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敌!”木砾一颗心几乎随着惊呼一起从咽喉中迸出,就在这快如呼吸的瞬息,他已和这尚未谋面的对手进行了一次这场战役中最扣人心弦的对射,令他心凉的是,这个对手竟预知到了他的每一箭射处,后发先至的在这对射中死死压住他一筹。
“难道是智?”木砾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名字,爱徒拓拔傲説过,他曾在智手中败过一次。但木砾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那个一身白衣的智正在幽州左路军结下的方阵中,又怎能分身藏于这奇袭帅纛的右路军里?
説时迟,那时快,木砾部下的一千游骑已于此时一齐放箭,木砾那先发一箭虽被射偏,但冷箭游骑的箭矢还是直追射出。
一箭当先,千箭急追,这其中间隔的短短几弹指是木砾平日特意对部下苦训的结果,也是木砾最得意的进攻节奏,就是这几弹指停顿,能使木砾如臂使指的驾驭部下每一支利箭的射处,也能让他在一轮箭射后,利用这间隔迅速找出更能击溃敌军的弱diǎn,再次以一箭当先发起下一轮攻击。
可这时的这几弹指落在木砾眼中,漫长得仿佛光阴停滞。一对一的对射既逊色对手,心里发凉的木砾惟有冀望能以部下的群射克制对面这神出鬼没,见所未见的弓射术。
当然,木砾心里不服也不信,这世上还有能比他更出色的弓射高手,可有了这弹指而成惊雷的对射,他不得不承认对手的高明,只有些模糊的想到,或许这场对射并非是如想象中的对等。
千支冷箭齐射,如在半空中突然凝聚而成的一片乌云,向越冲越近的幽州右路军当头罩落,木砾屏住呼吸,眼都不眨的盯着乌云罩落处。
乌云起,强风吹!
强风吹,薄云破!
不见任何征兆,箭云罩落处,突有一股飓风平地而起,其来也急,其势也狂,数不清那股飓风究竟是由多少支箭矢汇聚而成,但成千上万支箭石陡然而成的迅速,直如风暴狂掠。
同样的后发先至,同样的迎头相击,强风猛吹,直破乌云箭云。
“这不是箭!是弩!”木砾脑中的那一diǎn模糊陡然清晰,能突然形成如此密集急劲的箭岚强风,一定是黑甲军众口纷説中,幽州城最神秘也最强悍的利器——错王弩!
木砾本来不信,这世上能有一种弓弩可以凌驾于他的冷箭游骑营。
此刻,他亲眼见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弓强射会被对方完全压制。
“是智!”木砾陡然意识到一个更令他绝望的念头,刚才和他对射的那个弓射高手只能是智,左路军里那个一身白衣的才是替身,两军对战,以如此规模在百万军中奇袭对方帅纛的决定性一击,智又怎会不亲临其中。
“是错王弩!快闪!”木砾把心中的绝望喝成一声更绝望的呼喊,冷箭游骑营的上千支箭矢被这股更强大的箭风席卷其中,箭矢对上劲弩的碰撞,就如是螳臂当车,每一支箭都至少被十支连弩射中,急劲的连弩仗着弓弦无法比拟的机簧力度,把箭云在半空中炸裂开来,一弩十发的错王弩根本不需要准头,只需要对准箭云,把连弩不停射向半空。
乌云散,强风劲!
箭云碎裂,连弩强风席卷向前,幽州右路军的阵列在此时有了奇异的变化,前方骑军忽然往两边散开,露出一队队双手持黑色大弩的骑军,一柄柄乌黑闪亮的连弩平指向冷箭游骑营。
射天狼!这就是幽州五路骑军中,最擅长弓射的两千奇军,射天狼!
射天狼拱卫队列之间,一名手持玲珑巧弩的骑军冷冷注视着满脸绝望的木砾。
“灭!”骑军手中逐日弩一diǎn,冷喝凛冽。
早在幽州城楼上观战时,智就一直想抹去木砾和他的冷箭游骑营。
这一仗,刺杀拓拔战当然是首选之重,但在智心里,还有几个必杀的目标。
魔手长弓木砾,正是此必杀之敌。
第一百二十四章:英灵不灭(三十八)()
狂飙再起!
一场霸道无匹的连弩风暴在比呼吸更短促次的间隙发起,两千射天狼一起发动攻击,连发十弩在强劲机括的扳动下其声势远比两万人一起开弓更具威胁,如果説刚才的横空拦截是强风,那此刻的齐射就象是一场突然其来的雷霆风暴,全力倾斜的弩矢突然如风,忽然化雨,骤然扑射。
形势飓转,一千冷箭游骑已被风暴席卷,每一名游骑的面色都刹时灰暗,狙杀的陡然反转成被狙杀,使这一场冷箭与连弩的对决没有半diǎn悬念!
