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被钳制着,眯起视线看向他,衔着血痕的嘴角嘲讽地勾起,从喉咙里哼出一记冷笑,眸光桀骜阴鸷,却是一言未发。
苻璃此刻本就胸口堵闷、心情欠佳,而她又这般挑衅、不服软,他瞳色骤冷,袍摆一挥又是一道蓝芒射向那女子。
众人视线中,只见女子的两颊被那股无形力道掐得狠狠凹陷了进去,充斥着血沫的嘴巴被迫张了开来,有轻微的骨折声在空气中响起。女子的面皮上,终于流露出痛苦的扭曲和对强者的恐惧。有猩红的血沫子从她嘴里流出,红肿的唇瓣抖动着,像是痛楚难当,又似是有话要说。
苻璃袍摆一甩背到身后,对面,那异族女子被那股无形的力道也是一甩,上半身整个儿往侧边一歪,险些再次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空地上方传来法器刮擦风/流的呼啸声,接着,就仿佛流星坠地般,一道道身影依次落在了苻璃身后。当先一人是鬼宗掌门青林,其后是派中长老,以及归一谷前来援助的堂主以及门下弟子。这些人也是多在世间行走,并非见识浅薄之人。一见空地上众人的情形,立马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归一谷的弟子早有眼色,快步走到陆珩等人跟前,开始望闻问切。
夜幕已经彻底地笼罩下来。
青林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重伤的异族女子,问道:“尊者,莫不是此女子……?”
“是她。”苻璃点头,转过身道:“青林掌门,此女子xing野,怕是轻易不会松口,此地也不是个适合审讯的地方,我们先回谷里再说罢。除此之外,既然她人在阗南,想必落脚点也离此地不远。以她施术的速度,被劫的青壮年定然不止这些人。”说着,他指了指被罩在屏障结界内的十数名青壮年。
青林会意,“本座这便传下法令,命弟子继续搜寻。”
苻璃点点头,单手一挥,撤去屏障结界,被困在里头的青壮年喉咙里发着低沉嘶哑的吼叫声,晃晃悠悠地四散开来,倒是已经不似最初那般狂躁凶狠。
锦凰看了眼砸在地上断了弦的单弦琨。很显然,这些人最开始像发了狂一样疯狂地发出攻击,是受了琴音催动。如今弦一断,他们便也就逐渐平静下来。
正在她思索间,在场众人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全部收拾妥当。接着,众人便纷纷驾着各自的法器,一并十数名失了心智的青壮年和那异族女子,浩浩荡荡地返回活死人谷。
回到鬼宗的时候,已是深夜。
云铧受了重伤,由归一谷的道友扶着下去进行医治。锦凰本想也跟着一道儿过去,她还未开口,便被苻璃叫住,跟着他以及鬼宗的各大长老及归一谷的堂主,一并到了鬼宗大殿议事。
所议无非是方才丛林中发生之事。
为与那奸诡恶徒抢夺时间,一连几日,众人都不眠不休地进行搜捕,纵然是修道中人,也难免觉得困乏。在苻璃将事情简单叙述一番后,众人商议,一致赞同先将那异族女子关押,待休整一夜后,明日辰时于大殿汇合,之后再一道儿前往鬼宗的刑法堂,一同审讯那女子。
而至于人人都避讳的连同佟家宕暴动在内的二十余名失魂或被换魂的傀儡人该如何处置,众人却都是缄默不言。
百余年前的先例就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如今,他们又有什么能力扭转乾坤?
