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笑道,“原也不会再拖延。舒家想借修建帝陵中饱私囊,朕也想借修陵抓住舒景与阮青梅的尾巴,这一局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姜郁虽一早就料到毓秀会对舒家动手,却没想到她会拿华砚的死做诱饵。
她冷静冷血的让人心惊。
金丝楠木棺未封,是她亲自确认过的,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想着要打开棺木,见那人最后一面。
一具半腐的尸身,的确没什么可看,可以毓秀对华砚的感情,她不会在意他是不是只剩一把骨头。
姜郁莫名觉得心里不安,他从不怀疑在林州死的是华砚,也没理由不相信死了的华砚一路被纪辞护送回京。
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是毓秀的态度,对待那一口棺木的态度,没有痛哭流涕,情绪失控,即便底下各怀鬼胎的人都装模作样哭成一团的时候,她却还是挺直腰身的态度。
7。17晋江独发()
回宫的一路; 姜郁都没再说一句话。
毓秀明知姜郁心中另有所想; 却佯装不知; 除去几句闲语,半字也不多说。
二人回到宫中; 毓秀在勤政殿召见灵犀与阮青梅; 姜郁自回永乐宫。
待侍从上了茶果,毓秀就将殿中的闲杂人等都屏出殿外。
阮青梅等了半晌; 毓秀不曾说一句话,她心中疑惑,又不敢开口相问。
灵犀以为毓秀为华砚悲哀,联想到若死的是云泉,一时感同身受,就没有急着出言催促。
三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不知多少时候; 眼看着阮青梅第二杯茶都已喝下肚,毓秀才终于说一句,“崔尚书卧病在家; 皇妹代掌礼部侍郎; 惜墨的大丧礼交由你主持如何?”
灵犀自然不能推辞; “臣领旨。”
一句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阮青梅,随即对毓秀问一句,“皇上既追封殿下为后; 他自然不能葬于妃陵; 帝陵还未兴建; 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毓秀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要与阮卿商议的。朕的帝陵还未兴建,将华砚葬于妃陵又不妥,朕在将军府时一想到惜墨不知归处,就坐立难安,才忍不住叫你二人一同回宫商议。”
阮青梅得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忙忙上前对毓秀拜道,“皇上与故皇后伉俪情深,臣等都知晓,不如皇上下旨在帝陵旁修建一座后陵。”
毓秀冷笑失声,“朕是听错了吗,阮卿提议为华砚单独修建一座后陵?”
灵犀也觉得十分奇怪,心里断定这是工部要借陵墓之事大做文章。
她望了一眼毓秀,对阮青梅笑道,“历代皇后都是与皇帝合葬,从未听说有为皇后单独修建陵墓的。皇姐对华砚一片深情,下旨追封华砚为后也是为了来日与他长相守。阮尚书的提议未免太不了君心了。”
阮青梅脸红了红,对毓秀一拜,“臣并非不了君心,而是体量皇上对故后的深情,才提议为故后修建后陵。帝后分陵而葬,原也有之。为君者为心爱之人建造一座精美绝伦的陵墓,先也有之。且不说殿下是因公而亡,即便……”
话说到一半,阮青梅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眼看着毓秀与灵犀都用似乎鄙视且好整以暇的眼神盯着她看,她紧张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灵犀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笑话,接了毓秀的眼色,出面解围,“阮尚书虽是好意,却不和皇姐的心意。皇姐与华砚一起长大,他们在一起之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且不要说分陵,即便是分棺,皇姐也并不情愿。我说的话虽是忌讳,却是实话,阮尚书自己斟酌。”
阮青梅咬了咬牙,不得已应承一句,“多谢公主提点。既然如此,请皇上下旨修建帝陵,之后的三年可将故后安葬在妃陵之中,待来日帝陵主墓修建完成,再将其迁入帝陵。”
果然不出她所料。
毓秀点头笑道,“阮卿说的正和朕意。朕登基之初,将修建帝陵的事延后,是因为国库存银有限,理当斟酌用度,朕与宰相府商议之后便会下旨,着工部屯田清吏司全权负责修陵之工事,早日动工。”
阮青梅听到“早日动工”几个字,心中欢喜,一边跪地接旨,一边又说了许多冠冕堂皇,劝她宽心之类的话。
毓秀敷衍着应了,笑着叫阮青梅免礼,且先行回府。
人走了,她整个人也懈了,颓坐在桌前扶着额头,默然不语。
灵犀起身走到毓秀身边,见她龙椅空了大半,就贴着她坐了上去,轻轻说一句,“皇姐,世事无常,节哀顺变。”
毓秀对灵犀的逾越之举并不在意,反而觉得她劝她的话情真意切,便笑着回她一句,“多谢皇妹。”
灵犀讪笑道,“皇姐言重了。平心而论,这些年来,臣妹对皇姐太过苛刻,你我之间非但没有姐妹情深,反而是我给皇姐添了许多麻烦。经过这许多波折,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从帝陵之劫起,毓秀就一直在等灵犀自己看明白想清楚,向她吐露真心的这一日。
如今期盼成了现实,她却故意不动声色,“皇妹想清楚了什么事?”
