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这里一年,虽然还没有参与机密,但是单是接触的东西,就已经超出了意料之外,练兵、治军、屯田、安民,短短二年时间,整个安昌省的残局就稳定了下来,与蛮人进行对抗对峙。
想到这里,他又皱起眉,如论单个行为,无论是练兵、治军、屯田、安民,都找不出什么问题来,处处在朝廷法度允许的范围之内,并非胆大无忌出格出法,可是如果组合起来,就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军屯先不说,说这个新建的商务司,这只是从九品的专设结构,西南现在粮食不足,而朝廷拨粮拨款只有三分之一,其他都必须巡抚府自己来获得,再加上西南到中原到南方,路途遥远且多坎途,中途损耗颇大,为了军粮军衣的稳定,因此设商务司来购粮购衣,这非常正常。
虽然将原本地方官府承运的任务,改成向民间商家招标,让商人自己组织运输,将特定的物资到指定地点的方法,稍有些新奇,但是想起现在地方官府胥吏官员转手舞弊的程度,又可以理解了——幕府资金有限,与其和沿途各地官府纠缠,不如直接与商人连接,毕竟现在,沿途发生的损耗,都有商家自行负责,一旦出了问题,也可直接追究
正三品代天巡查的巡抚府的牌子和权威,那些出了问题的商家,处置起来就容易多了,轻者处罚一倍半资金,重者可杀头抄家,以充其货,多少也增加了收入,哪怕在天涯海角数千里外,幕府专门派出处理那些违规商人的手段,虽然有些不法敛财的举动,但是也没有大不了的……
但是,在外界还好,身在其中,却让那些聪明人,总有些奇怪的联想……想到这里,他突地停了下来,停住了脚步,心中浮现出四个字——羽翼丰满。
这四个字一出,心中明光一片,找到了为什么觉得有些异样的原因。
原来,此人,区区二年,不经意中,已经颇有些羽翼丰满之势。
是的,在外界看来,李睿施政只能算是普通,粮饷不足,军队到现在勉强恢复到五万,部下将军桀骜,掌控起来不如意,军屯的百姓也因为粮衣不足,爆发多起小规模暴乱,对抗蛮人,只能做到守之,二年下来只收复了一个县……如此种种,朝廷评价,也许最多是一个中上等考绩。
但是,他嘴角不由浮起一缕苦笑,身在其中,才隐隐感觉到。
军队数目虽才五万,却经过多次补充,吴杰练兵,隐隐选拔人才,现在五万军中,已有数千甚至一万,已彻底为李睿掌控。
军屯之事,迁移军户,分配田地,打散重组,就连原本各镇各卫的军人,也承了不少好处,受到了不少影响,大有渗透架空之势,至于新进的流民,更是感恩戴德。
这商务司,虽不是他掌握,却也知道,能量还是相当大,去年一年,也大体上有十万石流入西南,如是以后……
风适停止了思考,虽然以他之能,知道这位大人并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也隐隐见得他的一些布局的痕迹,但是毕竟难以描述,更没有证据……
而且,三十潦倒之身,受请出幕,单是报答知遇之恩,也难以有其他想法……而且现在的朝廷……
想到朝廷,他就摇头,继续向前,筹备讲武堂的事情了。
考虑到朝廷的事情,并非只有他一个,方信一直在密切注意着朝廷的动向,“主上,就食于敌,就兵于敌境,此兵法之上乘,今年以来,谋动而出军,已经占了不少便宜,打了好几仗胜,军中士气也大涨,倒也见得一些好苗子。”说话的人,是府中总管长吏,这人自是沈轩,简拔于小吏之中,这时年五十岁的他,基本上没有其他可能,十数年来忠心耿耿,清癯的脸露出笑意,正在说话:“过些日子,就容主上召见一些,以备使用。”
“恩,很好,那流民呢?”对他,方信也不必说虚。
这种不断出击,类似游击战,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还在其次(实际上也消耗不了多少敌军),关键是破坏敌人的生产和稳定,无论是汉是蛮,都深受其苦。
而行军途中,只杀蛮人,不杀汉人的举动,不但没有使敌区的汉人受益,更使被杀亲人的蛮人,对汉人充满了仇恨,就算安昌王再怎么样压制,也无济于事。
“主上英明,单今年一年,又接到了上万流民,这时能跑到这里,大半是精壮,老幼甚少,而且无一不和蛮人有血海深仇,誓不惜生死与之周旋,主上恩遇屯田,自是对主上感激涕零。”沈轩神色有些古怪地说着。
原本敌区,至少还有五十万汉人,但是在这二年之内,汉人受到了残酷和疯狂的压迫,直接锐减了十万,破家的青壮,逃亡到了三洞关,而自然被方信招揽。
这些人,与朝廷与原本镇军,都毫无关系,谁能招揽他们,谁能为他们报仇,自是心腹死士的一流……
只是他们的处境,某种程度上是方信造成,知情者有些古怪神色很是正常。
“这事就这样也罢,朝廷呢?”
