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点与差别谓之在事物之间作出区别、识别与判别;在不容易识别出来的情形下,能够办到的人就谓之具有良好的判别;特别是在谈话与办事中,时间、地点和人物是要加以识别的。这种德就称为明辩。前者(即想像)如不辅以判断,不能誉之为德,而后者(即判断与明辩)则无需得助于想像,本身就值得推崇。除了具有为良好的想像所必需的对时间、地点与人的明辩以外,人们还必需经常把自己的思想应用于其目标,也就是要经常想到它们的某种用途。这一点做到之后,具有这种品德的人就能很容易地掌握许多比喻材料,使他不但会由于在议论中提出大量例证,并用新颖而恰当的隐喻加以美化使人喜闻乐见,同时还会由于心裁独出、罕与伦比而令人倾倒。但如果不能保持对某种目标的恒定方向,长于幻想就是一种狂态了;有些人不论在任何讨论中,思想上每出现一种事物就老是使他们脱离目标、一再岔入旁文、喋喋不休、说话芜杂断续,以至完全莫知所云,那种人就属于这种情形。这种愚拙之事据我所知还没有特别的名称。但其原因有时是缺乏经验,在这种情形下,旁人以为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他们却会以为新奇;还有的时候原因是卑微琐屑,在这种情形下,旁人以为毫不足道的事,他们却认为了不得。他们认为津津乐道的新奇而重大的事物,会使他们在讨论中渐渐地离题失旨。
在诗歌佳作中,不论是史诗还是剧诗,想像与判断必需兼备,但前者必须更为突出,十四行诗、讽刺诗等也是这样。
因为这类文字是以富丽堂皇悦人的,但却不应当以轻率而使人见恶。
历史良籍则必须以判断见长。因为这种著作的好处就在于方法、在于真实、在于所选事件最宜于为人所知。想像在这方面除开修饰文辞以外是不能用的。
在称颂或贬斥的讲词中,占主要地位的是想像。因为这里的目标不是真实情况,而是通过高贵或卑污的比较进行褒贬。判断只能提示什么条件使一种行为成为可赞扬的或可贬斥的。
在劝告或请求中,如果是真情对所具有的目的最为有用,则最需要的是判断;如果是伪饰最为有用,则最需要想像。
论证、商酌以及所有探求真理的严肃文字中,一切都要由判断完成,只是有时要用一些恰当的比喻来启发理解,想象力也就只能在这个时候发挥这么大的作用。但隐喻在这种情况下却完全不能用,这种文辞既然明明出于虚构,把它用于商讨或推理就显然是愚笨了。
不论在任何讨论中,如果明辩显然有缺陷,那么想像不论怎样奔放横溢,整个的讨论都会被人看成缺乏智慧的迹象;
而在明辩形于言表时,则想象不论怎样平庸,都决不致如此。
人们隐秘的思想是无所不包的,无论是神圣的、亵渎的、圣洁的、淫秽的、庄重的、轻佻的事,莫不尽有,既没有羞愧,也没有谴责。宣之于口时,则不能超出判断所能许可的时间、地点和人物。解剖学家或医师可以谈论或写作他们对于污秽之事的判断;因为这是为了于人有利,而不是取悦于人。但如果另一个人在同一事物上大放厥词、驰骋其愉快的想象,那就象是失足污泥之中的人去见贵客一样,其间的差别只在于缺乏明辩。在心境轻松的情况下与熟友闲谈时,一个人不妨玩弄一下字音的把戏、用一用语意双关的字眼,许多时候还可以比赛一下谁的想像奇特。但在布道时,在公开场合下、在陌生人面前或在应当尊敬的人面前,玩弄同音字就没有不被认为是愚笨的,其间的区别也只在于欠缺慎思明辩。所以缺乏智慧并不是缺乏想像,而是缺乏明辩。这样说来,有判断而无想象可以成为智慧,有想象而无判断则不能。
当一个有谋划在胸的人考虑了大量事物以后,如果观察出了这些事物怎样有助于他的谋划,或是对于哪一种计划有用,而其观察又属难能鲜见时,那么他的智慧就称为慎虑。这种智慧有赖于大量的经验以及对类似事物与其后果的记忆。
在这方面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不如想像和判断方面那样大,因为年龄相等的人经验的多少不会相差很远;其差别在于情况不同,因而各人都有他自己的打算。善于治家和善于治国并不是程度不同的两种慎虑,而是两种不同的事情;正像小于原物、等于原物和大于原物的绘画不是程度不同的艺术一样。
一个普通农民对于自己的家务比一个枢密大臣对旁人的家务更能深谋远虑。