灵犀苦笑着摇摇头,“皇姐聪慧机敏,何必要我说出口。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恨你,恨你做皇储,恨你继位,恨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个念头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终于看清楚事实的时候,才会觉得吃惊,愤怒,和受到愚弄的屈辱。在禁足的一月里,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消沉。虽皇姐虽解了我的禁令,可被束缚的知觉恐怕要伴随我一生了。”
毓秀笑着握住灵犀的手,顾左右而言他地玩笑一句,“皇妹是在怪我当初对你惩罚的太重了?”
灵犀坦然接受毓秀的亲近,面上一派平和,“皇姐对我如此宽容,若臣妹还不领情,就是真的冥顽不灵了。禁足思过的那些日子,我恨的只有我自己。皇姐问我想清楚了什么事,原本我羞于启齿,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现下只有你我独处,皇妹想同皇姐说几句心里话。”
毓秀笑从心生,“你我姐妹,不必客气,皇妹有什么话都能对我说。”
灵犀端起毓秀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半晌才开口道,“得知我并非皇储的第一人选,得知我从不是皇储的第一人选,的确让我深受打击,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弄错了,并非是皇姐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是那样东西本就不属于我。它只是一直在我自以为唾手可及的地方,闪耀着无限荣光。云开雾散,水落石出,我才知道,它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这一生都会在我自以为唾手可及,却遥不可及的一个高处,闪耀荣光。”
毓秀伸手摸了摸茶杯的温度,一声轻叹道,“皇妹错了。想必是上一次在帝陵和之后发生的事对皇妹影响靡深,才会让你生出错觉。皇位对皇妹来说并非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皇权也并非闪耀荣光的一样东西。”
她说的前半句灵犀还能理解,至于后半句,她就不予苟同了。
“皇姐身处权力中心,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失去华砚,难免心灰意冷。可这并不代表皇权无有荣光。皇姐身负国家大计,万万不可因一时得失失去斗志。”
毓秀啼笑道,“原本是我劝皇妹的,如今却变成皇妹劝我了。”
灵犀也笑,“皇姐受命于天,是真龙天子,我西琳家的天下,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姜舒两家与我割裂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我身前的矛,身后的盾,被当作弃子抛弃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权臣用来制衡皇姐的一件工具。”
毓秀笑道,“皇妹一向爽朗直率,怎么如今竟变得如此悲观?人这一生,有自知固然重要,也不能失了骨气与血性。皇妹是待封的亲王,又是西琳唯一的皇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本性钝愚懦,你更要坚钢潇洒,雷厉风行。”
灵犀笑道,“在人前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臣妹还是做得到的,皇姐倒不必担忧我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失了体面。”
毓秀笑道,“我才说的话,句句出自真心,皇妹不必妄自菲薄,你绝不仅仅只是公主,也不是谁的棋子,你是我唯一的皇妹,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西琳的江山社稷,便都落在你肩上。”
一言既出,灵犀怎会不动容,禁不住执毓秀之手相握,二人相视一笑。
半晌之后,灵犀又觉得尴尬,就低了头小声说一句,“我原本不擅长说这些场面话,皇姐见笑了。”
毓秀笑着拍拍灵犀的手,“只有说在场面上的才是场面话,你我都不是以言换利的秉性,一切尽在不言中。”
灵犀改换正色,一本正经地问一句,“皇姐才刚那么轻易就答应下旨修陵,是真的不计较,还是心中另有打算?”
毓秀想了一想,点头道,“我之所以应承阮青梅下旨修陵,一是因为此事势在必行,二是我的确是想看一看工部如何行事。”
灵犀见毓秀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便不再深问,只一笑而过。
“还有一事……”
毓秀见灵犀吞吞吐吐,猜到她要问什么,却不点破,“还有什么事?”
灵犀一脸的好整以暇,“这几日宫里宫外都传出消息,皇姐是当真有喜了吗?”