“秉主上,有二大消息,第一就是苏遏死了。”
这一句话一出,方信立刻站起,脸上变色:“果真如此?”
“的确如此,查证了几次了,虽然朝廷还没有明文下来。”沈轩凝声说着。
方信起身在室内徘徊,心如潮涌,这人非同小可,关系太大,他先是不细想,又问着:“那第二件事呢?”
“虎贲卫统领江哲被杖杀,而副统领蒙习继之。”
听了这话,方信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喃喃地说着:“高相动作好快,圣上危矣!”
这两件事情,实是一件事情,或者说一因一果。
当年太子年幼,有五个顾命大臣临政,是苏遏、高明统、赫硕、黄佟、罗赖,但是第二年,罗赖就病死,这给高明统可趁之机,权力大增,为以后权倾朝野奠定了基础。
以后十年中,赫硕和黄佟先后被问罪处死,高明统几独掌大权,所顾忌者,唯苏遏,此人十八岁就因为父荫出官,家世极高,后五十年中,或任文官,安抚地方,或统帅军队,镇压叛乱,后又晋到朝廷中央,先是礼部尚,后是内阁参政,是为副相。
圣上死后,他为第一顾命大臣,但是其时就已经年七十,无法事事理政,所以才给高明统可趁之机,十数年中,高明统权倾朝野,但是却难以消除苏遏这最后绊脚石。
现在苏遏一死,满朝文武,再难对抗,而高明统见其一死,立刻动手,借罪将虎贲卫统领江哲杖杀,这已经染指控制了近卫。
大楚国制,禁军分三,第一种是侍卫,也就是直接宿卫皇帝的那种,数目是三千。
而虎贲卫是第二种,也宿在皇城,是皇帝的亲军,一直是守卫帝座的基石,人数一万五千,现在这块基石一去,皇帝就只剩宫内侍卫了。
至于在京内驻扎的六营,这早早就被渗透控制,不复其用。
朝廷柱石已去,大事已迫在眉睫,方信思度几分,至露出一丝冷笑:“如今皇上之策,唯在于召见高相入得深宫而擒杀了。”
“是的,大势已去,如能在今年中冒得大险,果决擒杀此人,方可图之,如是不然,再过一二年,满朝文武,宫廷内外,都是高相的人了。”
“那高相,明白不明白这点呢?”
“主上,我想高相会明白这点。”沈轩露出诡异的神色,一笑。
方信听了,也露出一丝微笑,说着:“我想也是如此,不管怎么样,我身受皇命,是收复西南,消灭蛮王,其他的事情,自有朝廷诸公处之,我等不需多问。”
现在,朝廷已有一百九十年,虽已显衰相,但是到底还有根基存,高明统就算登基为皇又如何?他没有横扫天下,全靠权谋党羽,如何能使天下心服?
无非是为真主开路。
对于方信来说,朝廷如是有变,就对他再无钳制之力。
高明统真的能篡位登基为皇,必召见统兵大将入内,方信不去就可以了,谅想用兵讨伐,也非一年二年所能,这一年二年,方信也准备好了吧!
虽是如此,方信欢喜过后,还是唏嘘不已,世事沉浮,不过如此!
初春的阳光,透骨的寒意。
呜呜号角之声,方圆百里之内,八万敌兵密密麻麻,两方交错的城墙之上,喊杀声沸腾不休,一处如洪水,狂涌奔流,一处又如铁闸,坚固而防,这些惨烈……
安昌王默默地望上县城,那里大楚的军旗,在风中张舞。
“还是不肯降?”安昌王问着。
“正是,虽屡次射箭入信,也不答,显是下决心死守了。”回答的这人,却是一个汉人,大概四十年纪,他躬身说着:“至于内应,此县城中,原本二百户都已被掌控,稍有骚动,就被擒杀,难以成事。”
说着,他就微叹,本以为屯田在关外,多好掠夺,想不到稍一绕城而入,却发觉屯田之堡,虽说外面都是田地,但是却见不得任何农舍,上百里路上,只有一些堡,这些堡,虽然不算太高,但都墙体厚实,更可怕的是,几乎没有死角,数千人攻上去,都难以攻克
这立刻引起了安昌王府的高度警惕,在汉族地区生活十年的安昌王立刻发觉了其中危险,几次试探之后,再加上一段时间产生的问题,就更是明白其中危险——这些军屯之堡,林立而成,全以军法,隔绝了通道。
是的,西南虽有矿石,却难以开采,更缺少工匠,安昌军的武器和粮食,本依靠掠夺和交易——自然有许多汉族商人为了巨利而不惜违禁出卖盐铁粮食。
可是现在,关外林立的军堡,使这出关三十里地成为了死亡之地,那里根本没有平民,所有粮食和商品全部是幕府军用分配,各堡之间根本不许交流,因此商人只要进入,就根本无法隐藏,立刻就被逮捕,所携带的商品全部没收(为发觉的军屯所有),人员全部拷打,逼问来历。
根据隐秘消息,凡涉及到的商人,多被暗杀、吞并、贼劫。