如果在慎虑之外,又加上不公正或不诚实的手段,就象恐惧或贫困往往促使人们去干的那样,那就是所谓狡诈的邪恶智慧,这是一种怯懦的象征。因为豪迈就是对不公正或不诚实的帮助的蔑视。拉丁文中的便宜手段译成英文是权宜之计,也就是为了规避眼前的危险和障碍而陷入更大的危险和障碍,正象抢劫一个人来偿付另一个人的债时,只是行使了一种近视的狡诈办法一样。这种情形称为便宜办法,是根据Versura一字而来的,意思就是以高利借钱偿还眼前的利息。
至于获得的智慧,我所指的是通过专门的方法和教导获得的智慧,这方面只有推理一项。推理所根据的是语言的正确运用,所产生的是学识。但关于推理和学识,我在第五和第六章中已经说过了。
智慧的这种差异的原因在于激情,而激情的差异则一部分是由于体质不同,另一部分是由于教养有别而来的。因为如果这种差异是由于大脑或内在与外在感觉器官的性质不同而来的,那么人们在视觉、听觉或其他感觉方面的差别就会不下于想像和明辩了。因此,它是从激情中产生的。激情本身不但会由于人们的体质结构不同而异,同时也会由于习惯与教养不同而有别。
最能引起智慧差异的激情主要是程度不同的权势欲、财富欲、知识欲和名誉欲。这几种欲望可以总括为第一种欲望,也就是权势欲;因为财富、知识和荣誉不过是几种不同的权势而已。
因此,一个人如果对以上种种没有很大的热情,而是抱着一般所说的无所谓的态度;那么他虽然不失为好人,可以不开罪于世,但却不可能具有很大的想象或很多的判断。因为思想对于欲望说来,就象斥侯兵或侦探一样,四出窥探,以发现通向所希望的事物的道路。一切心理运动的稳定和敏捷性都是由这里产生的。正如没有欲望就是死亡,于是激情淡薄就是愚钝。对每一事物都抱着无所谓、漠不关心的情绪,便是轻浮和精神涣散,而对任何一种事物的激情比旁人一般的情形更强和更激烈,便是所谓的颠狂。
因此,颠狂的种类便几乎和激情本身的种类一样多。有时过分而非常的激情是来自身体器官的结构不良或受了伤害,而有时器官受伤或不健康又是由于激情过盛或持续过久而造成的。但在这两种情形之下,颠狂都属于同一种性质。
过盛、过久而产生颠狂的激情要不是极度虚荣,便是心情极度沮丧,前者一般称为骄傲及自负。
傲骄使人易怒,过分时就形成一种颠狂,称为大怒或狂怒。因之,报复的欲望过分而且成为习惯时,就会伤及器官而成为大怒。爱情过分再加上嫉妒,也会成为大怒。一个人在天生灵感、智慧、学识、外表等方面自视过高,便会形成精神涣散和轻浮,再加上嫉妒就会成为大怒。对任何事物的真理的意见过分强烈,遇到别人反对时,也会成为大怒。
沮丧使人发生无原因的畏惧,这便是通称为抑郁的颠狂。
其表现方式也有种种不同,诸如常去荒野、墓地、具有迷信行为以及有些人怕这种东西、有些人怕那种东西等等。
总之,产生奇异和反常行为的一切激情都总称为颠狂。至于颠狂的种类,只要肯下功夫,就可以数出一大批来。如果激情过分就是颠狂,那么毫无疑问,激情本身有坏的倾向时,便是各种程度不同的颠狂了。
举一个例来说:在自以为受到神的启示而且对这种看法着了迷的一群人当中,其愚行的效果常常不能通过这种激情在一个人身上所产生的任何十分过分的行为看出来。但当他们许多人聚谋时,整个一群人的怒狂就十分明显了。如果对我们最好的朋友吼叫、打击、扔石头,那还有什么事情更能说明疯狂状态呢?但这还远比不上那样一群人所能做出的事。
他们对于以往一辈子都受其保护、免于伤害的人,也能发出鼓噪,加以打击和杀害。如果这是一群人的狂态,那么在每一个具体人身上便也是这样。因为一个人在海中虽然听不到身旁的水的声音,但他却十分肯定,这一部分水正和同等分量的任何其他部分一样,对构成海涛怒吼是起同等作用的。同样的道理,在一两个人身上虽感觉不出很大的骚动不宁来,但我们却可以确信,他们各自的激情是整个一个发生动乱的国家中煽动性喧嚣的构成部分。如果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流露他们的疯狂情绪,那么他们狂妄地冒称具有这种神的启示便是十足的证明。如果疯人院里有一个人和你娓娓清谈,条理井然;告别时你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以便下次回访,他竟告诉你他是上帝圣父,我想你就无需再等待狂妄过激的行为来说明他的疯狂了。
