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皱眉苦思,忽道:“你问王遮山,可是卡在了铁爪中?”
“铁爪?”露毓屏气道。
“正是,我没记错!一二三四五六七,正是对应铁爪!”
“好!”露毓急忙奔到甬道内,喊道:“王遮山,你可是卡在铁爪中?”
幽暗深处,若隐若现亮着火光,黑影与光火一起跳跃,在洞内石壁上形成可怖的妖影。
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王遮山的声音,答道:“是!”
露毓急忙奔出山洞,边跑边喊:“是铁爪!是铁爪!”
王霜拧眉思量一番,忽道:“点火!你俩跟在我身后,进洞!”
露毓与柳邦华点头,王霜擎着新点的火把,率先走入洞内。
“第一步,靛青!”露毓在身后喊道。
王霜凝神屏息,脚步沉沉落在靛青的石板上,随后回头道:“我过去你们再来!”
露毓点头,接道:“四行白鹭斜入夜!”
“四步,过白石板,落脚黑色。”王霜喃喃道,沿着白色的石板稳稳当当向前四步,正落在一块描着“阴阳”图案的石板的黑色半面。
甬道内安静无异,众人方才吁了口气。
露毓与柳邦华,一人持一支火把,紧随其后,正站在白色石板路前。
“接下来是什么?”王霜沉声向更深的黑暗喊去。
一阵火光掠过众人视线,王遮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雨雪梅花殇!”
“嗯!”王霜沉吟片刻,喊道:“你可是走了雨、雪、梅三格石板,然后转向直通‘上’面的路?”
“正是!”王遮山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
露毓心中暗暗庆幸,说明他只是被困住,却没有受伤。
几人跟着王遮山刀法上的口诀,一路沿着幽凄凄的石头甬道向内走去,见石壁上沁出泠泠水珠,汇聚成细细涓流,沿石壁流下,在石板地两侧形成了两条小溪,由洞内向出门的方向流淌。
湿寒愈发深重,“滴滴答答”的水流声不绝于耳,回荡在寂静的山洞内。
跳跃的火把映亮前方不太远的视野。
走了片刻,忽听王遮山大喊道:“停在黄色石板上别动!”
三人一惊,立刻收住正要往前踏去的脚,将火把向前照去,寻找黄色石板。
“我们都在黄色石板上了,你在哪?”露毓喊道。
此刻,三人都轻轻一跃,落在了唯一一块黄色石板上。那是一块非常巨大的石板,鲜艳的明黄,四角用白色画了几朵梅花。
“向右拐才能看到我!”王遮山道,慌忙又接了一句:“别动!”
“什么样的铁爪!你没受伤罢!”露毓急得大喊。
“没事!”王遮山笑了一声,接道:“只是我再动的话,可能真的会被刺穿!”
“这铁爪应该从右面出来!果然是被人动过了!”王霜沉声道。
“嗯,我按照‘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口诀,突然从左面窜出来一个铁爪!”王遮山道。
“怎么办!”柳邦华探身向右望了望,却只能瞧见跳跃的火光,看不到王遮山与铁爪。
三人眼前果然有六块石板,形成小路,通向更深的洞内。在六块石板的尽头,正是王遮山刚刚走过的那块,上面写着一个“棋”字。
“退回来呢?”王遮山问道:“再走过去一个人,会不会让铁爪松开?或者走过去,再退回来?”
“这铁爪本不该出来!”王霜叹口气道。
“这奇阵到底有没有解法?”露毓踮脚向右望去,焦急道。
“有!”王霜叹气道:“可惜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如这样!”露毓一咬牙,忽道:“负负得正!王遮山已经将铁爪归位,若我故意走错,它会不会再次张开?”
“道理不错!”柳邦华拧眉道:“但是脱离要够快,瞬间飞回这块黄石板!”
“我们轻功尚可,应当不是问题!”露毓拧眉道:“方才他被钳住,是因为那铁爪突然而至!”
“不错!露毓说的不无道理!”王霜思索一下,接道:“此刻铁爪已经归位,让它松口只有走错!令它张口去吞别人!”
“我去!”柳邦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我去撬开它的铁嘴!”话音未落发足便要腾起。
露毓一把拉住他,沉声道:“我去!”
柳邦华拧眉道:“不行!太危险了!”
露毓淡淡一笑,忽的露出了向来疏远的神色,淡淡道:“大雪山庄除了柳仙仙,还有谁的轻功能和我一较高下?”
“不错!”王霜咬牙道:“要想躲过铁爪,轻功一定要够快!”
柳邦华沉吟不语,却又不肯收势,僵持中,露毓忽的冷笑道:“柳堂主一向豪爽,今日怎的婆婆妈妈!你轻功不如我,去了不是白白送死!”
