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轩十年前跟随李睿,一直为其重用,在府中资格渐老。
“通达公,十数年下来,安昌王政令军事都丰满,现有精兵八万,都是百战之兵,而朝廷据守三洞关,只有兵三万,并且,这十数年来,朝廷拖在西南泥潭上消耗,已经耗费了二千万两银子,朝廷实在已经举步艰难了,不然,也不会许之主上为巡抚,开幕府,掌全权,自筹兵饷了。”这个说的人,却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这人却是当年认识的魏南竹女婿张琢,张琢实际上也是大大的人才,可惜考运不佳,到现在都没有考取进士,魏南竹死后,他就也投入了李家。
大楚国政,三司分立,一省行政主官是布政使,而巡抚,顾名思义,就是代表皇帝巡查安抚地方,是以集三司大权于一身,在本朝并非常设,是针对性职官,半钦差的性质。
方信听了,默默地点头,望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蹙眉沉吟地说着:“主上,而且我认为,这安昌王实不可测啊,你看他稳扎稳打,渐渐蚕食,既非急进,又非无为,似意图拖着朝廷啊!”
这句话一说,方信就凛然一惊,知道此子不凡。
大楚立国一百六十年,根基深扎,如安昌王急进,直接威胁到大楚的根本,只怕只能成一时之患,虽可纵横一时,终会被大楚倾灭,虽然大楚也讨不了好——这只是为新主开道而已。
但是现在,他硬着拖着朝廷进行连绵战争,使朝廷年年失血,果然,才十年,朝廷已经抽尽了力量,外强中干,甚至有时连天灾都无法安抚,民心渐乱,气运渐消——这好比一人,虽然才是中年,但是如果不断失血,也会日渐虚弱,直至死亡,能说这话,能想到这点,就已经是国士了,方信深深地望了望姜清柏这人,心中一动,却只是“恩”地一声算是知道了。
从记忆中,他也知道,此时西南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几无局之可布矣!十年来,西南战死殉国的官员和将领,单是五品以上,已经有41人。
特别是张尔浒、刘安、李宣、赵林、贺世河、方策、杨广宁、祁秉启等八位三品甚至二品高官,或战死,或战事不利而下狱,朝野官员,都谈夷色变,言及西南之事,皆缩不敢任,这也是为什么轮到方信去的原因。
本朝巡抚,开府建衙,大门之外,立抚安、镇静二牌坊,政令之布、赏罚之施,皆在于此,而诸将出兵、受律、献馘,亦在此,可所谓权重,与节度使相当,朝廷是不得已而设之,并不常用。
三洞关、六弓郡五县,方信默默想着,却只得一笑:“皇上既是有命,那我等作臣子的,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诸位却可不去。”
“主上哪里的话,蒙主上恩典,无以为报,今方是吾等机会。”在场几人,都是十数年中心腹,齐声答着。
方信扫看,心知他们都算是忠诚,因此一笑:“那好,我可开幕府,自可任幕府官员,有长吏一人,总管府内事务,沈轩,你可任之。”
沈轩这时,已经五十岁了,听了这话,清癯的脸露出一丝笑意,从容跪下说着:“是,主上!”
巡抚的幕府长吏,也是正六品了,实是幕府中属官第一人。
“张琢,你可为文薄参事。”
张琢也自站起,跪下说着:“是,主上。”
文薄参事,为幕府属员,掌总录文簿,举弹善恶,参与政军之事,虽是才是正七品,却也不凡了。
“姜清柏,你可为仓曹参事。”
姜清柏也自跪下谢恩,仓曹参事正七品,掌管幕府所有财政和仓库,类似户部。
“去唤吴杰进来。”方信最后吩咐地说着。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音,到了门口,恭谨请示,等方信再批准,吴杰才进得门来,在烛光下,他身披盔甲,佩着长刀,行动时,虽然已经三十多岁,那股骠悍之气,就如狼似虎,见得了方信,跪了下来。
“吴杰,今我任命你为典军校尉,正八品,按照朝廷体制,巡抚幕府,可建一营之兵,为我亲卫,你可多择勇士入内。”
李睿为晏阳省南云郡知府六年,自然和土著冲突,大小战七起,也收集了一些经过军事训练和战场考验的勇士,以佃户之名带回李府,却加以恩遇,因此,虽然正式府兵才十人,吴杰听了,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多谢主上。”
顿了一顿,他就说着:“现立可集勇士百许人,编成二个队正绰绰有余,一营五个队正二百五十人,就嫌不足。”
方信点头说着:“这我也知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那就先编三个队正,其他的以后补充,皇上圣旨已下,十天之内就要启程,你可速速去办。”
“是,主上。”
方信对此,还是相当放心的,府中甲士或者预备甲士,数目不多,挑选必是精锐,虽然才百许人,却也可保护其安全了。
“姜参事。”方信想了想,说着,既然已经任命,就以职称称之。
“属官在。”
“此去西南,粮草和情报为重,你责任重大,可先去西南,一路观察情况,特别是三洞关的情况,可否?”
