而后朝她做了一个口型。
乔相爷。
对!就算没有母后的支持,没有外祖父,她还有乔相爷!她抿着唇,看向众人,还不到慌的时候。
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昨日殿前应对的那个公主,但有了先前的那一幕,此时的众人看着她的眼神中却满是怜悯。
看,强自撑着呢!
“安乐,你别闹了!”开口的是秦王李诞,他此时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不屑,“母后都不相信你……”
“那是她的事情。”安乐公主听到自己说道,“本宫有父皇的圣旨和玉玺,父皇命本宫代理监国。”
有人嗤笑,安乐公主看向嗤笑的人——吴王李洛。
她问:“皇弟,何事发笑?”
吴王李洛笑了笑,瞥眼看向众人:“父皇此前从未说过让皇姐你参与国事……”
“不让本宫参与便让你二人参与了不成?”安乐公主视线略过眼前的每一个人,记着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且本宫此前出入御书房从未受到阻止,这一点李德全、那些禁军守卫能够证明。”
“那又算得了什么?”
“是算不了什么。”安乐公主说道,“但本宫比你二人更得圣心。”
“那又如何?”咄咄逼人,此时的追问不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而停止、
“既然公主殿下更得圣心,那么代为监国一事也是有可能的。”有朝臣此时出声了,“更何况,公主殿下好歹有陛下的圣旨和玉玺在手,连禁军此时都听命于她,此事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假的。”反驳他的官员毫不退让,“这份圣旨只有公主知道,李德全不知道,连库房都没有记录在册,如何服众?公主此时就想监国,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第七百七十八章 暂安()
“公主殿下说过事出有急……”这是为安乐公主说话的臣子。
“事出有急却也不能此事只公主一人知晓啊,陛下已经不在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圣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也是有趣的很。”
“不错,公主难以服众啊!”
……
应和的声音有之,反对的声音更多。
郭太师望着此时吵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叹了口气,看向安乐公主,神情复杂。这个孩子有野心,他一直都知道,不可否认的他曾动过心思,但后来……原本以为这件事能暂且缓缓,慢慢劝一劝这个孩子。却没有料到陛下走的如此突然,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手里的圣旨和玉玺是哪里来的,但以他对陛下的了解,是万万不可能下这样的圣旨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圣旨和玉玺是真的,也没有什么用处,即便此时乔环醒来那又怎么样?她是个女子,有些事情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她只能排在最后。此时贸然登基,那些儒士会谩骂,天下百姓会质疑,连后世史官都会对她口诛笔伐。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他老了,能护她多久?只求安稳,却没想到此时却卷进了天下最麻烦的事情之中。
其实这件事真说不可以也未必不可以,但她太急了,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就贸然出手,所以如今会应对这样的局面。
“公主殿下名不正言不顺,但两位殿下却连名不正言不顺的资格也没有。”这话一出,殿内蓦地一静。
所有的视线都转向出声的那个人——郭太师!
皇后娘娘走了,但郭太师却没走,他留了下来。
众人有些恍惚,甚至觉得此时仿佛在做梦,是郭太师出声了,那个身居高位一向面容和蔼的老者居然出声了!郭太师有多少年不曾发表政见了?也有多少年没有掺和进政事里了?原本以为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郭太师的意思,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皇后娘娘与郭太师似乎意见相左。
卫瑶卿朝向他看来的卫同知摇了摇头,继续看向眼前面容和蔼的老者。
这位老者敛了太久的利爪,在众人的印象里一向是脖子上挂着两圈佛珠,面容和蔼又面带悲悯之色的看向众人,与世无争的模样。也许是这样的郭太师大家看了太久,竟也忘了一个能久居一品,将女儿嫁给陛下,使其稳坐皇后之位的老者岂会是好相与的?若非太子出事,他可是大楚下一任天子的外祖父。
一出声就如此犀利的令人不敢直视么?
殿内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有官员再次出声了:“皇后娘娘已走,太师难不成也要插手此事,还想当天子的外祖父不成?”
说这话的官员很是年轻,语气也带着咄咄逼人、年轻气盛的态势而来。
天子的外祖父?太子已死,这话不就是变相在说他这个老骨头想要扶持安乐这孩子上位么?
郭太师笑了:“老夫活到现在一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再活多久,此等诛心之言受便受了,”他道,“只是此事也不急于今日一时,裴相爷、乔相爷、崔司空、谢太尉、王司徒这几位都未出现在这里,便是今日能争出个对错来又能如何?没有这几位在场,还能行了登基大典不成?”
理倒也是这个理。
“不若等陛下的事一了,届时群臣在场,说个明白,是非对错自有群臣来判定。”郭太师笑容和蔼的看向众人,“我们这里这些人能代表百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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