这一句正是露毓向来说话的风格。方才她担心王遮山,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女儿情怀,这一刻言语刺耳至此,王霜与柳邦华却方才听得顺耳。
“好!”柳邦华不便再争,也一向了解露毓的脾气,遂点头,却依然不忘叮嘱道:“千万小心!”
露毓并未回答,却是踮起脚尖来,高声对王遮山喊道:“王遮山!我数到三,铁爪必然松开,你要尽全力飞回黄色石板,方位你可明晰?”
“你怎么办?”王遮山却反问道。
露毓淡淡笑道:“不用管我!”
王遮山朗声道:“你不说我不走!”
“臭脾气!”露毓冷笑道:“我引开铁爪自然能飞回来!”
“万一”王遮山严肃道。
“王遮山!”露毓大喝一声,斥道:“你真啰嗦!我说一便是一!”
火光跳跃中,王遮山沉默了。他的小腿已经被铁爪划破,血痕刚刚凝结,却疼痛难捱。此刻,听到露毓一向心口不一的冷淡调子,这疼痛倏忽间便融进了他的心中。
翻滚如潮。
又一次,露毓这般奋不顾身,救他于万一;又一次,露毓将他的生死放在了自己前面。
王遮山突然两眼潮湿,心里瞬间填满了一阵暖阳般的苦楚。
这个面貌冷淡,冷血智慧的美丽女子,为什么要一再用自己来换他王遮山呢?
我不值啊!
王遮山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沉重到他几乎不能承受。
他沉默了。
空空荡荡的石洞内,只剩下了水滴的声音,伴着泠泠而过的涓涓细流,擦着狭窄的石缝向外流去。洞内弥漫着一股冰霜的滋味,和着泥土的腥气。
王霜与柳邦华均静默无语,内心里不得不佩服露毓的真性情。
露毓对王遮山可谓情深意重,两人均看在眼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便索性都闭上了嘴。
露毓手持火把,单衣在寒气中凝霜濡湿,令她微微颤抖。
王遮山没有回答,她的心中掠过一阵清晰的失落。
不管到什时候,她都无法住进王遮山的心中。
就算她愿意为王遮山死,王遮山也不会稀罕。
怅惘与酸楚交织,于内心奔涌,一直溢满心口,塞住了她的喉咙。她不能发声,只是愣愣站着,盼王遮山说话。
终于,石壁拐弯处,火光跳跃间,传来王遮山一声叹息,沉重遥远得仿佛来自世界的彼端,他嘶声道:“我不愿”
“你要在这铁爪子里待一辈子么!”露毓愤懑地打断他道:“你别啰嗦了!就这么办了,天已经黑了!你要我们都在这里陪你死么!”
王遮山又沉默了,面对露毓的果敢和决断,他向来显得优柔寡断。
每一次争执,都如此刻般。无论他有多少念头和决定,都会湮灭在露毓无可辩驳的冷淡声音里。
为什么会有这般的女子?
如此睿智,却冰冷如霜?
如此奋不顾身,却不能撩动心扉?
为什么她明明一腔热血,却总是出言刻薄?
这一刻,王遮山忽然觉得自己完全不懂露毓,哪怕自从孩提时代相伴成长,他依然无法了解她分毫。
这一刻,他又一次想起了每次死过一次睁开眼,他总能看到她那张冷淡却又充满惊喜的脸。
这是一个何等矛盾的女人?
王遮山望了望将自己紧紧含在掌中的巨大铁爪,冰冷坚硬,闪着慑人的寒光。
这仿佛是一个别无选择的时刻!
别无选择么?
王遮山问自己!
露毓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洪亮而坚定,寒气阵阵,却焦急万分:“王遮山!我们不想陪你死!”
王遮山拧眉叹气,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
他害怕了。
他害怕,铁钩从自己身体飞脱,会转而嵌入露毓的身体,他害怕这般等价交换。他害怕自己的生,真的要用露毓去换。他害怕很多,却不能说出一句,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此时,火把已经燃去一尺,王霜亦感焦急,不由跟着露毓大喊道:“三少爷!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还是我去罢!”柳邦华亦大喊。
“好罢!”王遮山知道时间珍贵,终于一咬牙,喊道:“你数到三,同时起身!”
露毓紧抓柳邦华的手腕,示意他退后,朗声道:“好!”