姜清柏立刻露出一丝微笑,拱手答着:“是,这本是应该。”
方信大队前去上任,沿途加上家眷和幕府人员,至少有五百人,这走起来,当然很慢了,能够在二个月内达到,已经算不错了。
但是,上任之时,第一个要求就是对情况了然于心,因此调查和摸底,是必须的。
“沿途危险,你可携带黄金千两,我派府兵四人,保护于你,切切小心。”方信想了想,又说着。
这不但是保护,同时也是监督。
姜清柏点头,说着:“必不辱命!”
再把一些事商量完毕,第一缕晨光,已经映射在大厅外,照出一片清秋之色,片刻之后,诸人都各自受命而出。
方信手持潜渊剑,凝视着朝阳。
四十一天后,方信一行人,踏入了三洞关。
三洞关有正式品级的将领,以及关后还存的最后一个郡的太守和五个县令,都在已经准备好,在大府门口等待。
整个三洞关现在已经是兵营,按照大楚的军制。
五人一伍,十人一火,五火一队,领五十人,队正已是朝廷从九品命官,五队一营,营正是宣节校尉,正八品,四营一府,一府一千二百人,首官翊麾校尉,正七品,而一府之上,还有卫,四府一卫,编制五千五百人,正六品昭武参将,三卫一镇,一万八千人,正五品,各有将军称号。
如是数镇之长的大将军,多半是正四品,也有正三品,但是兵部尚书,也只有正三品,如此正好节制。
正三品之上的将军,除非是战时,不然就是虚职了。
而这次,是受旨接受全省大权,因此应该来的人,都来了,密密麻麻,就算不论士兵,也有上百官将,而在中心,还有一个老者,这老者就是前巡抚祁秉启。
方信策马而进,从辕门而入,但是见得这个老者,却翻身下马,拜了下来:“下官李睿,拜见太子太傅。”
祁秉启,就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虽然现在已经屡次大败,削去官职回京问罪,但是方信还是不敢怠慢。
祁秉启神色木然,淡然说着:“圣旨可带来了?”
“带来了,有请圣旨。”方信说着,先一撩官袍,就在众人面前,向着已经准备好的香案,跪了下来。
后面人就拿着金盘,放着圣旨,送了上来。
祁秉启更不搭话,只是拿出圣旨,大步走向香案,回过头来,还是这种淡然的神色,只是说着:“众人接旨——”
顿时上千人,都跪拜,三喊万岁,然后静静等待,上面传来了那平静到甚至绝然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虽为旧臣,安违祖制,朕明法敕罚,当免去祁秉启之职,回京听候……李睿忠君报国,素有才干,领安昌省巡抚,代朕巡查……卿能抚定,朕又何吝功爵之赏?钦此!”
话音才落,众人就山喊万岁谢恩,方信站起身来,此时,他已经是正式巡抚了。
祁秉启退后,让方信上得正台,又说着:“有请尚方天子之剑!”
“万岁!”众人又是跪下。
大楚国制,尚方天子之剑,可以署理地方政务、对五品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对三品以下官员可以就地停职,巡抚权威极大,就是因为对巡抚一律下赐尚方天子之剑。
方信拜,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接过这把不起眼,但是具备可怕的权力的宝剑,然后交给身后之侍卫,这侍卫捧着它,肃然站好。
“有请王命令牌。”这实际上,就是旗牌,旗以黄色丝绸制成,上有“令”字,天子之剑,当然不可轻出,平时代表着巡抚的,就是这王命令牌,而执掌旗牌者称旗牌官。
“臣恭受。”方信说着,这王命令牌,倒不是很罕见,一般来说,省级主官就有,不过,王命令牌也可处死五品下官吏。
“奉请印信。”这是最后一着,又有人奉上巡抚的大印。
等方信接了过来,所有在场的人,全部跪拜:“标下(下官)拜见抚台大人。”
而祁秉启自行把自己的官帽取了下来,这时已经准备好的几个刑部的人员,先上去行礼:“祁大人,上命所差,还请宽恕。”
说是如此说,却也把一条有着黄布的锁链扣了上去。
转眼之间,正二品太子太傅就被擒下,方信不胜感慨,却上前,鞠躬行礼,说着:“李睿送得大人。”
说完,立刻又有人奉上两个盘子,里面虽被布遮掩着,却也知是金银,这些刑部的人员顿知何意,知道是稍稍关照的意思,也不作声,收了,就立刻出营出城。
方信直送到门口,等了片刻,才回过来,就被迎到了内厅,先是换了衣服,而府兵也交替了防卫。
话说,全省大溃,名义上存在三镇五卫,总编制八万人,实际上只余一镇三卫了。
