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别忙。”劳瑞叫道。
杰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我给你提个建议,可以吗?”她迟疑地说,说话时有些冲动。这不像她的风格,但她知道杰克的处境,希望他能继续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问。
杰克那种顽皮的微笑又出现了,他回到办公桌前。“有什么话就说啊。”他说道。
“我也许不该说。”劳瑞说道。
“恰恰相反,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就是,你和卡尔文·华盛顿经常闹矛盾。”劳瑞说,“我知道这纯粹是个人之间的冲突,但卡尔文与曼哈顿总院的关系很深,而美利坚保健中心与市长办公室的关系也非同寻常。我想你应该谨慎一点。”
“小心谨慎可不是我五年来的长处之一,”杰克说道,“对我们这位副处长,我非常尊重。我们之间的唯一分歧就在于,他认为规则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动的,而我把规则看成是指导性的。对于美利坚保健中心,我才不管他们的目标或者方法呢。”
“是啊,那又不是我的事,”劳瑞说,“可卡尔文老是说,他看你缺乏团队合作精神。”
“这倒是没错,”杰克说,“问题在于,我生来就讨厌平庸。我很荣幸能和这儿的大多数人共事,尤其和你。但话说回来,有几个人我实在应付不了,我并不隐瞒这一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过奖了。”
“我是认真的。”杰克说。
“好吧,你把唐纳德·诺德尔曼身上的发现告诉我。”劳瑞说道,“然后我至少再给你一个病例去做。”
“好极了,”杰克说着朝通讯室走去。走过文尼身边的时候,他一把夺过对方的报纸。
“走吧,文尼,”杰克说,“今天够我们忙乎的了。”
文尼嘴里抱怨着,但还是跟着来了。他揪着杰克,想拿回报纸,杰克在詹尼丝·贾格尔的办公室外突然站住时,两人撞到了一块。詹尼丝是法医调查员之一,就是人们经常提到的“医助”。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守着死人,每天从上午11点到下午7点。詹尼丝身材娇小,黑头发,黑眼睛,此时一脸的疲劳相。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杰克问。
“我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
杰克打开手里的卷宗。“诺德尔曼的解剖是你做的还是库特做的?”
“是我做的,”詹尼丝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杰克咯咯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詹尼丝非常认真,所以拿她开玩笑是再合适不过了。“你的印象是,死亡原因属于医疗感染?”
“见鬼,‘医疗感染’是什么意思?”詹尼丝问。
“就是一种在医院里发生的感染。”杰克解释道。
“看上去肯定是这样,”詹尼丝说,“那个人因糖尿病在医院住了五天,随后出现传染病的症状。症状一出现,他不到36小时就死了。”
杰克听到这里打了一声口哨。“不管是什么病,病毒性是可以肯定的。”
“这也正是几位听了我汇报的大夫感到担心的。”詹尼丝说。
“微生物学方面有没有实验结果?”杰克问道。
“结果还没有出来,今天早晨四点的血清培养呈阴性。最终的症状是急性呼吸衰竭综合症,也就是ARDS,但血清培养仍呈阴性。唯一呈阳性的是血清的革兰氏染色液,显示的是阴性革兰氏病菌。这一点使大家想到了假单胞菌,只是还没有证实。”
“患者免疫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杰克问道,“他是否患有爱滋病,或者用过抗代谢药?”
