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番和王廷试打擂台,他的心理底线是五千两银子,谁曾想王廷试上来就狮子大张口,竟是一副要不榨干自己不罢休的架势!
若是所有银子都给了王廷试,即便保住了全家性命,可这以后自己拿什么去跑海贸呀?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想到这里楚凡就想给王廷试那张肥脸狠狠来一巴掌,娘的心也太黑了吧!
可如今形势逼人,他不仅不敢动粗,还得打叠起精神跟王廷试婉转解说,自家家底已经掏空,着实拿不出这如许银钱云云。
王廷试却也连连叫苦,细数起办事的不易来,两人竟如商贾般讨价还价起来。
周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王廷试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桌子道,“本府尽心尽力为尔打算,尔却如此不识好歹!……没有一万银子,此事断不可为,尔不必多言了。”
见他发怒,楚凡心知这是对方的底线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掏出那些银票,放到了地契上面,“学生身家性命,全在此处了……惟愿府尊凯歌早奏,一本参倒这贼。”
看着厚厚一叠银票,王廷试脸色稍霁,轻哼了一声道,“也罢,本府就为你走一遭吧……”
说完他轻轻敲击着桌子,慢声细语道,“此番克己可谓血本无归,就算想要与你一同行走东瀛,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这话如同焦雷一般砸在楚凡头上,让他那颗已受了重创的心再次被扔进了油锅里煎熬。
这老狐狸也太毒了吧,自己已经被压榨得一干二净,怎么还要继续凌迫?
转念一想,楚凡明白了,老家伙是瞄上了自家的宅子!
自家那座三进院子的大宅,是楚安三年前建的,加上宅子里的家具物件,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多银子。
看了看烛光中王廷试那双闪烁的小眼睛,楚凡出离愤怒了。
官场的黑暗楚凡上一世也是有所见识的,不过无论怎么黑,总得有个底线吧——杀人,也不过头点地而已。
可王廷试今天的表现却狠狠刷新了一把楚凡的底线,原来大明朝的官僚能黑到不给人生路的地步!
原来楚凡读明末这段历史,对于起于西北最终糜烂北中国的民乱还有些想不通——以中国老百姓那恐怖的耐受力,得有多么惨烈的压榨才能让他们起来造反呀。
王廷试的表现给楚凡好好上了一课,大明的官僚只怕都跟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家伙一个路数——自己好歹是个生员,都被压榨得这么凄惨,那些升斗小民还不知会被搜刮成什么样!造反?该!早该他妈反了!
楚凡此刻若是手里有把利刃,而身后又没有张氏她们牵绊,恐怕早就一刀剁翻这老贼,上山落草去了!
有这么一群敲骨吸髓的官僚,大明朝,亡得不冤!
第十六章 老狐狸的压榨(三)()
“嗯?”
王廷试的一声轻咳,惊醒了沉思中的楚凡。
强压心中怒火,楚凡拱手道,“陈师爷的本钱,学生来想办法,府尊大人只管放心,总归不能让他空手而去就是了。”
王廷试微微点头,半闭着眼睛道,“如此本府就放心了……你去吧,到账房和克己好好商议一下。”
楚凡拱手告辞,起身跟着小厮来至府衙账房中坐定,账房中只得陈尚仁一人,连声恭贺他得脱大难,楚凡自然也感谢他施以援手。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得黑夜中传来孙振武那夜枭般的嚎叫,“王廷试,你别欺人太甚!这些年俺替你背了多少黑锅……”
黑夜中只听到一阵呜咽后,便再没了声响。很快便听到脚步声往前院而来,楚凡和陈尚仁走到账房门口,果然便看到两个快手横拖竖拽把那孙振武押了出来。
孙振武此刻已是狼狈不堪:乌纱帽没了,头发胡乱披散着;身上那件绯袍也被扒了下来;嘴里塞着个麻核桃,双手反绑,捆得跟个粽子似的。
踉踉跄跄走过大院时,他双目圆睁,扫到楚凡时,眼睛里陡然喷出怒火,直似要吃了他一般,直到此刻他都不知道为何王廷试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不过他却知道,自己肯定是吃了楚凡的亏。
目光再一转,他看到了楚凡身边站着的陈尚仁,眼中立刻充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之色。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应该死了,尸身早不知道抛到哪个海底了吗?
