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嘴角一沉,被说得浑身不自在,立刻反驳道:“没有啊,元长史想多了吧!”
“没有就好……”元岩若有所思,忍不住继续道:“殿下也别嫌我多言。眼下正是伐陈的关键时刻,虽然圣上念在殿下年少,没有让你领兵出征,但殿下还是应该争取主动好好表现,比如问候一下在信州备战的杨素,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元岩的谏言终于磨光了杨秀的耐心,他皱着眉头抬手一挥,再次否定了对方的意见:“这信州离益州也没那么近吧!再说父亲此次摆明了,是要给二哥和三哥建功立威,我若去横加干涉,岂不是有抢功的心思,元长史这个建议真的是失策了!”
见对面之人情绪急躁,元岩也心焦起来,他并不甘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一声轻快的笑意打断了思路:“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殿下和元长史讨论政事了?”
杨秀看到长孙蓉独自一人走进正厅,脸上顿时浮现笑颜,他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甩开元岩,直接起身迎向妻子:“没有,没有!我和元长史只是在闲聊!”
元岩见那夫妻二人情意绵绵,自然也懂得识趣,他向长孙蓉行了一礼,然后便自请告退:“既然王妃来了,我就不耽搁殿下了,还是等明日再聊吧!”
蜀王夫妇将元岩送走后,杨秀终于如释重负。他连连抻臂踢腿,舒展着筋骨,同时没好气地抱怨道:“这个元岩是上岁数了吗?怎么越来越絮叨了!”
“别这么说元长史,他也是认真负责啊!”长孙蓉谨慎地应了一句。她今日穿了一套新做的绢织对襟襦裙,袖口点缀着鲜红的梅花绣纹,这看似不起眼的点睛之笔却是出自益州手艺最精巧的绣娘,费了一番功夫才绣制而成的。
长孙蓉有意无意地牵袖轻拂着胸前的雨痕,杨秀却丝毫没有在意,他只顾将妻子拽到隔壁的小室,见四下无人后焦急地问道:“蓉儿,我让你以你的名义替我给夏蔓寄的信,你有没有寄出去?”
长孙蓉的袖子被杨秀攥出了一片褶皱,她低头抚摸着那蜀绣花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但下一刻,她却笑盈盈地对上了他的目光:“有啊,有啊,昨天就寄了。其实,秀哥哥你不用这么着急的,上个月不是已经寄过一封了!”
杨秀沉沉的叹息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这里是蜀王平日小憩之处,一切都非常熟悉。他憋着气坐到卧榻边,身体使劲儿往后倒去,仰在厚实的锦褥之上,两脚一蹬甩掉牛皮小靴,双手握拳连连互捶着,着急又不敢大声,挤着嗓子囔了一句:“可是夏蔓都没有给我回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寄丢了!”
长孙蓉听到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轻声安慰了一句:“你再耐心等等,这从蜀地到京城一去一回,也需要一些时间。”
杨秀似乎并没有听到长孙蓉的话,自己辗转合计一番后,突然整个人忐忑不安起来。他猛地蹿起身,光着脚跑到长孙蓉身边,疑心道:“蓉儿,你说夏蔓会不会还在因何田田之事而生气,故意不回我的信。”
长孙蓉瞬时神色一紧,拉着杨秀的袖子,示意他收声,然后压低嗓音,提点道:“这事不是已经都说开了吗?妹妹的态度也是既往不咎了,殿下就不要再提了。”
此时,杨秀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借着闹别扭的情绪,推了长孙蓉一把,同时狠狠抱怨道:“你就不应该告诉夏蔓,当初不是答应帮我瞒着吗?”
长孙蓉被那突如其来的一推晃了一下,虽然力道不大,但也顺势后退了两步。她不由觉得异常委屈,又气又恼,却只能小声反驳:“这事是能瞒得住的吗?纸包不了火!如果不把何田田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那楷儿是哪来的,难道让妹妹认为是我生的?殿下以为那样她会少气一些吗?殿下怎么就不为我们姐妹感情考虑呢!”
杨秀咬咬嘴唇,自知理亏,但还是态度强硬,赌气咒道:“当初就应该让李嬷嬷把那个小崽子一起弄死!”
这一刻,长孙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何田田犀利的面容,那阴狠的眼神如烧过火的针一般,刺进她的脑仁。长孙蓉不禁浑身颤抖,双手捂着脑袋,语带哭腔道:“殿下快别说了,别说了!楷儿怎么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杨秀甩袖“哼”了一声,转身躺回榻上,背对着妻子,不再说话。
长孙蓉独自一人呆愣在原地,狼狈不堪,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下一刻却听到有人敲门,来者是她的贴身侍婢玥儿。
“王妃,李嬷嬷已经给小世子喂过米糊了,小世子吵着要阿娘。”玥儿抱着那个不足两岁的男孩,走到长孙蓉身边。
长孙蓉深深呼了口气,平复下情绪,然后接过自己名义上的儿子,挤出一丝笑容:“娘在这里,楷儿乖,不闹哦!”
