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兽一纵下来后便露出了真容,体格不大却长得有些像黄鼠狼,不过比黄鼠狼要大上一些,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灵活地前后转动,仿佛在时刻搜索着周围的动静,后面一尾蓬松硕大的尾巴,自在地左右摇曳。这东西锦凰识得,是在她最初生活的那个世界里被许多女子奉为“萌宠”的松鼠。
小东西在苗圃间一纵一纵,径直朝那株长势最好的龙鳞花跑过去,两只前爪扒住龙鳞花肥硕的叶瓣掰扯下来,捧着就往嘴里边塞,“卡擦卡擦”的咀嚼声分外有劲,转眼的功夫,叶瓣就被它全部塞进了嘴里。
“扑哧。”看着松鼠一鼓一鼓的两个腮帮子,锦凰没能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恰恰惊动了那小东西,小兽整个儿就像被定身符给困住了一般,捧着被啃了一半的另一瓣龙鳞花叶瓣呆呆地望着两人,两颗眼珠子直溜溜地都不带转动了。
锦凰被喜得不行,心都仿佛要被这呆呆蠢蠢的小东西给暖化了。
过了几吸,那蠢物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整个鼠身狠狠一震,捧着啃了半颗的龙鳞花叶瓣一咕噜蹿上梯田,蹿回了老树上,转眼便淹没在了枝林密叶之中。
两人瞧着有趣极了。
锦凰不禁感叹,“若是养着这么个小东西,平素的日子怕也是不会平淡了。”
云铧闻言,忙道:“你若是喜欢,我这便去将它捕来?”
“我说笑的。”锦凰忙拦住他,“我并非是真的想要养它,不过是觉得这物机灵可趣罢了。再说,你瞧这小东西以龙鳞花为食,我可养不起它。我们走罢。”说着,携着云铧的袖袍就朝凉亭走去。
“真的不要么?我的伤势不妨事的。”云铧走了半步,又转回头看向那棵老树,不甘心地道。
锦凰心头一动,摇摇头,“真的。我只是有感于这里的宁静,想必,那小东西也只有在这儿才活得这般自在。”
云铧闻言,仔细瞧着周围的景致,也心有所感道:“是啊,活死人谷虽然地处悬崖峭壁之下,却少见的悠闲安宁,自有一番娴静雅致。若是在此地生活,想必也不会感到单调枯燥。”
“凰儿,我们寻一处深谷,修两座竹庐,铺一层水栈,开一方池塘,育两亩花田,春看山花烂漫、夏观檐下雨帘、秋看池鱼飞鸟、冬品草木枯荣,你说可好?”曾几何时,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人曾双臂揽着她,在耳边温言相询。
第三百三十五章:情牵()
那个人给了她最美的憧憬和最暖的温柔……是因了他,所以在遭受了那么多可怕的折磨和扭曲之后,她仍然不曾想过逃避,不曾眷恋最初那个和平的、先进的、崇尚道德与和谐的、安宁的中国。只是因为他,那个曾说爱她愈生命的男子。
可是,云华,你在哪儿?锦凰呆呆地望着那方苗圃,却又仿佛没有望着那里,眼神涣散而空洞,整个人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和绝望。
“小锦?小锦?小锦?”
“小锦?锦儿?锦儿……”
仿佛有叫唤声自遥远的识海深处传过来,将她从魇怔中一点点拉出。锦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抬起眼帘便看到一张布满焦惶的、苍白的脸。
为什么云铧如此焦惶?明明他的伤势已经大好,不该再这般虚弱了?为什么脸色还这样的苍白?
锦凰的眸光像是凝聚着,却又仿佛没有凝聚,涣散地空茫地望进云铧写满了慌乱焦迫的瞳孔里。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整个手掌蒙住他的下半张脸,只余下一双俊秀惑人的眼眉,恍惚间,仿佛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是你吗,云华?”她忍不住低声喃问。
云铧不明白,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锦凰便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整个人陷入沉重难言的哀伤。
他急得不行,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这些秘密让她快速地成长,让她明明才二十来岁的骨龄却仿佛已在世间行走了数十载。
云铧不敢轻易动作,只能一遍一遍地唤她的名字,意图将她从魇怔中拉扯出来。
此刻,她终于清醒,却又像是将他当作了他人。他的身影映在她的瞳孔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却又仿佛透过他望着别的什么人。
这样的认知让云铧的心头瞬间划过一阵强烈的酸涩,嫉妒那个此刻让她陷入失魂落魄的人。
所以,在她问“是不是云铧”的时候,明知道她唤的是别人,他依旧自私地应了,“是我。锦儿,云铧在这儿。”哪怕只是个替身也好,最起码,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自己。
锦凰听到他的回答,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能迅速提升修士力量的仙露琼浆一般,突然鲜活了起来。映在她瞳孔里的模糊影子逐渐清晰,描绘出鲜明的轮廓,是两个完完整整的云铧。
“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不会错的,就是他,只有云华才会用那样焦惶又心疼的眼神看她。
此刻,所有萦绕在她心头的不确定和怀疑,全部融散在了他的眼神里。这一刻,她终于笃定,眼前之人就是一直被她珍藏在心底、她念了一世想了一世的云华。她终于找到他了,真好……!