才半年,使本来流入的五个渠道,断绝了四个,安昌顿时被隔离出来。
蛮人也是人,再剽悍也要吃饭。
六十万蛮人是没有错,但是可战男子也不过十万,十年征战,战死甚多,现在可战男丁也只有八万,这次几乎是全部征来了。
可战男子就是壮丁,主要劳动力,这样一来,无论为农为牧,人口顿时不足。
更加不要说满足军用的产业了。
如是衣服,要种麻,要纺织,要运输
如是武器更是麻烦,开矿需要大量人口,开出矿来又要炼铁,在现在的条件下需要人数可不是少数,炼了铁,制造工艺又是极麻烦的事。
原本能不时掠夺,又有商人流入,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才断绝半年,情况顿时暴露出来——粮食只能自给三分之一,铁器更是只能自给十分之一,如是事事亲为,自给自足,那当兵的只有解甲归族。
这自然是不可以的事情,所以这次,势在必得。
“嘿,连郡王之号都不要吗?”对上面考虑,安昌王也是知道,听见不投降,不由说着,许之投降的条件,已经高达郡王之职,对方却还是无动于衷。
“让千策营上吧!”他咬了咬牙,说着。
传令官得令而出,只见一队蛮兵直上,队伍整齐,显是经过军法。
角号连声,攻势越发激烈。
横错交抵的尸体,不分敌我,在城墙边上,以及下面,重折叠叠,相互的人员拼杀,血光喷涌,不时有人带着惨厉的惨叫,落下来,摔成血肉模糊的肉饼。
但是随着号令,更多更精悍的敌军拥上前来,整然密集的刀剑寒光刺目……时光在流过,鲜血在不断流着,突地,远处连声号角,旗帜如林而来,顿时使县城中不满五千守军士气大震,欢呼起来。
方信卓立于一处新堡之上,远看战局。
此年,他三十五岁,身着三品官服,脸容平静,眼神深邃莫测,隐隐地,已有威慑万人的气象,他的目光落到了远处八万蛮司身上。
战鼓震天。
双方,都算是军容鼎盛,旌旗似海,正面战场上,已经集了十三万人,而各堡军屯,半兵半民,也全数动员而出,这就难以计算了。
方信的中军,三千人,布在堡内外,兵器寒光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嘿嘿,蛮人也会围城打援嘛?不知道怎么样破我连堡之军呢?”看见着情况,方信露出一丝笑意,淡淡地说着。
“围城打援,大人的确说的是,不过,此时野战,却非是野战了。”沈轩说着:“我等三十里内,连百堡,每堡驻一营,连同堡内民兵,是以有千人,万人都难以拿下。”
“出战如林,徐战入堡,虽在关外,尤在关内,有山川之险。”背后又有人赞叹地说着:“如此,蛮人如何得胜?”
风中旗帜,飘浮如林,文薄参事张琢呵呵一笑,说着:“军户之民,都在堡中,哪由得他们不死战呢?而且此等坚堡,虽万人,半月也未必得下,蛮司倾其兵也不过八万,现在城下已折了五千,看其能破几堡?”
“群堡密布关外三十里,诸军背依坚堡而战,三侧半围,虎视其营,大人之略,伟哉!”连随从的下广卫参将周冰斌,也不由赞地说。
“其实战局已定,我有八字之法,敌进我守,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方信这时说着。
这八字一出,众人细想,都是大悟,顿时喜气洋洋,说着:“大人有此策,蛮人必败!”
本来方信很是看不起这八字战术在古代,原因很简单,要达成这个效果,有二大要求,首先就是必须有电台来遥控,其次就是必须有牢固的根据地(或者说密不可分的军群关系)——前者在古代肯定没有,方信派出去游击战,也是出兵五十里就难以控制,只得听天由命,看他们运气,能回来多少,哪可能调度。
其次,再好的军群关系,在古代也没有半点用途,比如说,方信搞的游击战,结果就是百里之内,汉族几乎上被屠杀一空,连根基也没有了,还谈什么政治?
在古代,屠杀政策基本上就否定了许多看似英明的政策,在方信这个半调子看来,当年地球上某党最得天下的原因就是在20世纪,那时,屠杀已经不可行了。
如果早上三百年,能够一屠十万,再屠三十万,三屠百万的时代,什么鱼水关系,军群关系,就算不是全渣,也是半渣,只有靠城池守得,方可得稳固的后方。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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