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别又扯远了,贝。”
“我不相信他关心这个问题,”贝坦激动地说,“我告诉你,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种可怕的挫折感,当初在穹隆中,谢顿让我们大失所望的时候,我也有过相同的经验,你自己也感觉到了。”
“没错,我也曾经感觉到。”
“对,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她继续没好气地说,“我们再也无法对抗骡了。即使我们有人力物力,我们的勇气、精神、意志却全部消失了。杜,再抵抗也没有什么用……”
在杜伦的记忆中,贝妲从来没哭过,如今她也没有哭,至少不是真的在哭。杜伦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细声地说:“把这些忘了吧,宝贝,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什么也……”
“对,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每一个人都这么说——我们就这样子坐在这里,等着任人宰割。”
说完,她开始解决剩下的三明治与半杯茶,杜伦一声不响地去铺床,此时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蓝度新近被任命为赫汶城邦的协调官——这是一个战时的职务。他在就任后,便要求拥有一间顶楼的宿舍,而且轻易地如愿以偿。从这间宿舍的窗户,他可以对着城中的绿地与屋顶沉思默想。现在,随着洞穴照明一个接一个被遮蔽起来,整个城市不再有任何的明暗光影。蓝度却也没有心情去冥想这个变化有什么象征性的意义。
他开口对艾布林。米斯说:“在赫汶有一句谚语,‘当洞穴照明遮蔽时,便是好人与勤奋工作者进入梦乡的时候’。”米斯明亮的小眼睛,却只是盯着手中注满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对周遭的其他事物仿佛都不感兴趣。
“你最近睡得多吗?”
“没有!米斯,很抱歉这么晚还把你找来。这些日子以来,我好像特别喜欢夜晚,这是不是很奇怪?赫汶人的作息都相当有规律,当照明遮蔽时就上床睡觉,我自己本来也是一样,可是现在不同了……”
“你这是在逃避——”米斯断然地说,“在众人清醒的时候,你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群人。你感觉到他们的眼光、他们的希望都投注在你身上,令你简直承受不了。当他们入睡之后,你才能够真正解脱。”
“这么说,你也感觉到了——那种悲惨的挫败感吗?”
艾布林。米斯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这是一种集体精神状态,一种群众恐惧心理。老天——啊!蓝度,你在指望什么?你们整个的文化导致了一种盲目的、可怜兮兮的信仰,认为过去有一个民族英雄将每一件事情都计划好了,你们生活中每一个细节也都会被照顾得好好的。这种思想模式具有宗教的特征,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一点都不懂。”
米斯向来对于解释自己的理论缺乏兴趣,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来回拨弄着一根长雪茄,然后一面瞪着雪茄,一面咆哮道:“就是强烈信心反应的特征,这种信念除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否则绝对不会轻易动摇。然而一旦动摇的话就会造成全面的精神崩溃,轻者——歇斯底里或病态的不安全感,重者——发疯甚至自杀。”
蓝度咬着拇指的指甲,回答说:“谢顿令我们大失所望之后,就等于我们的精神支柱消失了。然而我们已经依靠它那么久,我们的肌肉都萎缩了,失去了这根支柱自己简直无法站立。”
“就是这样子。你的比喻虽然拙劣,不过就是这个样子。”
“而你呢,艾布林,你自己的肌肉又如何?”
心理学家深深地抽了一口雪茄,再慢慢地将烟吐出来,然后说:“生锈了,不过至少还没有萎缩,我的职业让我练就了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
“而你看得出一个解决之道?”
“我看不出,不过一定有。也许谢顿没有将骡计算在内,也许他不能保证我们的胜利。但是,他也没说我们一定会被打败。这只是代表谢顿已经退出这场游戏,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切都要靠自己——骡是有可能被击败的。”
“怎么做呢?”
“就是靠足以击败任何敌人的唯一法门——用我方的拳头打击对方柔软的下腹。你想想看,蓝度,骡并不是一个超人,如果最后他终于被打垮了,每一个人都能了解他失败的原因,现在的问题是他仍是个未知数,而有关他的传说像滚雪球般不断膨胀。他应该是个突变种没错,可是,这又怎么样?对于无知大众而言,突变种就意味着‘超人’,然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根据估计,银河中每天都有几百万个突变种出生,在这几百万个突变种中,只有百分之一、二可以直接看出来,其他都需要用显微镜和生化检验才能确定。这些宏观的突变种,也就是说用肉眼可以看出,或是直接可以察觉的突变种,其中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都是畸形人,他们不是被送到游乐中心展览、送到实验室研究,便是很快就夭折了。剩下的那些非畸形的宏观突变种,他们体内的突变是正面的。这些异人大多对他人无害,他们通常有一种特殊功能,而其他方面都很普通——甚至会更差。你懂了吗,蓝度?”