其实,严格说来,让修真界至今闻之色变、讳莫如深的并非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当年那场战役毫无疑问是惨烈的,多少本该前途无量的天资英才在那场混战中丧命,可最让修真界动容的是那些被无辜卷入的世人。
当年,那人和他的傀儡军团伏诛后,还有不少被换取了魂魄的人活了下来。当时苻璃他们以为,以那人炉火纯青的炼魂术,这些人纵然被换了魂,还是能同常人一样活下来。却不想,即便换了魂也终究不是原来的魂魄了,更何况换魂实属违逆天道,为天道所不容,哪里能存在于世。
没过多久,这些人便先后堕于非人非魔的怪物,在世间疯狂地作恶。修真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将这些人尽数杀死。
他们本没有错,却无端卷入到那场风波中,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的下场。
如今,不论那女子从何处习得了此等邪术,但移魂换魂违逆天道是必然,那些青壮年日后的下场不会比当年那些人差!以免日后堕于非人非魔的怪物祸乱苍生,除了将他们毁去,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不,确实有别的法子。锦凰垂眸,在心中暗道。
诡道一脉正统的炼魂术可以救他们。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当年被阴差阳错补全了三魂七魄的云铧不正是因了诡道的炼魂术给活下来了么?换而言之,被这邪术换了魂的人也可以通过诡道炼魂术炼魂,也就是说云铧可以……
但锦凰不知道的是,诡道祖师曾留下训诫,门下弟子只有在接下掌门信印,并且修为冲破化神期进入炼虚期后才能修习炼魂术,因为炼魂术是由地狱之主妤菀冥主传授,是接近神力的术法。如若修为不够,强行修习炼魂术,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堕于邪道,永不超生。
所以,云铧根本不会炼魂术。
她不知道,苻璃却是一清二楚的。他还知道,纵然云铧修习了炼魂术,也只能使用三次。
炼魂术即便是神祗传授下来的法术,到底是违逆了天道轮回。一旦炼魂术使用超出了三次,那人便生而难为天道所容,死而不入地域轮回,魂飞魄散。
苻璃没有当众提出来,其一是曾允诺过云铧的师尊不透露有关诡道的秘密,其二便是基于此,提了也于事无补。
第三百二十四章:洛云荷(三)()
空荡荡的大殿,一时寂静无二。
谁都不想做第一个提出那两个字的人,最后还是苻璃一锤定音,待明日审讯过那女子之后,再作定夺。毕竟,既然她能习得此种邪术,或许也会有破解之法。虽然大家心知这种可能性极小,但到底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如何能轻飘飘地一句“毁了”了事?
最后,议事就这样草草收了尾。
众人纷纷步出大殿,各自回去鬼宗安排的客房。
苻璃的客房就与锦凰的相邻,二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行到一半,锦凰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将他唤住,道:“师尊,弟子想去瞧瞧云铧……”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她感觉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凝,像是整个空间都被定住了一样,静得锦凰甚至能听到自己轻弱的吐息声。
锦凰上身微躬,视线穿过细密的眼睫缝儿,看到苻璃背对着她,白色的靴子定定地顿在两步远的正前方,深蓝色的法袍下摆服帖垂顺,纹丝未动。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周围更是没有一丝响动,甚至连微弱的夜风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整片庭院静得诡异,就像是无波无澜的泉眼,底下暗涌深藏,兀自搅动翻滚,等到时机一到便冲破平静的表象,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锦凰心底开始发寒,暗自后悔。
她不该去抚弄这块逆鳞,明明知道苻璃不喜自己与云铧有关联,却还是不知死活地去触碰。看来,是这几日他的和颜悦色让她放松了戒备。只是,她始终不太明白,为何苻璃会如此反应剧烈。在她看来,以他的修为,真到了杀她夺宝的时候,云铧这个阻碍根本不足为惧。
到底是何缘由让他如此?锦凰百思不得其解。
不要说她,便是连苻璃自己怕是都不明白胸腔中这汹涌翻滚的怒意是为了什么,是真的源自她违逆了自己的意思,执意要与云铧牵扯么?从未动过情的苻璃并未去深想过这些,只一味地以为自己一番教诲她却当做了耳旁风,硬要走上自毁前程的路!
盛怒之下的苻璃忽略了心底淌过的那一阵复又一阵的涩然。
短短几吸的功夫,锦凰感觉仿佛过了几炷香的时间。视线中,苻璃的袍摆晃了晃,接着,白色的靴子缓缓转了过来。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视线投放在自己身上,气息并不算多么强悍,却异常的冷冽和沉闷,像是在将她周围的空气一点点挤走,窒息感迅速袭涌上来。
“锦儿,你可还记得为师说过的话?莫要为了旁的事扰了道心?”
莫不是他以为自己对云铧动了情?她不过是担心云铧的伤势罢了,他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锦凰心中暗道,同时缓缓抬起头来。
此刻已经是深夜,夜幕笼罩着活死人谷的所有角落,只余下竹檐下十步一盏的鬼火灯散发着微薄的蓝光。
两人已近客房,左侧头顶的蓝光斜照而下,沿着苻璃的眉骨、鼻梁、唇尖画出一道颜色分明的弧线。左侧明亮,右侧晦暗,仿佛一条分水岭,异常鲜明,也异常的诡异。
鬼火灯散发出来的蓝光本就有种幽凉的寒意,又兼之如此鲜明的明晦轮廓,锦凰感觉苻璃没有表情的脸庞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肃,甚至他投过来的眸光中好似都折射着幽冷的森寒。
锦凰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对强者本能的畏惧,和不屈。
自她失忆以来,他对她可谓爱护有加、温和以待,从未有过如此冷漠的模样。顶着这样的眸光,锦凰心中极为忐忑,脊背下意识地慢慢挺直,皮肉下有力量在暗暗积蓄。然而,对上苻璃眸光的视线却是坦荡而无辜,“弟子从未忘记师尊的教诲,弟子的道心亦是从未改变。”
“你记得便好。”苻璃唇瓣动了动,逸散出来的气息似乎弱了些,“既然如此,那师尊希望你日后莫要再与云铧生出不必要的牵扯,他会阻碍你的前程。”
不必要的牵扯?男/欢/女/爱?若云铧真的是她的云华,便是阻了又如何?