这种神的启示的看法一般通称为秘启精神。经常是由于幸运地发现了旁人一般通犯的错误而来的。他们由于不知道或忘记了通过怎样一种推理过程得出了这样一种独特的真理(自信如此,其实许多时候他们所见到的往往是非真理),于是马上便沾沾自喜,以为得到了全能的上帝特别的眷顾,通过圣灵以超自然的方式向他们启示了这样一种真理。
狂态不过是激情表露过甚,这一点从酒的效果上也可以推论出来,这种效果和器官失调的效果相同。因为饮酒过量的人的各种行为正和疯狂的人相同。有些人狂怒,有些人狂爱,有些人则狂笑;全都是循着当时支配他们的种种不同的激情狂放地表露出来。因为酒的效果取消了一切伪装,使他们看不到自己激情的丑陋。我相信一个最清醒的人,在悠闲自在、无忧无虑地独自散步时,也是不会愿意让人公开看到他们思想上的浮夸和狂放的;这就等于是坦白地承认,不受规范的激情大部分就是颠狂。
古往今来,世界上关于颠狂的原因的看法共有两种。有些人认为是由激情产生的,另一些人则认为是或善或恶的鬼或精灵造成的,他们认为这种鬼或精灵会进入人体、缠附其身,使他的器官象疯人一般常见的情形一样,发生奇特而怪异的运动。所以前一种人便把这种人称为疯人,而后一种人则有时把他们称为幽灵附体的人,又时又称之为邪气发作的人。在意大利,这种人现在不仅是被称为疯人,而且也被称为幽灵附体的人。
某次希腊城市阿布德拉在一个极热的天气里聚众观看悲剧安德罗米达。这时有许多观众都发起烧来,这种意外情况是由于天气热和悲剧的效果共同造成的。这些人旁的全不干,光是把帕修斯和安德罗米达的名字连成长短句念诵,直到冬天来临时,发烧和这种狂态才平息下去。当时人们认为这种颠狂状态是由于悲剧在人们心中印下的激情造成的。还有另一个希腊城市也曾发作过一阵类似的颠狂,那次发颠的只有少女,使其中许多人都自缢而死。当时大多数人认为是妖魔作怪。但有一个人怀疑她们的轻生之见可能是由于心灵的某种激情而产生的,并认为她们不会连自己的名誉也不管不顾;
于是便向当政者献策,把自缢的人剥光衣服,赤裸裸地挂在外面示众。据说这样一来就把那种狂态治好了。但另一方面,同是这些希腊人却往往把颠狂症归因于愤怒女神优门妮戴斯作怪,有时又归因于农神息利斯或光明之神费保斯以及其他神。那些人当时非常相信这是由于幻象造成的,以致认为它们是无形活体,一般都称之为精灵。罗马人在这方面和希腊人的看法相同,犹太人也是这样;因为他们称疯人为先知,或根据他们认为幽灵是善是恶而把疯人称为幽灵附体的人。其中有些人把先知和幽灵附体的人都称为疯人,有些人则把同一个人既称为幽灵附体的人,又称为疯人。对非犹太人的异教徒说来,这种看法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健康与疾病、恶行与美德以及许多自然的偶性他们都称之为命运之神而加以敬拜。所以当时人们便把命运之神看成是一种魔鬼,有时也把疟疾看成是魔鬼。但犹太人具有这种看法就有些奇怪了。因为摩西和亚伯拉罕都不曾自称是因幽灵附体而发出预言,而只说是得自上帝的声音,或得自异象与梦境。在摩西的律法、道德、仪典之中,也没有任何东西教导犹太人说有任何这种激情状态或神附鬼缠之说。人们说上帝从摩西身上取灵分与其十长老(见《民数记》第xi章,25节)时,上帝的灵(可认为是上帝的实体)并未分割。圣经上所谓在某人身上的圣灵,所指的就是这人倾向于神性的灵。《出埃及记》第xxviii章3节说“我用智慧的灵所充满的、给亚伦作衣服”,这话的意思并不是放进他们身中的灵可以作衣服,而是他们自己在这种工作方面的灵的智慧可以作衣服。在同样的意义下,当人们的灵产生卑污行为时,一般就称之为不洁之灵,其他的灵也是这样;情形虽然不永远如此,但当所称的德或恶非同寻常时,则是这样。旧约中的其他先知也没有自称为神灵所附或上帝在他们体内说话的,而只说上帝以声音、异象或梦境启示他们。所以降圣灵便不是附体而是命令。那么犹太人又怎么会陷入这种鬼神附体的看法中去的呢?除开所有人共有的原因以外,我还想不出其他理由;也就是说,他们缺乏穷究自然原因的好奇心;并且把幸福看作是取得卑陋的肉体之乐以及那些最能直接导致这种快乐的东西。因为发现某人心灵具有任何奇异或不寻常的能力或缺陷的人,除非是同时看出了可能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