杨楷生得一张圆脸、小鼻子小眼,和自己的亲娘倒是有几分神似,他的肤色冷白,与寻常肉粉色的婴孩不同,在一身红缎夹袄的衬托下,显得可怜巴巴。他摇着脑袋环视了屋内一圈,认出卧榻上之人是杨秀后,随即吃力地伸出手,朝那边指了两下:“阿爷,阿爷……”
“好好好……”长孙蓉应着孩子,抱着他坐到杨秀身边。可那杨秀却是动也不动,长孙蓉无奈之下,勾着胳膊肘顶一顶他的后背:“儿子叫你了。”
此举惹得杨秀烦躁不已,他坐起来不耐烦地瞪了长孙蓉一眼,对她怀中的幼子更是视而不见。紧接着,他弯腰捡起靴子套到脚上,一言不发,怫然而去。
长孙蓉的耳边回荡着响亮的摔门声,脸色一块青一块白,尴尬的表情如寒霜冬雪一样僵冷。她忍着满腹委屈,颠了颠怀里的孩子,然后望着那半合的木门,轻声哄道:“阿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楷儿……”
杨楷早已被吓得噘起小嘴,眼睛里含着泪花,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长孙蓉转过头看到孩子这个模样,甚是于心不忍:“别怕,没事了。娘带楷儿去玩啊,我们去看皮影戏好不好?”
原本惊慌失措的杨楷一听到皮影戏,突然双眼放光,小嘴也勾成月牙的形状,不停地点着小脑袋:“好,好,好啊……”
长孙蓉稍稍心安下来,对侍女吩咐道:“玥儿,快去让人准备,选些情节简单的故事,等会儿我自己抱孩子过去。”说罢,她又看向怀中安然的孩子,杨楷正伸手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小孩被袖口处艳丽的红梅吸引了注意。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长孙蓉的心底澄澈清明,关于杨秀和夏蔓的事,统统不再值得忧虑。她侧耳听去,连繁杂的雨声也变得舒缓起来,那颗躁动的心仿佛被雨水洗刷得纤尘不染,没有一丝污垢……
第六十八章 醉生梦死(上)()
十月二十三日,杨坚于寿春设淮南行台省;任命晋王杨广为尚书令。二十五日,又将陈朝派来通好问候的两位使臣扣押,令其不得返回江南。至此;北朝准备出兵伐陈的迹象已经明朗,但陈叔宝却依然沉浸在温柔乡中;浑然不觉。
十月末正值晚秋的建康城,已经微微泛起凉意,但正午时分暖阳高照;恍惚中让人有种绚丽春日的错觉。陈宫东南角一隅;有一片新开拓的园子,种植着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木,眼下虽已过了花季;但仍是一片荣盛。
经过宫匠的精心侍弄,绵延的女贞幽绿而茂密,月桂也散发着一片青葱的意蕴,长圆批针的叶子层层叠叠、交互生长。最好看的当属红豆树;宫里人都叫它相思树,密密的圆叶间缀着沉甸甸的如泣如诉的小红果。秋风一扫;不远处一片挺拔的樟树飒飒作响,早有金黄的叶子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上,像燃烧的烟花一般,肆无忌惮地烂漫着。
就在这生机盎然的园子中,正有一群纵情荡漾的男男女女,他们衣着鲜艳明亮,迎着那拂面的凉风,或是嬉闹追逐或是饮酒寻欢。这莺莺燕燕的景象,将浓浓深秋染上了一层柔糜之色,陶醉在其中便如同身处浮云缭绕的九天之上。
此间带头的人正乃陈朝皇帝,酒过三巡后,他的脸颊已通红滚烫,额头上更是暖汗涔涔,早就脱下了御寒的白狐裘衣。现在,站在草地中央的陈叔宝,被一条黄布遮住了眼睛,唇上涂着丹色的口脂,摇摇晃晃地在张贵妃与孔贵嫔之间摸来扑去。而那心醉神迷的二女,奔跑间腰肢如婀娜柳丝,脚下踩着曳地的流光长裙,全然顾不得衣衫整齐。
“陛下,来啊,臣妾在这里,快来抓我呀!”孔贵嫔媚眼如丝、浅笑含春,纤手捏着一枚芙蓉色的丝帕,往皇帝的脸上轻轻一扫,然后扭头就跑。
“就你调皮,看朕怎么吃了你!”襟领大开的陈叔宝眼睛瞧不见,磕磕绊绊地追着声音而去。
另一边的张贵妃见状,立刻跑到陈叔宝的背后,推了他一把:“陛下吃不到妹妹,先被臣妾吃了呢!”今日当属她饮的最多,几番游戏后早已热气绕体,微露的酥胸也泛起一片红晕,头上顶着的乌髻更是凌乱不堪,歪歪斜斜散了一半,闪着光泽的长发直直垂到小腿,于那秋风之中飞扬飘荡,散发出勾魂慑魄的美艳。
陈叔宝被推了也不生气,他一边扑腾着双臂捞人,一边兴奋地喊着:“不管是谁,只要被朕抓住,朕就吃得她一脸唇印!”
