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镐不能用了。幸好手边有把丁字镐,这把镐加里总是随身带着的,因为在这边远坑道里供气经常断断续续,而加里舍不得少挣工钱。现在他凭着矿工的辨别力,在一片漆黑中挖掘堵住出口的岩石。有时他的镐下迸发出火星,使周围显得更加黑暗。
“加里没有时间休息。他象一个保卫自己生命的人那样发狂似地干着。汤姆已经不哼哼了,但也不再帮忙。加里没有再叱骂他,一个人在干。
“加里感到实在疲惫不堪时,他就让自己睡一觉。他晒得很不安,害怕睡多了。因为睡觉时并不干活,只白白地吸取宝贵的氧气。一想到达,加里就醒了,惊恐地抓起丁字镐,又动手去挖。汤姆又开始呻吟,帮他把大块石头推到一边。
“无论是加里,还是汤姆都不知道,他们在黑暗中过了多少时间,他们这种非人的劳动持续了多久。呼吸变得更困难了。也许是他们由于饥饿变得非常衰弱了,也许是氧气快消耗殆尽了。特别是汤姆更加感觉到达点,他几乎一直都躺着。二氧化碳聚集在下面,因此加里强迫他睡在一堆他扔出来的岩石上;反正汤姆不能再干活了。
“偶尔稍事休息时,加里就凝神谛听。可是没一点声音传到被活埋了的人这儿来。加里一边咒骂着,一边凿起石头来。啊,不!他决不就此罢休。加里素来生活得很顽强。
“汤姆是在第几天上死的,加里可说不上来。在那之前,他本身也已变得非常衰弱,甚至都不能把尸体拖开,脚不听他使唤了。但双手仍然习惯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砍着岩石。
“加里甚至没感到自己对此去的小家伙有怜惜之情。他变得这样迟钝,这样习惯于死亡,以至对同事的死竟然无动于衷,连他自己也感到可怕。他自己虽然爬都很勉强了,但是双手却停不下来。他惊讶地瞧着这双手。它们好象不是属于他的,它们打哪儿来的力量呢?
“一股新鲜空气最初一刻使加里陶醉了。周围还是这样地黑暗,可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小股气流。他象喝没有冲淡的威士忌酒似地吞吸者,很快就醉了。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好象还唱了歌,然后睡着了。
“他惊慌失措地醒来,急忙抓起丁字镐,又开始凿了。但是手已无力。他感到丁字镐沉重得不可想象。口渴迫使他工作。在这之前,他靠桶里的水滴维持,他带那桶水来是准备在工作面洗脸用的。这是加里的一种古怪脾气,同事们经常取笑他。但是他喜欢走出矿井时干干净净,愉快地向总是在门口遇到的漂亮的詹妮叫一声‘哈啰’。现在,这个古怪脾气即使救不了他的性命,也延长了他的生命。他给汤姆的水很少。当加里想到这点时,一瞬间突然感到差愧,好象良心受到了谴责,但是口渴很快使他忘了一切,几分钟之内又感到有精力了。
“加里给自己打通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以后,费力地从里面爬了出来。他立刻睡着了。他睡了很久,毫不担心要消耗控氧气。口渴使他醒过来了。
“他没有回去取灯,摸索着往前走,想象中似乎看到自己面前那条熟悉的路。
“‘奇怪,’他想,‘塌方不太大,已经打通了,可是这个坑道里这么黑,这么静,好象全都遇难了。’如同回答他似的,他脚下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加里摸摸它,恶心地赶紧把手从尸体上缩了回来。
“恐惧迫使他加快了脚步。他急于到贮藏室去。
“贮藏室原来上了锁。软弱无力的加里怀着绝望的愤怒开始砸门。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重新举起丁字镐,向门板猛击。
“加里昏迷不醒地倒在了贮藏室的地板上。
“他苏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找贮藏的水,但只准许自己喝几口。然后他找到了罐头,吃了几小块东西。加里是个富有理智的人。他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他渐渐觉得有点力气了,这时他又想起了汤姆。现在他可怜起这个男孩子来了。他甚至又回到自己不久前的坟墓,掩埋了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随后,他点了灯去察看坑道。他碰到了好几具尸体。看来,这些人是由于饥饿或感到绝望而死在这里的。加里耸了耸肩。确实,他们不知道有贮藏室,同时他们也不象他这个最后的幸存者那样具有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坑道的出口披堵住了。就在这里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把丁字镐,还有两个加里熟悉的工人的尸体。他把他们拖到旁边,又开始干了起来。
“现在他不象在自己的棺材里时那样发狂地干活了。他按时休息,正常地进食,保存体力。但他没能计算天数。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或是过了几周,也许甚至是过了几个月,但他明白,他被大家遗忘了。
“没有一点声音传到加里这儿来。想必那上面发生什么事了。也许是整个矿井遇到什么灾难了?还是工程停了,认为留在下面的人已遇难了?