“我说不上来,”詹尼丝说,“病历上唯一的问题就是糖尿病,以及一些通常的后遗症。对了,这些都在验尸报告里,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嗨,既然我能够得到第一手材料,何必看那个?”杰克放声大笑。他谢过詹尼丝,便朝电梯走去。
“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穿上你的隔离服为好。”文尼说道。隔离服就是那种抗感染的全封闭外衣,带有一个透明的塑料面罩,它的设计意图是最大限度保护人体。隔离服后腰上有一个通风机,将空气强行抽进隔离服,一个过滤器使头盔里的空气能够流通。这种设计既能使人呼吸畅通,又能避免隔离服里边出现类似蒸汽浴那样的情况。杰克检查了一下隔离服。
在杰克看来,穿上隔离服很臃肿,受限制,极不舒服,又热,纯属多余。在整个培训期间,他一件也没穿坏。问题在于,使用隔离服是纽约的哈罗德·宾汉博士的命令。卡尔文一心要强制执行这条规则。结果,他与杰克几次发生冲突。
“这可能是头一次需要隔离服,”杰克说道,文尼放心了。“在搞清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防范措施。说到底,这没准是某种类似于埃博拉病毒的玩意。”
文尼顿时停住了。“你真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不可能,”杰克拍了拍文尼的背,“说说而已。”
“感谢上帝。”文尼说。他俩朝前走去。
“不过,可能是鼠疫。”杰克补充道。
文尼又停了下来,说:“那也一样糟糕。”
杰克耸了耸肩膀。“我们干我们的活,”他说道,“走吧,咱们搞定它。”
他俩把手洗干净。在文尼穿上隔离服,走进解剖室的当儿,杰克查看了诺德尔曼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病情报告单,一张没有填好的死亡证明,一份法医检查报告清单,两页尸体解剖记录,有通讯室昨天晚上接到的死亡电话通知,一份完整的身份记录,詹尼丝的尸体检查报告,一张尸体解剖报告,还有一张是艾滋病病毒抗体分析化验单。
尽管和詹尼丝说过不看,杰克还是和往常一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的报告。看完报告,他走进那些松木棺材旁边的房间,穿上隔离服。他将通风机从充电器上取下来,挂在身上,朝停尸房对过的解剖室走去。
杰克走过那一百来个存放尸体的冰柜,一边走,一边咒骂这种隔离服。一穿上这新玩意,他心情就不好。他带着一种偏激的眼光看了看周围。停尸房有一段时间曾显得有些艺术性,但目前确实需要修理、更新了。那些个老资格的蓝色瓷砖墙,加上布满污迹的水泥地,使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像一部旧时的恐怖片的场景。
从走廊直走过去就是解剖室的一个出口,但除了搬运尸体进进出出,早就不用了。杰克从一个装有洗手池的小房间走了进去。
杰克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文尼已经将诺德尔曼的尸体在八张工作台中的一张上边放好了,并且准备好了做这次手术需要的所有器械、设备。杰克站到这名患者的右边,文尼站在左边。
“他看上去情况就不大好,”杰克说,“他大概没法去跳舞了。”穿着隔离服说话很吃力,他已经开始出汗。
文尼一向就搞不清楚对杰克的这些肆无忌惮的评论该如何应对,即便是在这具尸体看上去的确十分可怕的情况下也毫无反应。
“他手指上的是坏疽,”杰克拿起死者的一只手,仔细地查看着几乎已经变黑的指尖。接着他指了指尸体萎缩的生殖器。“阴茎末端也有坏疽。喔!这肯定受过伤。你能想象吗?”
文尼一言不发。
杰克仔仔细细对死者体表的每一个部位作了检查。为了开导文尼,他——指出,尸体腹部和大腿皮下大量出血。他告诉文尼,这叫紫瘢。接着杰克提到,看不出蚊虫叮咬的迹象。“这很重要,”他补充说,“许多疾病都是由节肢动物传播的。”
“节肢动物?”文尼问道。他总是分不清杰克哪些话是在开玩笑。
“就是蚊虫,”杰克说,“甲壳类动物作为病菌携带者的问题倒是不太大。”
文尼领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比杰克提出问题时懂得多一些了。他记在心里,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查一下“节肢动物”的定义。
“这人死于传染的可能性大不大?”文尼问。
“说得好,恐怕是这样,”杰克说,“说得好。”
通往过道的门打开了,萨尔·丹布若希奥,一位验尸技术人员又推进来一具尸体。杰克全神贯注地为诺德尔曼先生作外科检查,连头也没抬一下。他已经开始考虑一种完全不同的诊断。
半小时过去了,八张工作台已经有六张放上了有待解剖的尸体。当天值班的医学检查官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了。劳瑞是来得最早的,她走到杰克的工作台旁边。
“有什么想法?”她问。
“想法不少,但没有什么定型的,”杰克说,“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微生物。刚才我还跟文尼开玩笑,说是埃博拉病毒。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管内凝结异物。”
“我的天啦!”劳瑞吃了一惊,“你不是说着玩的吧?”