木砾没有再用一向自傲的长臂放箭还击,将军难免阵上亡!他太清楚,在这等成风化雨的连弩攻袭下,所有反抗都只是徒劳,他低垂下长弓,死灰色的脸庞平静如枯井,唯一的动作只是勒住惊恐的坐骑,然后在所有部下身前挺直了脊梁。
既然是他把一千部下带入绝地,那他就该第一个承受这死亡的报应。
然后,在被风暴彻底摧毁前,木砾用这不及弹指的一霎,平静的注视着对面那名骑军。
他并不服气,因为非战之罪,令他失败的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败在对手那全无公平可言的强横利器下。
他其实也服气,战场之上,决定生死的本来就不仅是武技长短,正是他这上将的失算,把自己送入末路,也葬送了所部精锐。
所以他想在临死前用最后的一眼看看,那个算准他会自投死地的可怕对手——护龙智!
他看见,那个少年正把数道黑光直射向他的心口,直到这时,智还是不忘先取他这上将的性命?
木砾笑了起来,也只有这等胜算在握,仍不肯错失一丝机会的对手,才能在战场上活到最后吧?
死在这等劲敌手中,原来不冤
连续的机括扳动,太过急密的破空声,听在耳中,似是只有一声单调的亡音葬曲。
葬曲吹出,木砾和他的一千部下正在连弩风暴的覆盖之下。
是役,黑甲上将战千军之魔手长弓木砾,乱弩穿心而亡,所部冷箭游骑营一千精锐,旗号除,部旅灭!
“木砾——”图成欢悲怆高喝,高悬的心才刚放下,竟亲眼目睹,刚要为他扭转危局的至交袍泽,在一个照面中死于万弩穿身。
“杀,给我杀!”破军星心如刀绞,怒极大喝,“就是今日,把幽州城杀到鸡犬不留,给木励殉葬!”
“木砾”看到木砾被乱弩穿身,跌坠马下的尸身,帅纛下的拓拔战也在马背上身躯一晃,爱将惨死,他此刻第一个反应不仅是心痛,还生出果然如此的遍体生寒,“这就是智了一旦出手,必然直取要害”
只是一眼,拓拔战就认出,暗藏在幽州右路军中的智,这个少年,无论藏身何处,都是他的眼底针,心头魇。
他曾不止一次的痛悔,为什么没有在兵变之前,先出手杀了这个少年,否则,这片广袤江山早已安然落于他的掌中,在智一次次给予他凶狠的反噬后,他还想过更多次,也许当日在上京城时,拼着屠下全城百姓,留下智的性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是已谋反起兵,又何必在意那一diǎndiǎn名声?就算引来大辽全境百姓的仇视,又如何?只要没有了这个可恨又可怕的对手,他的百万黑甲,又有何处不可以铁蹄踏灭。
一子错,满局乱。
而这个对手,最擅长的却正是在乱局中步步紧逼。
这就是智了,只有这个少年,才能在以寡击众的战争中依然持有这压倒性的冷静,所以他的每一击都只为夺帅而来。
这就是擅谋者的傲气么?百万黑甲,又如何?
和横冲都一样,由始至终,智要杀的都只是他一人。
换成任何将帅,在这等以寡敌众的劣势下,都只会施予步步为营的谨慎,可就这是一场百万大军临城的大仗,在智和轩辕如夜二人的谋划中,竟然异曲同工的只把杀刃直指向他一人,这两人的布局都是如此简洁的,对决万百,却只施展这杀了他这百万军甲第一人的直接。
在智和轩辕如夜眼中,原来都视百万黑甲如无物,只盯准了他一人,一人抵百万,这又是何等的疯狂?
但拓拔战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疯狂确实是最恶劣的情形下,最好的一步杀招!
要説区别,那就是轩辕如夜以八千横冲都发起正面冲阵,而智却是以要奇袭来达到同样的目的,上万人的变装奇袭,深入腹心,实在是太大胆,太异想天开,可这少年就是用他独到的眼里和对战局的把握,令这异想天开步步接近。
此时,还以天大的胆略发动了这一击也许是有战史以来,规模最大,气势最险的刺杀。
此刻,这一击奇袭已近在肘腋。
射杀木砾后,没有任何停顿间歇,两千射天狼已迅速把乌黑锃亮的的弩弓指向了他的帅纛。
弩矢之前,只有最单薄的几十名黑甲军,刚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可就是这几十名冒死前来救帅的部下,也根本未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拓拔战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不令一丝慌乱随着呼吸溢于言表,他不知道,呼吸之间,自己是不是就会迎来这无法遮挡的满天连弩,但这一刻,乃是他生平最凶险之时。
一代枭雄的本色于此时在拓拔战身上展现,他故意不去看那两千张黑色大弩,面对这样密集的连弩齐射,既然避无可避,不如镇定以对,所以拓拔战冷冷的移开视线,去看倒在地上,生机全无的木砾,他要用这痛失爱将的愤怒,来驱散心头的慌乱。
只一眼,拓拔战已然雷霆震怒,这满身乱矢而死的木砾,是他麾下十大战千军之一,也是他建制黑甲军时最初的班底,
十几年前,为了他的野心,这员爱将带着部下归隐荒野,无一句怨言。
十几年后,又是为了他的一支战旗令,这员爱将不远千里,驰骋而来。
而就在此刻,为了救他这大帅,这个已对他忠诚用命几十年的老将,毫无迟疑的步入绝境,被乱矢穿心而死。
他拓拔战是枭雄,一双铁腕下有的是对敌的残忍手段,但对于忠诚部下,他爱逾手足。
“护龙智!”拓拔战嗔目怒喝,“不死不休!”