“他不许自己垂头丧气。他甚至每天都刮脸。好在剃刀在他口袋里。这种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使他保持了朝气、劳动能力和对生的不可遏止的渴望。
“有一天,抡了一下丁字镐之后,加里听到了呼哨声。这是他从塌方以来第一次听到外来的声音。加里仔细谛听。哨声在他前面。他又伦了一下丁字镐。呼哨声更响了,接着他感到了微风在吹拂。加里高兴得叫了起来,从自己的通道中爬出去,长久地跳着一种难以理解的舞蹈。然后又跑到储藏室里去大吃大喝了一番:吃了整整一个罐头,喝完了保存下来的仅有的一瓶威士忌酒。他带着醉意回到工作的地方。爬到通道里去,仍然可听到呼哨声,感觉到微风。但是加里突然警觉起来:空气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是从他的坑道里出去的。
“加里是个谨慎的人。在被堵塞的坑道里是什么意外的情况都可能遇到的啊!他急忙回到储藏室去,取出了密封衣。他不知道怎么使用,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研究说明书。加里是很顽强的,他最后终于掌握了使用方法。他穿上密封衣,随身带了储存大量液态氧的氧气瓶,重又向听到过呼哨声的地方走去。现在他准备到一个充满毒气的地方去。此外,他的密封衣又是不传热的。哪怕遇到一百度的高温或者零下一百度的严寒的袭击,他都对付得了。加里穿着密封衣,再加上他强烈的求生欲望,定能忍受一切。
“穿着密封衣,工作起来很困难,不过达当然难不住加里。他就这样干了两天。戴着盔形面罩他听不到哨声,也感觉不到微风。只是为了吃东西和装氧气他才回到贮藏室。当他脱下盔形面罩时,他确信不穿密封衣他的呼吸会变得困难,好象空气稀薄了。‘氧气把我娇养惯了。’他想。到第三天,加里随身带了少量的食品和液态氧,走出了坑道。他不知道隔壁那些坑道里是什么气体,不愿窒息而死,所以不敢肥下密封衣。他纳自己定下目标:要想法出去,花上好多个月的劳动,一定会达到旧的的。啊,他到了上面以后,还要给矿主—个厉害瞧瞧!要是他组织不起大罢工的话,就让詹妮永远别对他微笑好了。哦,顺便说说,关于詹妮的事儿,他可不愿意胡子拉喳、一副狼狈相站到她的面前。一旦能脱下密封衣,他就立刻去刮脸。
“加里来到了竖井口。当然,升降机已不转动了,它停在下面,松弛了的吊索来回晃荡着。加里摇了几下盔形面罩,向扶梯走去。穿着密封衣上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加里不想冒险把它脱掉。他担心前功尽弃,不愿去冒险,因为他还不了解,为什么这个矿井被丢弃。也许周围充满了窒息性毒气哩!
“加里突然想起要检验一下这点。他费力地从密封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火柴盆,用戴着隔热手套的不灵活的手指试着去划火柴。可是火柴怎么也点不着,好象周围一点空气也没有似的。加里又摇了几下盔形面罩,然后把背上的丁字镐捆牢,便向上爬去。
“他爬了几个小时。当然他不知道上面是早晨,还是夜晚。他的手电筒的微弱的光照在矿井黑黑的墙壁和扶梯的横木上,幸好他没在坑道里把电池用完啊!要不这会儿灯都不会亮了。想必他在上面还会遇到塌方。
“可是加里错了。他再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爬到地面上来了。
“他在周围看到的一切,甚至比坑道里的塌方更使他吃惊。他困惑莫解地环视着四周,认不出这些熟悉的地方了。到处是一堆堆瓦砾废墟,好象是被人平整过了。周围一片荒凉:草木尽无……光秃秃的岩石,有的地方杖淤泥覆盖着。
“加里颤栗着,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是在夜里。天上的星星并不闪烁,可出奇地明亮。正是它们照耀着这个奇怪的地方。加里无声无息地在布满石块的地上走着。他登上一块岩石,看到面前是一片冰原。
“加里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他什么也不明白。他已经想脱密封衣了,可是手抬不起来。心脏病态地颤动着,十分难受。
“他慢慢地环顾着四周。恐怖使他透不过气来。眼前是一片冻僵了的荒漠,没有一个活的生物……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詹妮在哪儿?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大约发生了什么灾祸。
“‘也许,打仗了?’他想,‘可是为什么有冰呢?难道大海也封冻了?’