方信扫视周围,见得一百五十亲兵都已经在列,别看这支嫡系部队才百许人,但是有没有,可是天地之别。
这支亲兵,都是这十数年来,渐渐挑选而出,关键时不但具有保命符的意义,也可杀将夺军,虽说自己受皇命统军,但是连亲兵也没有的话,那只有当傀儡的份。
方信先不召见武将,按照品级,先召唤文官入内拜见,果然,没有多少时间,就见得六弓郡太守蔡佑德,带领着属下县令等上前拜见。
大礼之后,方信温言笑着,请各位大人坐下说话,当下就问着一些郡内县内的基本情况。
“回抚台大人的话,郡内原本有五万一千户,但是现在却有着十数万流民要等待安抚,数目不可细辨啊!”蔡佑德苦笑地说着。
这情况基本属实,方信眸中闪过一丝光,安昌王是土人,就算他本人想着参考汉制,也无法避免土人和汉族的冲突,为了镇压,屠杀是无法避免的,十数年中,已经有多起,所以屠杀之后,逃亡到相对安全的地区的汉民并不少。
这些人和土人有着深仇大恨,正是可用之人,但是这时,他不动声色,只是点头,又请武将们进来参见。
才传出令,就见得十数人鱼贯而来,他们身披重甲,身上的铁甲环片叮当做响,入得门来,就屈膝行军礼,跪在方信面前:“末将拜见巡台大人。”
为首的,就是一个中年人,穿着盔甲,一双眉毛如刀一样挑起,透着一股杀气,此人正是参旗镇将军岳名时,其后,是他的副将魏羽安。
再后,却是各卫参将,其中下广卫周冰斌、云阳卫蒋文轩、关里卫许鹏,并不属于参旗镇管辖,至少是法度上如此。
方信看了看,淡淡说着:“诸将起来罢,请坐!”
这些人,都非易与之辈,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和地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方信双手按膝,第一次见面,也就问上几句,这些将军至少在表面上,还是恭谨有礼,一一回答着,基本上也没有大错,方信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这些将军,微笑地说着:“各位将军都是气概不凡,这次本抚前来,是要多用各位了。”
“巡台大人有命,末将敢不从命?”岳名时带着众将起身回话。
“很好很好。”方信点头微笑,又说了一些话,片刻之后,就见得岳名时暗中示意,而一个三十五岁左右,官品在参将的中年人出来,他黑红脸膛,脸上就有几处疤迹,单膝跪地,说着:“末将宜黄镇柏乡卫参将拜见大人,给大人请安,上次战后,军中损失甚大,人员不足三成,还请大人指示。”
话音一落,方信就点了点头:“你是范杰彪吧,我已经听说过你,是身经百战的勇将,不过,上次战役,大败而回,军中上下都有罪责,你可知道?”
“是,上次大败,末将自是有责,不敢有辞,不过,西夷猖狂,如不补充重建镇卫,下次再犯,难以抵抗呀!”这人立刻回答地说着。
大楚,对军队控制很严格,若无上级允许,不许私下招募兵员。
听了这话,方信眸中幽黑,徐徐地说着:“这事本抚已经知道了……凡事自有统筹安排,而且,有恩有刑,你等之罪,可认了?”
“是,末将认罪。”在场地将军相看一眼,一起跪下。
“既然认罪,在此用人之际,本抚可许你等戴罪立功。”方信起身,缓缓踱步,旁若无人,徐徐说着:“然军法森严,不罚不为罪——来人啊,推到廊下,每人二十军棍!”
这时,早已经准备好的亲兵鱼贯而入,齐声:“是!”
这一来,就将众将打懵了,不过瞬间就相看着,大厅内顿时一片宁静,这时,岳名时起身,却说着:“先帝简拔于我,经历辽通、安古山等大小战阵六十场,也算是胜多败少,想不到前次出战,却大败而回,战死者七千人!末将的确有罪,愧对先帝和圣上,愧对战死的同僚,末将认罚!”
说着,眼就红了,一跪之下,率先出厅,任凭责打。
顿时,就噼啪连声而起,方信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这等人也不好左右啊,暗自叹了一口气,却心中并不慌张,现在大楚根基还在,无论这些将官怎么样骄狂,如真的动真格,就凭自己天子剑,也可斩得了他们,当下不以为意,听着外面噼啪棍子而打下。
二十棍子不多,但是也打得诸将人人屁股红肿,还入内谢罪,叫了他们起来后,方信转身,对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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