第一百二十四章:英灵不灭(三十九)()
“早已如此!”卸下披挂在身的黑色披风,智白衣如雪,神色如霜。
两人之间,仅仅只隔着百步间距,自上京城那片火海后,两人还是首次相逢,目光对视之间,两人眼中都只有无尽的深沉,神色也是一样的静默。
这就是两个,在生与死,成与败之间,都不允许自己有半diǎn方寸错乱之人。
因为他们都懂得一个道理,山雨袭来,只有冷静才能于危机中找到一丝契机。
一语对答,一眼对视,智已下令射天狼攻击,但智的双眼只锁准了拓拔战,同样,智也在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心境,不使自己在此时有半分失误,这一击得手,便是父仇得血,复国有望。
若有失,那在黑甲灭绝或幽州城破之前,再不会有此绝佳的刺杀机会,枭雄如拓拔战,绝不会犯两次相同的错误。
连弩连发,每一名射天狼都清楚,闯百万军而直击敌帅,这一击奇袭将决定性的左右此战成败,所以在射杀木砾后,他们都无暇为杀死敌上将的奇功欣喜,错王弩一对准帅纛,立即紧屏呼吸,把更浩大的连弩风暴射向帅纛。
不过百步的距离,配合错王弩强劲的机括力道,这是最佳的射程。
无遮无挡的平原,立马于前方的敌帅,这是最完美的狙杀。
两千射天狼这一次的攻击更简单,每一把错王弩都平举当胸,一支支弩矢才从弩膛中弹出,就黑沉沉的汇聚一处,几乎分不出先后,弹指一发,太过密集的弩矢已在这百步之间挽出了一重重狂涛惊澜,飞扑向帅纛。
拓拔战没有闪避,和木砾一样,他也平静的看着这道突然而起的狂澜,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枭雄如他者,唯一不会做的选择就是狼狈于生死之前。
此时若有人站在拓拔战面前,就会发现,这位枭雄的双眼中,除了怒恨,又忽然有了抹浓烈的痛惜。
避无可避,无需避。
挡无可挡,有人墙。
黑甲骑军在今日这场大战中,遭遇到横冲都和幽州军这两路劲敌,锋芒被挫,先机被占,损兵折将,以百万强军的绝对兵力优势被打成这等境地,其实与一败涂地无异,即使最后能攻下幽州城,那也是打了场无半diǎn自豪可言的惨胜,整场大战里,黑甲军的表现可算是步步失算,处处受制,但在此刻,这支纵横草原数十年的强军,当主帅陷入危机时,终于表现出了他们的可圈可diǎn之处——忠诚!
上京兵变之后,拓拔战曾问过部下一句话,若有朝一日他这起兵谋反的战王也和耶律德光一样落难,那在他的身边,会不会有护龙七王这样的忠义臣属。
问这话时,拓拔战的脸上带着对他义兄无可掩饰的羡慕,他可以轻视耶律德光不放马中原的短见,也可以嘲讽这义兄察觉不出他杀意的识人不明,但没有一个帝王或是欲成帝王的枭雄会不希望,自己在落难时也能有这样的忠臣义子。
所以,拓拔战在问出这句话时,他是真的很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当然,他也很了解部下对他的忠诚,因为这乃是他几十年的驭下心血。
而他的部下也没有让他失望,当时,萧尽野只用一句话就给了他满意的答案,主公末路,黑甲必定早已片甲不存,先主公一步而去,绝不会有一人苟活。
在世人眼中,黑甲骑军都是大辽的叛军,但对他们来讲,他们的叛逆,只是在效忠于他们真正的主公。
因为在黑甲骑军眼中,战王拓拔战,才是身系黑甲百万荣辱的真命主公。
智和轩辕如夜想一击刺杀这百万大军第一人,而他们,当然也要用性命去护卫他们的主公,哪怕是用百万人的性命去换。
最先赶到的就是那几十名惊魂未定的黑甲骑军,他们也都为这一击就使冷箭游骑营全军覆没的连弩所震慑,然而,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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