看着台阶上的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孙振武终于明白了——肯定是楚凡听到了什么风声,从小竹岛把那些人救了回来,所以陈尚仁才能回到府衙,所以自己才会被王廷试……
想到这儿,他看向楚凡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如果目光能杀人,楚凡不知已经死了几百遍了。
可惜目光不能杀人,所以孙振武只能怒目圆睁看着楚凡脸上那淡淡的嘲讽之色抓狂!
自己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这个不起眼的小秀才?不是说这家伙只会埋头死读书吗?这见识、这心机、这手腕,哪里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人!
奶奶的传闻果真信不得呀!
“此贼合该此报!”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陈尚仁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同楚凡一道返身回屋。
楚凡跟在他身后进来,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今天虽然大大出了一回血,可好歹一家人的命是保住了,还能把孙振武这个罪魁祸首给扳倒,他心情总算好了点儿。
“陈师伯,咱们出海这事儿……”坐定之后,楚凡试探着问道,他现在最关心的事,就是未来跑海贸的本钱该怎么办。
陈尚仁却打断了他,“贤侄且莫急,此事须从长计议。”实际上他现在也不知道王廷试如何打算,还得等消息。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陈尚仁见府衙中另一位师爷在门口探了探头,便对楚凡道,“贤侄且请先回府,陈某明日再来拜会……如何行走东瀛,尚需好好计议。”
楚凡听他这么说,也是归心似箭,陈尚仁送他到府衙外,安排了马车送他。楚凡上了马车,却没看到立在侧门外的陈尚仁轻轻摇了摇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一路无话,马车到了他家门口,楚凡下了车,星光下看到那两扇被撞烂的大门,一股悲凉油然而生,这短短一天时间,自己就从腰缠万贯的小少爷沦落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就是眼前这座大宅子,也得典当了做本钱。
没看到守门的胡大出来迎接,楚凡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想,推门迈步就往里走。
“什么人?站住啦!”
黑暗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喝,随即几盏气死风灯亮了起来,一帮人从花厅涌了出来。
这帮子人全都身着皂隶服色,脖子一周白圈在灯光下分外醒目。
为首的却是个身形魁梧,满脸黑须的中年汉子,灯光下看不清爽,楚凡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格外恕�
“你是……楚家公子?”中年汉子上下打量楚凡一番后问道。
“不错,正是在下……请问各位是?”楚凡拱了拱手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小人乃是登州快班捕头范思烈,奉府尊之令在此查案。”中年汉子抱拳回答道,神色间带着公门中人惯有的傲慢。
楚凡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虽然王廷试已经一再展示了腹黑本色,可他还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再次突破了他的底线——自家最后这点资产,居然也被他牢牢控制起来了!
还让不让人活啦?
“……敢问捕头查得是什么案子?”顶着巨大的眩晕感,楚凡问道。
“快班查案,如何能教外人知晓,”范思烈熟极而流的打了个太极,不过似乎不忍看到楚凡失魂落魄,他又加了句,“公子也不必太担心,令堂及令姐妹安然无恙,已然去往村中祖屋安顿了。”
听到张氏她们没事儿,楚凡稍稍心安,也对这位范捕头有了一丝好感,当下凑上前去同他拉了拉手,一块碎银悄没声地落到了对方手心里,这才问道,“多谢范捕头照应……不知范捕头查这案子要查到何时?”
范思烈捏了捏碎银,估摸着有七八钱,脸上便堆起了笑,“这个嘛,陈师爷没跟公子交代?”
楚凡猛地想起刚才在账房时陈尚仁看向自己时那可堪玩味的眼神,他心里一下全明白了。
王廷试是打算把自己最后一个铜板都榨出来,既然自己应承了跑海贸,那就得有个章程,多长时间挣多少钱,自己要是没个交代,只怕这宅子就一直要处于“查案”的状态中。
所以陈尚仁才说明天来拜访自己,原来就是为这个事!
想到这里,楚凡没了心绪,冲范思烈拱了拱手道,“如此,就请范捕头照应好宅子,凡日后必有重谢。”
范思烈笑着回应道,“好说好说。”
出了那个破损的大门,楚凡高一脚低一脚走向村子,心中不断臭骂着前世某点上那些写手们。
那些书里猪脚一个个聪明绝顶,把古人们耍得滴溜溜转,都他妈哄鬼呢!
你到明末试试,一个个沾上毛比猴儿还精!看看这连环计用得,真是打算把自己卖了还得帮着他数钱!
仰望星空,楚凡不仅长啸了一声。
想让老子帮着你数钱?我呸!