“我懂了,但是骡又如何呢?”
“如果骡的确是一个突变种,我们就可以进一步假设他有一项特殊的异能,而且无疑是精神方面的,他就是靠着这个功能征服各个世界。另一方面,骡必定也有他的短处,如果那些短处不是很明显而致命的话,他不会那么故作神秘,那样害怕被人看到。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突变种,我们就必须把那些短处找出来。”
“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也许有——我们现在手上关于骡是突变种的证据,都是基地情报局的汉。普利吉上尉所提供的。他曾经去访问过骡的故乡,遇到一些人,声称在骡的襁褓期或幼年期曾经见过骡——或者说他们曾见过一个可能是骡的人。普利吉根据那些人不大可靠的记忆,得到了这个惊人的结论。不过他所搜集到的证据相当贫乏,它们也很有可能是骡故意捏造的。因为,骡是一个变种超人的这个名声,不可否认对他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这真是很有意思,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一点的?”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想法当真,这只是我们不能忽略的另一种可能性罢了。比如说,蓝度,假使骡发现了一种可以压抑精神能量的辐射,类似他拥有的那种可以抑制核反应的装置,那么结果又会如何,啊?这能不能解释我们如今的困境,以及基地沦陷的真正原因?”
蓝度似乎沉浸在近乎无言的忧郁中,他勉强问道:“对于骡的那个小丑,你的研究有什么结果?”
艾布林。米斯却犹犹豫豫地说:“目前为止没有什么用处。在基地陷落之前,我大胆地对市长夸下海口,目的只是要激励他的勇气——有一部分也是为我自己打气。但是,蓝度,如果我的数学工具够好的话,那么我从那个小丑的身上,就能够对骡进行完整的分析。这样我们就能解开他的秘密,也就能够解答那些困扰着我的反常现象。”
“比如说?”
“老兄,你想想看,骡能够轻易地打败基地的舰队,然而独立行商的舰队虽然远比不上基地,但是在硬碰硬的战役中,骡却从来无法迫使他们撤退。基地不堪一击就沦陷了,独立行商面对骡的所有兵力却仍然能够顽强抵抗。骡首先使用核场抑制器对付涅蒙的独立行商,破坏了他们的核能武器。他们由于措手不及,所以那一次吃了败仗。但等他们找到破解抑制场的办法后,骡用那种新武器对付独立行商,就再也没有讨过便宜。
“可是当他使用抑制场对付基地舰队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屡试不爽,甚至还在端点星上大显神威,这究竟是为什么?据我们目前所有的情报,这简直是不合逻辑的。所以说,必定还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因素。”
“出了叛徒吗?”
“这是最不用大脑的胡说八道,蓝度,简直是废话。基地没有一个人不认为胜利站在自己这一边,谁会背叛一个必胜的赢家?”
蓝度走到弧形窗前,瞪着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的一片漆黑。他背对着米斯喃喃地说:“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是输定了,纵使骡有一千个弱点,纵使他百孔千疮……”
蓝度没有再说下去,也一直没有转身,但是看到他弓着背,放在背后的双手不安地互握着,米斯不难猜出他想说的是什么。
蓝度又继续说:“艾布林,在穹隆那场变故之后,我们轻易就逃了出来,其他人也应该能够逃脱,不过大多数人却都没有逃。核场抑制器所发射的抑制场,只要有一流人才和足够的时间,应该能够发明出中和它的装置。基地舰队的所有船舰,应该可以像我们这样,飞到赫汶或附近其他的行星继续作战,可是这样做的连百分之一也没有。事实上,他们都投奔到敌军阵营里去了。
“这里大多数人似乎都对基地的地下组织抱着很大的期望,但到目前为止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行动。骡是足够精明的政治人物,他已经保证会保护大行商们的身家性命、财产以及未来的利益,所以他们也都向他认输了。”
艾布林。米斯以顽强的口吻说:“财阀一向都是我们的死对头。”
“他们也一向都掌握着权势。听好,艾布林,我们有很好的理由相信骡或者他的爪牙,已经和独立行商中的重要人物接触。在二十七个行商世界中,至少有十个世界向骡靠拢,可能另外还有十个开始动摇。而在赫汶,也有一些重要人物会欢迎骡的统治——如果放弃了岌岌可危的政治权力,就能够保有原先的经济实力,这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你认为赫汶对骡的侵略会不加抵抗吗?”