更何况,前程那也是她的前程,他是否管得太宽泛了些?!
锦凰心下反感,面上却只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语带不解道:“师尊,请恕弟子愚笨。弟子不明白,师尊为何对云铧如此忌讳?在弟子心中,云铧自始至终都只是当年梁都的那个小哥哥,弟子对他与对香昀他们别无二致。弟子是忧心他身受重伤又中了那女子的奇毒,在活死人谷也不认识别的什么旁人,这才想着去看看他。”
“弟子的道心一如最初,心中除了大道再无别的心思去分神其他。”她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眸光涣散似在沉思,便以退为进道:“锦儿心知师尊是为了锦儿着想,师尊的教诲锦儿也不敢忘,日后,弟子必定更加地谨言慎行,不与任何男修生出不必要的牵扯。”
要说,锦凰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
苻璃不免被她的话带得入了深思。
锦凰的话说得非常在理。他如此设防于云铧,可世上男子何止千千万,他难道能一个个都防备过来么。纵然他再如何谨小慎微,也总会出现纰漏。更何况,他素来俗事缠身,亦不可能时时都在锦凰身边,而她身边也不可能只出现女子。
所以,最关键不在于男子,而在于锦凰。若是她无意,纵然对方情深似海,锦儿不为所动,对方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尽管她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心向道,可不知为何,他心底终究不能全然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几乎摊开到了台面上,苻璃不得不承认,他内心的忧虑,甚至说是恐惧。
他非常担心锦凰会陷入情网,或者说隐隐的的恐惧更为确切。他虽未尝过情滋味,却也见多了情/事。情/爱是烈比毒药的物什,一旦沾上,任你修为再高也难逃其魔障。
第三百二十五章:洛云荷(四)()
苻璃始终记得他那个风/流恣意、英姿勃发的小师叔。最后,便是栽在了“情”字上面,进而犯下弥天大罪,违逆天道,堕于邪魔,不入轮回,最后魂飞魄散,永远湮灭在了六界之中。
到了如今,所有人提起来,永远都是“那个几欲颠覆修真界的魔头”来形容他,除了自己,谁还记得他曾经也一同手刃过邪魔歪道、一起维护过天下苍生!
还有锦凰的师兄凌云,为了一只小小的雀妖,背弃了自己这个师尊……
他到了这般年岁终于得了锦凰这么个可心的弟子,他要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她,决不能让她被情/爱给毁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面对两条路。一是选择信任锦凰,相信她能坚持道心,不为红尘俗世所扰;二是阻断一切她与其他男修亲近的可能。
正如他方才所想,世间男子千千万,他断了一个云铧,还会有无数个李铧、陆铧……他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所以,他只能选择信任于她,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苻璃不断在心底暗自说服自己,要相信锦儿,要相信她,相信她……过了许久,才堪堪将心头的忧虑压下去,深吸了口气道:“不,是为师太过着紧了,一直以为你还小,道心不坚会被红尘迷了眼,却忘了你已经渐渐长大,心中已经会判断何事可为何事又不可为。”
说着,周身的气息逐渐收拢,脸上的冰霜也如初雪般慢慢消融,不过,细瞧起来仍有些不自然,其中还夹带着些许极为少见的别扭和不甘愿。
“为师相信你自己能分得出轻重,也是为师狭隘了,还不如你看得通透。云铧身中剧毒,周围也确实无认识之人,你且去瞧瞧罢。”
虽然苻璃嘴上这么说,待锦凰真的离开前往云铧的客房时,他又忍不住外放出神识追踪她的身影。一路追踪到她瞧见云铧漆黑的客房后悄声离开,又随着她返回自己的住处,直到听到隔壁门栓打开的“吱呀”声他才收回神识,彻底放下心来,闭目开始打坐。
一夜稍纵即逝。
锦凰醒得极早,简单梳洗一番之后便去了云铧所住的院落。到了后却发现他中毒昏迷未醒,而一同昏迷的还有陆珩和江心月,以及另外两名中了毒的鬼宗弟子。
问了归一谷的道友之后才明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