锦凰放下蒙着他半张脸的右手,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腰身,侧脸靠在他的胸口,仿佛圆满般地闭上双眼,道:“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么?”
这是云铧心心念念的场景,然而此刻的他却做不到全然的欢喜,锦凰将他当作了别人,他知道,可他太贪恋这个误会了,他怕不抓住这次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接近她的可能。说他卑鄙也好,说他可悲也罢,纵然是个替身,他也至少是光明正大地待在她身边。或许,终有一日,她也会爱上他……
“好,我们永远不再分开。”他亦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下颌贴着她的发顶,郑重承诺。
男俊女俏,好一番浓情蜜意,身后是如彩虹般绚烂的苗圃,绿树摇曳,山泉淅沥,落在任何人眼中都会暗赞一声“神仙眷侣”,而这一幕柔情蜜意恰恰落在了前来寻锦凰的苻璃眼中。
刹那间,他只觉得胸口涌起一股澎湃的怒意,有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几欲破腔而出。迎面投来的光异样的刺眼,如画的美景落在眼里,他只想狠狠地将它们摧毁!
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情绪,汹涌而强烈,在苻璃数百年的年岁里几乎没有这样愤怒过,在这一刻,被无数修真同道赞扬的他的理智被怒火烧得一丝不剩。时至今日,他所有的怒火几乎都是耗在他这个徒儿身上。
苻璃周身荡漾出强悍可怕的气息,身形浮掠,形同魅影,转眼的功夫就从水栈的这头出现在了那头。
锦凰和云铧只感觉一股骇人的煞气逼近,接着便有不可抗拒的力道将两人生生撕扯开。下一吸,两人惊惶抬头,便见苻璃已经横亘在了二人中间。
“本座记得,数日前本座曾警告过你,莫要招惹锦儿!”苻璃看着云铧,眉峰微竖,眸光冷厉,微斜的眼梢衔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冷煞之气。
苻璃的气息太过慑人,大能者的威势毫不收敛,云铧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如今受这威势不断地冲击,只觉得体内经络仿佛火烧冰淬般疼痛非常,血液奔腾蹿涌,气息凝滞。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却是没有退缩,咬着牙直视苻璃几欲噬人的目光,道:“是!云铧不作任何辩解,只求尊者成全!”
周围的气息越发悍然,苻璃的面色冷硬到无以复加,“你有何面目求我成全?你要自毁前程,本座没有资格拦你,但本座说过,莫要扯上锦儿!”
“弟子……”云铧辩道。
“弟子与云铧是两情相悦,求师尊成全!”锦凰不卑不亢的声音与云铧同时响起,如平地惊雷炸响在苻璃的耳畔。
“锦儿?”苻璃冷厉的面色终于有了松动,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向锦凰。却见她不躲不闪地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是怕他未听清,再一次道:“弟子与云铧两情相悦,求师尊成全!”