“我认为赫汶不会抵抗,”蓝度将布满愁容的脸转了过来,语重心长地对心理学家说,“我认为赫汶在等着投降。我今晚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要你离开赫汶。”
艾布林。米斯听了大吃一惊,胖乎乎的脸庞涨得更圆。他问蓝度:“现在就走吗?”
蓝度感到极度的疲倦,回答他说:“艾布林,你是基地最伟大的心理学家,真正的心理学大师都随着谢顿一起失去,如今你就是这门学问的权威。我们想要击败骡,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可是你在这里不会有任何进展,你必须到帝国仅有的领域去。”
“去川陀?”
“没错,昔日的帝国如今仅剩最后的残骸,但是一定有些东西藏在它的核心。他们在那里保存着重要的记录,艾布林,你可以从中学到更多的数理心理学,也许足以使你能够诠释那个小丑的心灵。当然,他也会跟你一起去。”
米斯冷淡地答道:“我很怀疑他会愿意跟我去,虽然他那么害怕骡——除非你的侄媳妇也能同行。”
“这一点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准备让杜伦和贝妲跟你一块走。此外,艾布林,你还有一项更伟大的使命——三个世纪之前,哈里。谢顿建立了两个基地,分别置于银河系的两端,你一定要将‘第二基地’找出来。”
本篇共计0。72万字
骡…谋反者
市长的官邸——或者应该说,一度曾是市长官邸的那栋雄伟建筑,隐隐约约耸立在黑暗中。端点市沦陷之后每晚都有宵禁,整个城市现在一片死寂。基地的天空中,横跨着壮观而朦胧的乳白色“银河透镜”,还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在眨眼睛。
过去的三个世纪,基地从一小群科学家私下的计划,发展到如今的贸易帝国,触角已经延伸到了银河系各个领域。然而,在短短的半年之间,它就从银河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沦落为一个沦陷区。
汉。普利吉上尉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端点市寂静的夜晚一片肃杀之气,被侵略者占据的官邸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说明了这个事实。汉。普利吉上尉已经穿过了官邸的外门,舌头底下还含着一颗微型核弹,然而,他仍旧拒绝承认这一切。
此时一个身影悄然向他靠近,上尉立即低下头去。
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非常低:“警报系统和平常一模一样,上尉,前进!你不会被发现的。”
上尉缓缓地低头穿越低矮的拱道,又经过两旁布满喷泉的小径,来到了原本属于茵德布尔的花园。
四个月以前,在穹隆中发生的变故,如今仍历历在目。当时的记忆一直挥之不去,纵使他万般不情愿,点点滴滴的印象仍会自动重现,尤其是在午夜。
老谢顿苦口婆心的言语,没想到竟然会错得那么离谱……穹隆中一片混乱的局面……茵德布尔憔悴而不省人事的脸孔,跟他过分华丽的市长礼服多么不相称……惊惶的民众迅速地聚集,默默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投降声明……杜伦那个年轻人,将骡的小丑背在肩上,从侧门一溜烟地消失……
至于他自己,后来也总算逃离了现场,却发现他的车子无法发动。
他挤在城市外的盲流群众中,左冲右撞一路向前走着——却毫无目的。
他盲目地搜寻着各个所谓的“老鼠窝”——民主地下组织大本营。这个地下组织整整发展了八十年,如今却全部销声匿迹。
结果,所有的“老鼠窝”都唱着空城计。
第二天,时时可见黑色的异邦星舰在天空中出现,缓缓地降落在城内的建筑群中。无助与绝望的感觉积压在汉。普利吉上尉的心头,他内心感觉越来越沉重。
于是,普利吉上尉急切地开始了他的旅程。
在三十天之内,他几乎徒步走了二百英里的距离。途中,他在路边发现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那是一个水耕厂的工人,他便将那工人的衣服剥下来换上。他还利用这段时间,留了满脸浓密的红褐色络腮胡……
他终于找到了地下组织的余党。
地点是牛顿市一个原本很高级的住宅区,不过如今却已变得肮脏污秽。那栋房子与左邻右舍并没有任何不同,狭窄的房门打开着,门口有个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有一对小眼睛,骨架很大,肌肉发达,两手握拳插在口袋里。
上尉喃喃地说:“我来自米兰。”
那人绷着脸,回答了另一句暗语:“米兰今年还早。”
上尉又说:“不比去年更早。”
可是那人却依然挡在门口,又问:“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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