毓秀故作娇羞的姿态,红着脸半晌没有说话,不应是不答否,只让灵犀自己去猜。
灵犀心里有了一个认定,又不敢把话说死,“看来外面传递的消息不假,皇姐是真的有喜了。”
毓秀见灵犀面上隐有失落之色,猜她是在为皇储之位担心,就笑着安抚她一句,“即便我真的生了龙女,在她成年之前,也会把皇储之位留给皇妹。”
7。19晋江独发()
毓秀对灵犀说这一番话并非只为收买人心; 且不说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就算她真的怀有身孕; 也不会仓促地将皇储之位交给一个人事不懂的婴孩。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真正执掌国玺的只会是姜郁。
灵犀对毓秀的话虽不敢尽信; 却多少感念她的用意; “多谢皇姐信任。从前是我太愚钝,看不清谁是真正的敌人。身为明哲家的女儿; 个人得失是小,从权臣手里夺回天下才是重中之重。皇姐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是臣妹力所能的,会竭尽全力替你做到。”
毓秀欣然笑道,“皇妹如此识大体; 朕心甚慰。你如今在礼部,姜壖必定会极力拉拢你为他所用。皇妹聪明伶俐,一定明白该如何抉择。”
“皇姐是说……”
“不如顺水推舟; 暂且归顺; 暗下韬光养晦; 以待来日。”
灵犀点头道,“皇姐所言极是,臣妹今日来见你也是想说这件事。崔大人被姜党逼迫,重病在家; 礼部另一位侍郎俨然是一个不中用的墙头草; 姜壖拉拢我; 不过是想借我的身份制衡皇姐。臣妹夹在当中,若想喘息,非得暂且忍耐姜壖的施压,不能时时处处维护皇姐的利益。皇姐若能体量臣妹的苦衷,臣妹感激不尽。”
毓秀笑道,“你我姐妹,几番交心,从前的一些芥蒂虽不能尽除,只望皇妹不要再介意,不管你我人前如何,人后若能更亲近,我就心满意足了。”
灵犀听毓秀句句情真意切,心中动容,便借着便利伸手搂了毓秀一下。
毓秀顺势回抱灵犀,二人依偎半晌,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顺理成章。
良久之后,灵犀从毓秀怀里出来,才要对她说一句什么,殿外就有侍从通报,说“皇后驾到”。
毓秀与灵犀对望一眼,笑着问一句,“皇妹想说什么?”
灵犀笑着站起身,走到殿中站定。
毓秀吩咐侍从请姜郁进门,姜郁一跨过门槛,就看到殿中笑容款款的灵犀,表情一僵,忙把头低了。
待他走到灵犀身边,面上就恢复到一贯的寡淡,“臣不知公主与皇上有私话要说,失礼了。”
毓秀笑道,“伯良不必客气,朕与灵犀只是在商量大丧礼事宜。”
姜郁上前两步,笑道,“既然皇上与公主说的是礼部事,怎么不留人在殿中服侍?”
“因为说的是华砚的缘故,朕在殿上几番失态,不得已才将人都遣了出去。”
毓秀一边说,一边笑着对姜郁伸出手,姜郁迎上前握住毓秀的手,二人一站一坐,执手相望。
姜郁见毓秀神情中还有哀戚的余韵,眼红红的似有泪意,就猜她说的是真的。
“皇上该节哀顺变,宽心才是。”
毓秀摇头笑道,“从华砚遇刺的消息传到京城,人人都劝我宽心,今日在将军府看到那口棺木,我差一点就在人前痛哭崩溃,才早早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
姜郁见毓秀似有示弱之意,就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灵犀在殿下冷眼旁观,见二人形容亲密,自觉无法插足,就躬身对毓秀拜道,“皇姐的吩咐,臣妹都记下来,回去之后自当召集礼部诸人一同商议大丧礼事宜。”
她要走,毓秀也不好再留,就笑着应允一声,吩咐侍从送人出去。
灵犀一出门,姜郁便坐在毓秀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一句,“皇上才刚又伤心了吗?”
毓秀讪笑道,“伤心是一定的,又不敢在灵犀面前太过失态,何况还有阮青梅呢。”
姜郁见毓秀故意把话题牵扯到工部上面,就顺势问一句,“皇上才刚可与她二人商议妥当了,是否真如你我之前猜测,阮青梅上奏为惜墨独建一座后陵?”
毓秀笑道,“不出所料。”
“皇上答应了?”
“建后陵劳民伤财,朕怎么会答应。这提议不止听在我耳里荒谬,就连灵犀也觉得莫名其妙。”
姜郁“哦?”了一声,“灵犀公主曾出言劝阻?”
毓秀淡淡笑道,“不止是灵犀,谁在一旁都会提出异议。阮青梅原本也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只是盼着我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做出冲动的决定。”
姜郁冷笑道,“舒家若打着这个算盘,恐怕就要失策了。”
毓秀道,“朕已应承阮青梅修建帝陵,只等屯田清吏司将建造图与花费清单上报,再与宰相府商议之后,就下旨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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