第十七章 本钱()
PS:今天接到了编辑梧桐大大的建议,男主的名字有点拗口,之前也有书友提出过这个问题,螃蟹贪懒,也没管,现在看来不改不行了,所以改成了现在的“楚凡”,希望大家喜欢:)
循着记忆,楚凡摸到了湾子口村中自家祖屋的门前。
这是楚家祖屋的一个小小偏院,门脸很小,宽仅五尺。暗淡的星光下,两扇小门上漆几乎都掉光了,斑驳不堪的露出木头流云般的纹理来;两边青砖门梁上以及木门上,星星点点全是春联和门神贴画的残迹,无声地述说着岁月的沧桑。
门上的叩门环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两块铜皮,犹如一双眼睛般看着失魂落魄的楚凡——这还是二房分家时分到的院子,自打楚安开始跑海贸,就搬到了新宅子里,这里已经三年多没住人了,如今重回老宅,楚凡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家里还有人需要自己安慰,楚凡可不愿张氏看到自己颓唐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这才上前叩响了门。
不多时门开了,守门的胡大那张黝黑的老脸出现在门后,看到他后欣喜若狂地喊道,“少爷,你可回来啦。”
楚凡迈步进了院子,一边同胡大打招呼一边四下打量起来。
这是个很小的院子,天井约莫有大半个羽毛球场那么大,正中央打了口井,井口安放着轱辘;北面是一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两间,南边则搭了个棚子当厨房。
由于很久没人住的缘故,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落叶;厨房的灶台上更是挂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哪怕在星光下都看得清清楚楚;落叶里不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是耗子还是其他什么虫豸。
正房的灯亮着,随着胡大那声喊,屋里的人全都出来了,四个高低不一的身影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楚凡,仿佛剪影一般。
“娘,我回来啦!”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楚凡大步走到了四个身影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氏颤抖着声音说道,一双手却在楚凡身上摸索着,似乎在检查他少了什么零件没。
被女人们簇拥着进了正房,楚凡只来得及喝了口水,便被张氏连珠炮般追问着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沙滩上砍头,自己和王廷试的唇枪舌剑这些内容就一带而过了,楚凡可不想让老娘担心。
倒是张氏她们这一天怎么捱过的,楚凡问了个一清二楚。原来她们一直被水师的人控制在新宅里,直到晚上,府衙里的衙役才来换了水师的人,把她们赶到了这老宅里。
至于楚凡最担心的两个大姑娘——楚芹和闲茶,张氏说道,当时水师的人一进来,自己就把丫头们全带到了柴房里,自己亲自守门,而那些兵卒们一开始光顾着四处搜罗财物,没顾得上这些女孩。等到他们想起这些女孩子时,刘之洋的家丁早到了,他们有所顾忌,再不敢动手了。
听到这里,楚凡心算是落了地——银子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自己的亲人们要是被侵犯了,那楚凡真是忍无可忍了。
等到范思烈来接手后,张氏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总算在出门前在那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里捡着能用的衣裳被面什么的,带到了祖屋,否则,一家人今晚还不知道怎么打发呢。
叽叽喳喳说完了各自的经历,屋里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压抑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就从地下冒了出来,就连妞妞都感觉到了,再不敢磨皮擦痒,老老实实盘腿坐在炕上不吭气了。
“这么说,俺家这事儿还不算完?”张氏沉默了好一会开口道,“凡儿你还得接茬帮王大人挣钱还账?”
楚凡满心苦涩,却不敢流露出来,强颜欢笑道,“娘你别担心,这海贸挣银子跟抢差不多,跑一趟就还完了。”
张氏摇摇头道,“凡儿你别宽俺的心了,你爹跑海贸这些年,娘也多少知道些……现如今俺家这光景,别的不说,这本钱却该从哪儿来?”
张氏这话一下命中了要害,楚凡再编不了什么瞎话来安慰她了,抿嘴低头,一时无语。
张氏沉吟半晌,突然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楚凡道,“凡儿,娘决定了,把这宅子也卖了,给你凑本钱!……俺们随便找个破房子就能将就!”
楚凡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妞妞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走到楚凡面前打开,原来却是几十个大钱。
“哥,这是妞妞攒下来买糖的……哥你没本钱,妞妞就不吃糖啦!”小丫头的大眼睛里雾气氤氲,语气却很是坚定。
楚凡又心酸又好笑,小心地包起布包,揣回妞妞怀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妞妞乖!哥哥有办法的,妞妞该买糖还买糖去。”
“小弟,还有个办法……”楚芹迟疑着开口道,脸上却飞起了红霞,甚是扭捏。
“什么办法?”楚凡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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