不远处,案席上的孔范正与那些素日陪皇帝吟诗玩乐的骚客们混在一起,这群年轻的男子个个喝得大醉,沉迷在和歌姬们的打情骂俏之中,一团乌烟瘴气,毫无规矩避讳。孔范听到皇帝的前话,拎着一壶酒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他边走边灌,直到美酒见底,便随手摔了那上等的翠玉酒壶。
“陛下,臣给你送美人来了……”孔范尖细的嗓子发出满是贼意的笑声,一把拉住一个美艳的歌姬,往陈叔宝身边推了过去。如此反复数次,直到陈叔宝周围被百花拥簇,推搡嬉笑的氛围顿时热闹起来。
一众美女堵在皇帝面前,都唤他来抓自己,陈叔宝一时不知该往哪边扑,站在原地顿了一下:“让朕好好想想,究竟该去吃了哪个小妖精。”说话时,他的身后正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朝这边走来,他却是浑然不知,张丽华和孔范等人瞧见了,可偏偏没有提醒。
见来者准备向皇帝行礼,嚣张的孔贵嫔不想被那人败兴,随即主动站了出来,娇滴滴地嗔道:“陛下怎么一动不动,那我们可要来抓你了!”
“好好好,朕来了!”陈叔宝听得兴起,主动往那美女堆里冲去,不料脚下突然踩到一块石子,这一绊使得他整个人向前倾去。霎时间,幸亏身后那人眼明手快,迅速拉住皇帝,这才化险为夷。
“哎呀,这是哪个有缘人?”陈叔宝丝毫没有惊慌,反而大笑起来,倒是出手相救的那人有些惊魂未定。
下一刻,只见皇帝转身扑向旁边之人,紧紧抱着他就往脸上亲去。那人立刻扭动着身体,为难地发出了苍厚的声音:“陛下,陛下不要啊,是臣啊!”
陈叔宝顿时停了下来,一把扯开蒙眼的布巾,一位白须飘飘、满面褶皱的老者乍现在眼前,此人正是年过古稀的当朝首辅江总。陈叔宝没有生气,嬉皮笑脸地拍了拍江总的肩膀,油腔滑调地说:“原来是宰相大人啊!朕竟然没摸出来!本来还想着,是谁救了朕,就升她的位分,现在这可让朕如何是好?”
“臣,臣惶恐……”江总尴尬不已,引袖去擦脸上的唇脂。不远处的孔范和那一群歌姬看着满脸唇印的宰相,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真是好不荒唐。
孔贵嫔抢了个头,第一时间牵着裙子跑到江总面前,她一手按住老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丝巾慢悠悠地给他擦脸:“宰相大人啊,你这衣服哪有我的帕子柔软,来让我帮你擦干净吧……”
江总脸色一紧,但看皇帝都没有发话,自己也不敢出声。可是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浓妆艳抹的孔贵嫔,又嗅到她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江总还是忍不住极力闪躲着。这更加激发了孔贵嫔的玩性,她伸手一把勾住江总的脖子,不让他动弹,同时尖声命令道:“大人你别动啊,别动啊!”
张丽华默不作声地看着出尽风头的孔贵嫔,倒是孔范瞧着这个光景,感觉有些不妥,赶紧走上前去,忍住笑意和缓道:“妹妹,你快把宰相大人放开吧!别把大人吓到了!”
孔贵嫔这时也玩够了,她傲气地抖了抖自己的手帕,囔了一句:“这帕子我不要了,就留给大人继续擦好了!”
江总涩涩地接下丝帕,怕惹孔贵嫔不高兴,于是象征性地又擦了几下脸,然后转头向皇帝禀道:“臣带着宫廷乐师们在宣福殿等了好久都不见陛下,还以为记错了约定地点呢!”眼见陈叔宝被钻进怀里的孔贵嫔勾去了兴致,没有回应自己,江总不由看向近前的孔范,耷拉着老脸,埋怨道:“孔尚书啊,天气这么冷,怎么能让陛下在室外游宴呢?”
这次没等孔范说话,陈叔宝抢先应道:“不怨孔尚书,是朕执意要来的。朕新得了一味药,服用后阳气甚旺,顿时就有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向全身,丝毫都不觉得冷呢!”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悠的马蹄声,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满园绿意之中,一架灿若星尘的油壁车缓缓映入眼帘。陈叔宝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小车十分精致,四面透风的车身框架由浅色梨花木制成,又涂了一层亮油,素淡却不失雅韵。车盖上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自然地垂裹在车子周围,纱绸上的银线勾勒出渺渺的水纹,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又有秋风相伴,纱帐荡漾飘舞,整个车子像飞起来一般,轻盈灵动。
油壁车渐渐接近人群,慢慢停了下来,隐约可见车中有一女子的身影。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绣衣,贴身的华服勾勒出肩平胸挺的体态,当真是窈窕有致、风姿绰约,可惜难以端详清楚佳人的容貌,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终于,一位年轻的女子被侍婢搀扶着,缓缓步下了马车,她薄施粉黛,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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