第86章 冷泪泣热血()
此刻,王遮山与露毓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仿佛再多一分力就会断裂。
王霜与柳邦华向后退了几步,为二人让出足够的起落空间。
石洞内更加寒冷潮湿。
只有露毓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一阵冷汗。
面对这样的时刻,没有人会平静如水。
清瘦单薄的身影已经双足发力,翻身往半空去了,王霜与柳邦华二人均是双眼瞬也不瞬,屏息盯着她就要落脚的地方。
时间仿佛停止了。
露毓已经到了半空。
“一!”她在半空好看地翻转身体,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二!”她突然转身向后急紧飞掠几步,分别落在不同的石板上,起落间又向后滑了几尺。
“三!”她的身体已经来到离黄石板最近的一块小石板。
同一时刻,只见光焰凌乱间,一个轻灵俊拔的身影,忽的自澄黄火色中急掠而出,乳燕投林般急速向后飞掠。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只听“轰隆”一声,铁爪绽开着铁指,忽的从右侧石壁后急速冲了出来。
王遮山已经“咚”一声落在黄色石板上,受伤的小腿令他不由自主向后一个趔趄,王霜与柳邦华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露毓却还在向回飞掠的最后一刻,铁爪轰然而过,只听“啊!”一声,她被那急劲而过的铁爪擦过。电光火石间,铁尖刺将她挑起抛开,直直向众人弹射而来。
露毓咬紧牙关,于半空中慌忙调整重心,柳邦华已经松开王遮山的臂膀,“噌”地起身,向露毓飞去。
只听“咚”一声闷响,露毓半个身体带血,正撞在柳邦华胸口,一阵腥湿却冰凉的液体溅了他一脸。柳邦华一惊,急忙伸出双手,将露毓环在怀中。落地间,他竟然被这股撞击之力弹得一直向后滑去。
柳邦华心中大骇。
露毓的血,居然是冷的。
他双手抱着露毓,一咬牙,一提内力,极力沉住自己即将滑出黄石板的双脚。然而,那阵猛烈的冲击之力,实在是刚劲凌厉,完全吞没了他想要停下的脚步。
这时候,王霜眉一敛,猛地松开王遮山,人已经腾空,起落间正定定立在柳邦华身后的黄石板边缘。
只听“哧”一声,王霜用肩膀生生顶住猛烈而至的柳邦华,两人向后一摇,共同发力,方才顿住,居然已经到了黄石板的最边缘。
王霜回身一瞧身后边缘,不由深呼一口气,顿感一头冷汗。
柳邦华慌忙向前一跃,跳落在石板中间,方才将露毓放下,亦是浑身冷汗。
王霜收住向前的冲力,提气顿住身子,方才向石板中间走去。
王遮山小腿的伤口已经凝血,然铁爪尖锐,那伤口并不浅,依然是疼痛难捱。露毓的情况非常糟糕,方才她虽已经拼了全力飞掠回来,却还是与铁爪的尖端擦身而过。这一擦,肩头一片血肉便生生被铁钩撕了去,此刻几乎是鲜血喷涌。
“露毓!”王遮山顾不得僵直的小腿,双手发力,匍匐至露毓身边,喊道。见她面色惨白,晶亮的汗珠顺着鬓角不断向下流淌,他不由凝噎,伸手“哧”一声,便从自己袖口撕下一段青布,紧紧扎住了她血流不止的肩膀。
王遮山本就冰冷的手,触到了露毓那冰冷的血,蓦然吃了一惊。
露毓的血,居然如此凉!
他拧了眉,心中一阵虚空与惊讶。
柳邦华将露毓靠在自己身上,看王遮山眼泪与冷汗交织在一起,咬牙拧眉,一圈一圈扎住那纤细的臂膀,心中暗暗一阵自责。
柳邦华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弱女子打头阵,不由汗颜,因此默默无语,眼角也不自觉流下了几滴染霜热泪。
王霜自怀中摸出一只细颈瓷瓶,取出止血丹药塞进露毓泛青的嘴唇间,不由叹了口气。
石洞内的湿冷,仿佛瞬间侵入了露毓那痛楚的伤口,她的意识似乎随着流淌而出的热血,越行越远,渐渐模糊了。疼痛逐渐麻木了,口中的丹药苦涩却清香,将她的神思引去了更远的地方。
混沌中,她微微睁开了双眼,见王遮山一双乌黑的眸子蒙着一层薄薄泪光,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幻境,那幻境竟然有她的身影。
泪光聚集,凝结成清澈的泪滴,忽的掉落下来,落在她微睁的眼睑。
王遮山的热泪,瞬间与露毓的冷汗交织在一起,布满了她疲倦却安静的脸,她依然是冷淡如常,仿佛那道伤口并不痛苦。
王遮山的内心,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
然而,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露毓只瞧了王遮山一眼,便读懂了他所有的思绪。
那些自责、不甘与痛苦,交织在他好看的双眼里,照射出人间最美的光。
那是王遮山的眼睛,露毓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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