“你!”苻璃面色大变,胸腔中怒意和不敢置信的情绪在两厢交织纠缠,搅动着体内的气血疯狂地翻搅,他尝到了喉咙口涌上来的腥甜的铁锈味儿,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下一吸,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钳住锦凰的右肩,同时右手一掌挥开冲上来意图救下锦凰的云铧,脚下迷踪鬼步,转眼之间便已经回到了鬼宗为他设下的客房。
第三百三十六章:惩戒(上)()
方踏进房门,苻璃就将她放了开来。
锦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抵足站定,将将抬起头来便对上苻璃冷厉的眸光和逼人的威势,“几日前,你才信誓旦旦地说,你对云铧没有别的心思,今日你却来告诉为师,你们二人两情相悦?锦儿,你告诉为师,你只是说的玩笑话?”苻璃不曾察觉到,自己在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其中带了几不可察的祈求和希冀。
“不,弟子并未说笑。”锦凰坚定的话彻底粉碎了苻璃原本逐渐膨胀起来的侥幸,“弟子也是今日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云铧喜欢弟子,弟子亦……”
“够了!”苻璃愤然打断她,那些吐出来的字眼如同一把把包裹着糖浆的利剑狠狠地刺戳着他的心。
苻璃怒火冲天,亦心痛非常。他再也无法忍耐,右手当空一挥,一物从他宽大的袍袖中飞出,浮上半空,瞬间膨胀数倍,直到那物的上端几乎顶至房梁,是一方巨钟。
锦凰毫无防备,被它发出的白光笼罩在内,她只来得及抬臂遮挡,下一吸便感觉一股强悍的吸力携卷着迷眼的风流自头顶罩下,接着,她整个人便被吸入了巨钟之中。在吸入的瞬间,锦凰依稀听到苻璃似压抑着什么的冷厉声音响起,“你就在这鼎太乙钟内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就在锦凰身形消失的瞬间,苻璃再压制不住涌上来的血气,身躯一歪扑将在椅子的扶手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半晌后,胸口的沉钝痛意才稍稍缓和,他单手撑着扶手,一手取出几枚丹药喂进口中。
上品的灵丹迅速抚平了体内紊乱窜动的气血,苻璃沉沉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兀自漂浮在半空中、已经收缩成掌托大小的太乙钟,眸色沉痛而复杂。千防万防,终究没能防住。
不,他绝不会让锦儿走上她师兄凌云的老路!锦儿秉性纯良,自幼长在他膝下,乖巧懂事,一定是云铧招惹得她,为他所骗!苻璃眸色冷冽,胸中怒意翻涌。
今日,氐氏的乌衣、谢桧谢逸三位长老登临鬼宗,他们已经商定,明日便由他带领三人押着洛云荷一道儿前往氐氏,直至氐氏依照族规将洛云荷处决。
原本,他心想着此去氐氏吉凶难料,若是带上锦凰到时怕是顾及不到她,便想让她留在鬼宗,现今是必须带着她一道儿前去氐氏了!
凌云的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若是要拆散一对有情人,强势压制只会适得其反,不仅毫无用处,反倒会使二人的意志越发坚定。如今,锦凰与云铧将将情定,在此刻将二人分开,时间与地域的分隔势必会让二人之间的情意转薄转淡,最后定能断了锦凰的念想!
苻璃在椅子上坐下,单手一挥招来太乙钟,手掌高度的太乙钟悬浮在掌心上方兀自流转。他眸色暗沉地看着太乙钟,有厚重的痛意、失望和怒火在里面盘旋。在怒火的背后,有诡异强烈到不容他忽视的嫉妒在不安分地窜动。
这种情绪其实由来已久,从最初的无到有,慢慢生长,慢慢累积。只是它于苻璃而言太过陌生,被他一直压制着,压制得太久。终于,这一次锦凰说出她与云铧两情相悦,如同打开禁制的钥匙,这种情绪再无法安居一隅,如同封锁着邪灵恶魂的匣子,瞬间喷薄而出,拦无可拦。
有那么一刹那,强烈到苻璃几乎失控。无论是之前的装聋作哑,还是后来的刻意回避,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令他极为恐慌的可怕事实。
他对锦儿,对自己的徒儿竟然……
不!不是!就在那几个字即将冒出来的刹那,苻璃又将它们生生压了下去。
他心底很明白,一旦说出那几个字,他将彻彻底底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如同先前无数次那样,他又一次仿佛龟缩般地逃避了过去,同时在心头自我宽慰地道,“那是愤怒,是对锦凰失望,对她忘却和辜负自己教诲的恨铁不成钢,没有别的!以后也不会有别的!”
而锦凰对外界的一切,对苻璃复杂的心绪变化一无所知,当她被吸入太乙钟,刺眼的白光散去、强劲的气浪戛然而止,当她的脚下再次踏上实地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太乙钟内的境界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她感觉到刺骨的冰冷迅速穿透身上的鲛绡法衣,透过皮层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体内。锦凰不受控制地一连打了好几个战栗,下意识地双手环臂,意欲取暖,可惜毫无用处。
她抬起眼帘打量四周,只见入眼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四面八方茫茫无际,没有山丘没有低洼、没有人影更别说鸟兽,连头顶的空间都是灰蒙蒙的,没有日头亦无云朵,茫茫无际的空间中唯有她一人。
锦凰往前走了两步,兽皮靴嵌入雪地发出“咔吱咔吱”的滞涩声。
她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太乙钟内境界所呈现出来的景象,只是她从未听过这个“太乙钟”,对它一无所知,眼前的一切对于她而言未知而陌生,她现在只能一点点自己摸索。
在这个境界中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灵气,亦没有风,甚至连风流拂动都不曾有,整个空间就仿佛是静止不动的一样,看似平静。然而,却是这平静之下蕴藏着致命的危机,周围无孔不入的冰冷,连她身上的法衣都无法抵挡这种寒冷。
她方才试了试催动灵力驱寒,初时确实可行,然而一旦收回灵力,那种寒冷便再次如蛆跗骨般渗入到体内。
所以,只能尽快从这里出去,否则,最后只会被冻死。
锦凰紧了紧右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