“开句玩笑。”杰克说,“不过,从我的检查来看,相当可能,还不单是或许。当然,我没有见过埃博拉的病例,所以应该跟你说一下。”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隔离这一个病例?”劳瑞有些紧张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杰克说道,“此外,我已经着手了。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将任阿内脏器官扔在附近。我会告诉你,我们应该怎么做:提醒化验室在我们作出诊断之前,处理标本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也许我也问一下宾汉的意见为好。”劳瑞说。
“哇,那可能获益匪浅,”杰克讥讽地说,“我们真的要成盲人给盲人领路了。”
“对人尊重一些,”劳瑞说道,“他是头儿。”
“他哪怕是教皇我也不在乎。”杰克说,“我想,我应该把这事搞定,越快越好。要是宾汉甚而卡尔文掺和进来,一个早上都会赔进去。”
“好啦,”劳瑞说,“你也许是对的。还是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在三号台。”
劳瑞做她自己的事去了。杰克拿起文尼准备好的一把手术刀,正要下刀,却发现文尼走到一边去了。
“你到哪儿去看这个手术,昆斯?”杰克问,“你原本是来协助我的。”
“我有点怕。”文尼承认了。
“呃,来来来,伙计,”杰克说道,“你干尸体解剖比我在行。劳您大驾过来一下。我们有的是活要干。”
杰克迅速而又麻利地干了起来。他轻轻地处理着内脏器官,当他或是文尼的手伸进尸体内部的时候,他对器械的使用更是分外小心。
“折腾什么呢?”切特·麦高文越过杰克的肩膀看了看,问道。切特也是一名助理医学检查官,与杰克是同一个月来这儿上班的。在所有的同事当中,他与杰克关系最好,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社会地位也一样,都是单身汉。但切特从未结过婚,现年36岁,比杰克小五岁。
“有趣的事,”杰克说道,“本周怪病。太棒了。这可怜的家伙连一个机会也没捞着。”
“有什么想法?”切特问道,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落在尸体皮下的坏疽和出血症状上。
“想法不少,”杰克说。“我还是先让你看一下他的内脏。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也该让我看看的?”劳瑞在三号台高声说道,杰克与切特的交谈她都听见了。
“有啊,你过来一下,”杰克说。“从头这么来一遍也没什么意思。”
劳瑞要萨尔去水槽那儿冲洗一下她切下来的内脏。自己走到一号台旁边。
“我想让你们看的第一样东西是我从喉部切开的淋巴,”杰克已经将颈部的皮肤从下颚推回到锁骨。
“我说这儿尸体解剖怎么这么慢呢!”狭窄的解剖室里响起了一个大嗓门的说话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副处长卡尔文·华盛顿博士。这位博士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块头,身高六英尺七,体重250磅,是非洲裔美国人。他放弃了打全美职业橄榄球联赛的机会,进了医学院。
“这儿到底怎么啦?”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几个把这当什么,放长假了?”
“我们在汇集资料,”劳瑞说,“我们发现了一种未知的传染病,看上去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微生物。”
“我听说了,”卡尔文说道,“我接到曼哈顿总院院长的电话。他也很关心。是怎么诊断的?”
“现在还没法确认,”杰克说,“不过我们已经做了不少病理学方面的分析。”
杰克三言两语向卡尔文汇报了一下病史方面已经知道的情况,并将外科检查已有结论的部位指给他看,随后他又转向尸体的内脏,指出这种病已经沿着颈部淋巴蔓延开来。
“有几个淋巴节长了坏疽。”卡尔文说。
“正是这样,”杰克说道,“实际上绝大部分淋巴都长了坏疽。病菌通过淋巴迅速扩散,估计是从喉部和支气管开始的。”
“那,就是空气传染。”卡尔文说。
“我也会这么想,”杰克答应道,“现在看看内脏器官。”
杰克拨开患者的肺,亮出他做过切片的地方。
“您看得出,这是非常严重的大叶肺炎,”杰克说道,“有许多已经实变了,但也有一些长了坏疽,我考虑是早期穿孔。如果患者活得久一些,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形成脓肿。”
卡尔文吹了一声口哨,说:“哇,这一切居然出现在大量使用静脉抗菌素的情况下。”
“这多少有点令人担心,”杰克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的肺放回原位。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到处乱放,那没准会将传染性物质散布到空气中。接着,他拿起患者的肝,轻轻地拨开已经切开的表面。
“过程是相同的,”杰克手指着已经出现脓肿的部位说,“只是不像肺部那样严重。”他放下肝,又拿起了脾脏。整个脾脏都受到同样的损伤。他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了。
“大体上情况都差不多,”杰克仔细地将脾脏放回去,“我们还必须看看显微镜能有什么发现,不过我确实认为,只能靠化验室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结论了。”
“你现在有什么估计?”卡尔文问道。
杰克笑了笑。“估计毕竟是估计。我还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症状。但这种病的爆发性特征倒是应该对我们有所启发。”
“你有什么不同的诊断?”卡尔文问道,“说说吧,你这位奇才,我们洗耳恭听。”
“嗯嗯,”杰克说道,“多谢夸奖。不过好吧,我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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