“加里照着密封衣感觉不到寒冷,但他突然明白,可怕的严寒冰封了地面。
“加里想是否他长久地埋在地下,使他神经错乱了,这是幻觉。他楞楞地望着前面。没有一点声音打破这一片沉寂。甚至在那里,在下面时,加里都没感到自己是孤单的,可是在这儿……
“加里跳了起来,开始叫喊。他疯狂地以非人的声音喊叫着。然后他奔跑起来。他向下跑去,向那广阔的冰原奔去。
“他跑得喘不过气来,跌倒在岩石上,躺了好久,不敢向四周瞧。发生了什么事呢?出了什么事了?他在做什么怪异可怕的恶梦,使他如此难受呢?也许,他现在仍然躺在他的坑道里。他马上,马上就会醒的……
“但是加里没有醒过来。他抬头看见了无光的漆黑的天空。
“异常的景象使他不内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并站起身来。在这个空荡荡的黑暗的天空中,没有朝霞、没有曙光,但在冰原那边却发现了太阳令人目眩的边缘,而在它的旁边,冷冷的星星依然明亮地在发光。
“恶梦还在继续。
“加里看到,从他站着的那块岩石上投下了规则的几何图。形船的阴影。他看到,太阳最初发出的光线接触到了冰原,发出了宝石般的光彩,灿烂夺目。大块的冰面上立刻飘起了轻柔的雾。加里一点也不明白。他亲眼看见沉重的冰块直接就变成了蒸汽。
“太阳四周环绕着一个毛茸茸的火红的光圈,冉冉地向上升起,在黑暗的天空中轮廓格外分明。这个白昼的毛茸茸的星球在阴暗的夜空中看起来非常古怪。
“水开始从冰下流出来了。现在冰块漂浮在沸腾的开水中,白浪滚滚,波涛汹涌。海面上翻起了满含白色蒸汽的巨大的气泡。浓雾向上升起。
“加里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不可思议、也无法解释的事了。他想到,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在地球上行走,觉得可怕极了……
“加里刚才还在啪哒啪哒走的水洼,几乎一转眼水就干了,变成一缕缕的雾气。蒸汽在整个沸腾的海面上缭绕升起。似乎整个海洋正变为一块巨大的云彩。雾笼罩着一切,象密密层层的棉花包围着加里。加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孤独的恐怖心情驱使他到某个地方去,况且他也感到饿了。但是不脱下盔形面罩他不能吃东西,可是摘面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这时仿佛透过大雾有什么声音传到加里的耳边。加里谛听着,哆嗦了一下。一阵爆炸声,排炮齐射的隆隆声传到加里的耳中。希望同恐惧在加里心中交织着。难道真的是战争?但是大自然可能发生什么情况呢?或者这些声音也是一种人所不知的什么现象呢?
“达时,不久前加里曾在上面站过的那块岩石咔嚓一声裂开了。
“加里跳到一边。岩石象一只往里倒了开水的冷玻璃杯似地裂开了。
“不,这不是战争,是地裂。太阳转瞬间把石头晒得灼热……
“很快连绵不断的浓雾象密幕似地盖住了周围的一切。
“加里向海跑去。跑到岸边,看到他面前的水急速向后退去。他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被一个古怪的念头所控制:不能让水流走。可是海水退得越来越远了,如同开始了从未有过的落潮。但是加里知道,这是海水在蒸发,化成了雾。
“加里脚下碰到了被海水冲来的一件什么东西。
“‘船,船!’加里叫了一声,抓住了铝制的船边。
“他坐到船上,抓住了船边,发狂地向四面顾盼,但是除了雾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加里不想丢弃这件碰巧落到他手中的人类残留物,他可以乘着它逃避脚下正在开裂的土地的轰隆声,逃避可怕的冰封了的荒漠……船是铝制的,有一个密封的能关闭的顶蓬。加里不怕淹死。他在船底里躺下,眯缝了眼睛。他这样躺了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海水在退去,陆地在增长,新的岛屿在不断出现。
“白色棉絮般的浓雾象在舔吮着密封衣和小船。现在在雾中可以感到在移动,好象雾在向整个地球散开,竭力填补空白。
“风的怒号声使加里清醒过来。这是雾象湿润的黑色飓风在疾驰。狂澜把小船抛来抛去。加里又想活下去了。他急忙把小船内的水舀干,用橡皮牢牢地遮住露出他的密封衣的那个洞眼,然后关上密封的顶蓬。密封衣替他挡住了水。加里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耳边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如同附近有一大瀑布向下倾泻。响声越来越近,震得耳朵发疼。
“突然加里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座水墙。这不是浪,它更象很快矗立起来的山岭。顷刻间,雾消散了。加里看到一团团象白云似的白色泡沫从水山顶上飞泻而下,同雾混成一片。
“加里似乎觉得,也许另一个海洋正从对面的半球向这里飞泻,竭力想填补一个早晨蒸发掉的海水。
“一霎那间,水淹没了加里和他的小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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